致凯瑟琳·S·怀特

[纽约]

[1937年]5月31日

我亲爱的怀特夫人:

我觉得,为你着想,也许自己应该尽量把这个“公元年”(或者照我的说法,就叫“我这一年”)的计划说清楚。每当脑海里浮现这个计划,我就觉得你会微微一颤,仿佛有一阵风吹过,希望有人把门关上。我认为,在这样的情形下,这种微妙的精神震颤完全是自然的,只是一种掺杂着女性疑虑的体贴和关心。在当今世上,任何一位辞掉薪水工作的人都令人怀疑;此外,在一个井然有序的家庭里,任何偏离日常生活的行为都会引起警惕。既然已经表达了想要离开惯常行径的愿望,我就该向你表明自己内心大致的计划,这样你就能大概知道我会干些什么,不会干什么了。写信倾诉这一切要简单得多,只要一个词一个词地敲下来,比捧着咖啡杯向你倾诉轻松多了,否则我会结结巴巴的,会对自己的词不达意大为光火(你若误解了我含混的言辞,我很可能也会对你发火)。

首先,是我为什么要放弃工作的问题。这个问题不难。我辞职,部分是因为我对自己如此这般地发挥才智感到很不满意;部分是因为我觉得工作得不太愉快,总是一成不变;还有是因为我希望能重新拿回某样东西,当每个人为了一笔特定的金额、答应要在特定的日期内完成某些富有创意的奇迹时,他就失去了这样东西。(我不知道你是否明白这样东西是什么,不过请相信我那是真的。对你来说,它也许只是又一个尼斯湖水怪,不过在我看来它和达克斯猎犬(1)—样,是活生生的。)

现在再来说说辞了工作后我打算干什么的问题。我想这个问题很合理,也就是我拿什么来赚钱。这些问题自然是你、埃斯坡西托[杂货店]以及每个人所关心的。很多人这样问我:“你打算做什么?”我很清楚自己不该干什么,但我也不会去假装(至少对你),让人觉得整件事就是这个样子。大体说来,我的计划就是没有计划。不过每个人都会有秘密规划,我也不例外。写作是一种秘密恶习,就像自我虐待。一个对这样或那样事物充满了诗意渴望且倍受渴望煎熬的人,会去找寻一种才智和精神的隐秘之处,并沉溺于此。为了找到这隐秘所在,即抒情精神徜徉之地,他并不一定非得愁肠百转,在生活中真的摈弃所有人和事物(我觉得,这么做的话,常常会让人在自己的游戏中败北),但是确实得放弃某些简单的例行习惯,如上班赚钱和疲于奔命等。这就是我打算在我这一年要“做”的事情。我辞了工作,从某种意义上,我也就撇开了家人,这可是非常严重的事情了,这也是我为什么要费心写此信的原因。长期以来,我一直坚持写笔记,有时候记在纸片上,有时记在脑海中那本乱糟糟的便笺上,写的都是那些让我关注的问题。如果可以的话,我打算用这一年时间把这些笔记好好整理汇集,也许把它们记载于标准打印纸上。总之,这也算是一个简单的文学计划吧。我并没有太多奢望,不过我很愿意为此做点什么。如果到了年底,除了一大碗烟蒂外一事无成的话,我也不会为此患得患失,希望你也不会。人们说飞艇在空中飞了一段时间后,会充满静电,直到降落绳碰到地面,飞艇着陆,电流才能释放出来。我在每周快乐园地里当学徒时日已久,这期间也贮存起了内置湍流,现在着陆时间到了。

别人问起时,我不会告诉他们自己准备在“我这一年”里写点东西。如上所述,也许不会有什么成果的,而且最初就干脆否定会更加轻松,否则最终还要编造理由,加以解释。我希望你也采取同样的方式,就说我打算好好休息,什么重要的事情都不做,没准这么说还更加贴近事实。

说要撇开家人,我的意思并不是要离开大家。我只是说想遵从男人古已有之的那种来去不定、无拘无束的特权,而不是循规蹈矩。我要有几次游历,要去动物园、去佛农山、去贝尔格莱德,还要去贝尔波特(2),以及其他想去的地方。我可能会花大量时间在公园、图书馆、火车站候车室,那里是我在享受这些宜人生活前徜徉的地方。吃饭时间也许无法固定,因为在这12个月中,我不会为餐饮时间而改变行程。希望这话听起来不像是忘恩负义,也不是一次独立宣言,我只想借此告诉你,我有了新规则,怎么想就怎么干,而不是固定的家庭劳务和办公室工作。我想有一个重要特权,即不回家吃晚饭,除非碰巧,我并没计划缺席,也没计划出席,只是没有计划。

这种出轨在财政方面并无凶兆,也无不祥。我准备让阿蒂把我的有价证券折合成现金寄过来(3)。我还打算卖掉P.A.(皮尔斯·亚罗),这样就有2,000美元,你从中拿1,500。我的税已经付过了,银行里的钱也够维持历来五五开的财务支出,无论是在日常生计、娱乐,还是喜好方面。我的午餐开销是五毛钱,而不是一块两毛五,我会使用公共交通,而不是阳光公司出租车。为了省掉汽车修理费,我希望你能同意让我在普利茅斯附近找个廉价的屋子住下。我可不打算在酒窖里睡觉,或买新的阔幅地毯。我觉得,如果我小心翼翼,你凡事谨慎的话,我们就能应付得了。我想最好这样,而不是去尝试某种可能会失败的调整,例如把顶楼一层租给宾果会,或去法国买便宜葡萄酒。我注意到乔已开始在卖画了。

好了,我这一年大概就是这样。我恳请你不要把这事或我想得太严重。我还是原来的这个老家伙,我也希望能给予和得到同样的关注和麻烦。我不想让你蹑手蹑脚地在客厅里来回走动,让其他人别打搅我,因为我很可能什么也没干,除了给鸟儿换水。不过我希望你能大致理解我在这段宽限期内的心中所想,希望当你看到我在某个周四下午冒雨离家去贝尔波特时,即使内心窝火,也能泰然面对。

爱你并尊敬你的

怀特先生

又及:这封信太长了,不过我没时间删减了,这些都是几天里我林林总总的诸多要求。我也意识到,整个计划听起来很自私,对你并不公平;但是艺术就是这个样子。你让自己陷了进来,和一个想有点创作的男人结了婚,尽管他还什么都没做。

再及:不必费心回信,这会耽误你宝贵的时间。带上一包“比曼斯”示好即可,走陆路就带一包,走海路的话就带两包吧。

又再及:很高兴能够回答所有的问题,至少,在事情不能得到你认可或让你开心的情况下,能就整件事情进行辩解。不过,我不想对这个计划的实质进行讨论,因为虽然你是我b.f.和s.c.(4),我始终得自己写自己的东西。

·怀特在热切地开始“年假”前,计划坐阿斯特里德号去旅行,放松一下。查理·穆勒是他在康奈尔大学的朋友,从事公共关系方面的工作,也是几部儿童作品的作家,他很喜欢航行,也是划船方面的高手。


(1) 一种腿短身长的德国种猎犬。——译者

(2) 贝尔波特(Bellport)在长岛,怀特曾在那里数次度夏。

(3) 阿蒂(即Arthur Illian——译者)曾指导怀特如何将储蓄用于投资。

(4) b.f.是best friend的缩写,即最好的朋友,s.c.是severest critic,即最严苛的批评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