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宋代军事刑罚的适用原则
宋代军法量刑,不仅具有当时一般刑罚适用原则,[25]如划分公罪与私罪[26]、区分故意与过失[27]、自首减罪[28]、累犯加重[29]、盗罪加重[30]等,还有其作为军事刑罚的特别原则。
(一)军人从重原则
军人是国家武装力量的主体,担负着特殊的职责,因而其犯罪就具有更大的社会危害性,应处以更重的刑罚。如,宋神宗熙宁五年(1072)规定:保甲“随巡检追捕,非上番,惟于本地分犯盗,加凡盗二等”。[31]宋高宗建炎元年(1127),宋廷颁布的“忠义巡社条法”中规定:“忠义巡社犯放火、强盗、持仗劫盗,并各加凡人一等。”[32]可知,宋代军人犯盗,即便是乡兵,也会比照凡人盗罪[33]加重处罚。又如,熙宁八年,诏:“灾伤州军获强盗,该凌迟处斩。或杀人,或凶恶,或军人,或三犯行劫,并至死。”[34]这条诏令表明,当时灾伤州军捕获强盗,只要是军人身份,可不必考虑罪行轻重,直接量至死刑。再如,宋孝宗乾道七年(1171),殿司左军劫马军司使臣家,被获。孝宗指出:“不当以治百姓之法治之。”虞允文道:“强盗已不可贷,况军人乎!”[35]君臣二人无不认为,军人犯盗罪,不当以百姓常法治之,应从重惩处。
(二)战时从严原则
战时军人犯罪往往直接影响战斗、战役甚至战略上的胜负,关系到国家的安危。其犯罪危害程度较平时要大得多,故而处罚为重。同一军事违法行为,宋代军法对战时与平时在处罚的轻重方面有着明显的区别。作为战时军法,《武经总要·罚条》中不少律文都在斩刑后,规定非出军临阵依常法。如,第7款“背军走者,斩。非出军临阵日,依厢禁军敕条”;第43款“自相窃盗者,不计物多少并斩。非出军临阵,自从常法”;第49款“博戏赌钱物者,斩。非出军临阵,自依常法”;等等。[36]通过对比战时“罚条”与常法“擅兴律”部分律条,更能清楚地发现这一量刑差异。此处仅举两例。其一,“罚条”第8款与“擅兴律”第1门“擅发兵”第1款,都是对擅发兵的惩处,前者规定“边塞有警急及探得贼中事机,不取主将节度而擅发兵者,斩”;[37]后者规定“诸擅发兵,十人以上徒一年,百人徒一年半,百人加一等,千人绞”。[38]其二,“罚条”第9款与“擅兴律”第2门“给发兵符”第1款,都是对擅用兵符的惩处,前者规定“不候铜符木契与宣命文牒相勘合而辄发兵者,斩。得符契不发及不即发者,斩。若寻常抽发移替,自依常程日限。或虽得符契,不依次第及宣命文牒相副而辄发者,亦斩”;[39]后者规定“诸应给发兵符而不给,应下发兵符而不下,若下符违式,及不以符合从事,或符不合不速以闻,各徒二年。其违限不即还符者,徒一年。余符,各减二等”。[40]较之“擅兴律”区分不同情状的慎重定刑,“罚条”皆是直量斩刑。
另外,以下三则史料也充分反映了这一原则。宋仁宗天圣四年(1026),天雄军士兵犯盗窃罪,时人认为必处死刑,而知天雄军曹玮却以常法处之。众人疑惑,曹玮解释道:“临边对敌,斩不用命者,所以令吾众,非喜杀也。平时治内郡,安事此乎?”[41]宋神宗熙宁三年,宋廷在讨论是否放宽禁军逃亡法时,王安石即言:“前代军法[42]但行于战伐时,若罢兵,即解约束。律在军所与平时法自不同也。”[43]宋高宗绍兴二年(1132),诏知州兼统兵去处,“非出师临阵,毋得用重刑”。[44]
战时量刑严于平时,是军法不同于一般法律的特点。宋代统治者如此设立军法的用意,正在于“夫三军之众,畏我则不畏敌,畏敌则不畏我,此赏罚之所以设也。……使疲者勇,懦者决,进有幸生,退有必死焉”。[45]
(三)禁军从重原则
禁军作为宋代正规军,较之厢军、乡兵等军种,承担着更多拱卫国家的责任,所谓“以守京师,备征戍”。[46]因此,禁军犯罪要比其他军种军人犯罪之危害性更大,故处刑从严。综观宋代军法的内容,其量刑无不体现这一原则,即禁军从重,厢军次之,乡兵较轻。[47]
以“阶级法”为例。《宋会要辑稿》所载《斗讼敕》中保留了一部较为完整的宋代禁军、厢军阶级法。
诸军厢都指挥使至长行,一阶一级全归伏事之仪。敢有违犯者,上军当行处斩,下军及厢军徒三年,下军配千里,厢军配五百里。即因应对举止偶致违忤,各减二等,上军配五百里,下军及厢军[48]配邻州。以上禁军应配者,配本城。诸事不干己辄论告者,杖一百,进状,徒二年。诸军论告本辖人,仍降配,所告之事各不得受理。诸军告本辖人再犯,余三犯各情重者,徒二年,配邻州本城。[49]
而现存最为完整的一部乡兵阶级法,保存在宋高宗建炎元年颁布的忠义巡社条法之中。这部忠义巡社阶级法规定:
忠义强壮巡社一阶一级全归伏事之义。每遇点集、御金贼,及应援本州军府或邻近州县乡村,及把截津渡,但依公聚集之时,若有违犯阶级者,杖一百;殴者,加一等;伤重,加斗伤二等。其违犯本属官者,徒一年;詈者,徒二年;殴者,徒三年,仍配千里;伤者,斩。若情犯凶恶,或事涉扇摇者,勘罪闻奏,即陵迟处斩。若不因点集等有犯,各加凡人一等。若遇御捍金贼,或捉杀群盗,临阵有犯,并依军法。[50]
根据宋代阶级法,禁军犯阶级,量至斩刑;厢军则比照禁军减等量刑,不曾关涉死刑;属于乡兵系统的忠义巡社,殴伤本属官,虽会被判死刑,但单纯犯阶级只是杖一百。李心传《建炎以来系年要录》亦载有忠义巡社阶级法,然内容甚略,仅有“犯阶级者,杖之”[51]六字。由此可见,杖刑确是忠义巡社犯阶级的主要刑罚。
再以“士兵逃亡法”为例。宋初,禁军逃亡法的基本内容简约而严格,规定:“逃走一日,即斩。”[52]宋仁宗时期,将禁军逃亡后判死刑的时间延长至3天,即“仁宗改满三日”。[53]宋神宗熙宁五年,进一步放宽了有关禁军逃亡后处斩的期限,“诸禁军逃走捉获斩,在七日内者减一等,刺配广南牢城;首身者杖一百”。[54]从此,禁军逃亡后7日内被捉获者可免除死刑的制度被固定下来。至少在宋真宗景德三年(1006)之前,厢军逃亡法即已颁布。[55]而有关厢军逃亡法的内容,最早见于宋仁宗天圣二年(1024)审理的一宗醋库曹司逃亡案件的记载之中;[56]南宋《庆元条法事类》亦载其部分内容。[57]然传世文献所见厢军逃亡法的律文已不完整。由支离破碎的史料可知,除配军外,对一般厢军逃亡的处罚较之禁军要轻得多。现存文献对宋代乡兵逃亡法亦缺乏全面系统的记载,仅见零星内容;[58]较之厢军,乡兵逃亡所受处罚要轻许多。
(四)配军从重原则
配军者,多为亡命强悍之徒。为了削除其对社会的危害,宋代将他们纳入军队管理系统,用严厉的军法加以约束。所以,配军虽属宋代厢军范畴,但因其性质特殊,一旦犯法,则从重科罪。如,宋仁宗康定元年(1040),宋廷令永兴军选配军加以教阅,分隶逐路,并且规定“内贷命劫贼人,本以情理可悯及有疑虑贷命者,若至配所更作过犯罪,法至徒,情理凶恶者,处斩讫奏;其余非贷命配到者,如有过犯,加常法一等断遣”。[59]宋神宗熙宁八年,诏广南西路经略司,遣使臣分往诸州军,择配军精良者赴桂州,以“新澄海”为名,“委经略使觉察,如作过凶恶,即于法外重断”。[60]
宋代“士兵逃亡法”规定,配军逃亡后,要按照最严厉的禁军逃亡法问罪。如,宋哲宗元祐八年(1093),从刑部言,“配军逃亡捕获者,元犯情重,依上禁军法;情理不至凶恶者,依下禁军法”。[61]
(五)边地从重原则
边地从重原则,完全是出于维护国家军事利益之需要而设立。宋代士兵“逃亡之法,国初以来各有增损”。[62]如前所述,禁军逃亡法宋初规定“逃走一日,即斩”,[63]到宋仁宗时期“改满三日”。[64]在禁军逃亡法逐渐放宽的过程中,至和元年(1054),虑及“捕逃军法轻”,士兵多逃入外界,宋廷申明“禁军逃至缘边,经一宿捕获者,斩”。[65]即禁军逃至边境地区,仍依照国初旧制,经一宿者处斩。
此外,宋代“主兵官禁约”中,就有不少是针对沿边地区主兵官而制定的。如,宋法要求官员忠于职责,不得擅离职守,否则将被追究刑事责任。因职责的特殊性,主兵官此种行为会被加重处罚,[66]而沿边地区主兵官所受刑罚更加严厉。如,宋太宗雍熙四年(987),雄州兵马部署刘廷让“任处边城,兼兹统帅之权,制彼羌戎之境”,却擅离治所,辄赴京师,被贷死、削夺在身官爵,安置商州。[67]宋神宗元丰元年(1078),因无故弃城寨,机榔县巡防地分陈嵩被斩,机榔县守把胡清被刺配沙门岛。[68]南宋《庆元条法事类》明文规定:“诸在官无故亡,计日轻者,徒二年;有规避或致废阙者,加二等;主兵之官,各加一等;缘边主兵官,又加二等;统辖官司知而听行者,减犯人一等。”[6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