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雇了一辆车火速赶回家,发现家里已经满是吊客,莲芜见了我,泪眼婆娑,只是喊了一声:“阿靖。”便泣不成声,连一句整话也不会说了。
望着浑身缟素的妻子,再看看那裹着一片素白的门厅,我顾不上和来吊唁的庆大人等人说话,只是把莲芜拉到天井处,问她:“到底怎么回事?”
莲芜呜呜咽咽哭着,答道:“昨儿夜里,我哥来传旨,说你有重要事情要留宿在值房里。他挺高兴的,说起朝廷要封赠‘人瑞’的称号给奶奶,说是旨意明天就到。后来我哥说有些接旨的礼仪要交给奶奶,就叫我回避。……”
“后来呢?”看见李英敏又哭泣起来,我心焦躁,逼问他:“后来怎么样?”
“后来我哥就回宫去啦。我觉得老太太好像挺高兴,又、又好像不高兴……可是,我那时候怎么会想到……谁知道,快天亮的时候,有个小哥来报说你已经给人拿到了宗人府!我一听知道我哥可能是骗我的,可是转念一想,我就算跟他去了宗人府,一定还是没法子救你!宫门已经下钥了,我又没法子见我哥,只好去大公主府上碰碰运气……都是我不好……我留那个报信的在家住了一夜,自己转身坐车去了公主府。可是管家说,大公主进宫,已经一个多月没回府了……等我一回来,茉香就告诉我说奶奶她不行了……”
我想了一想,问莲芜道:“奶奶是害什么病没的?”
莲芜哭道:“我见到她的时候,小丫头茉香已经和赵先生去请了马大夫,马大夫说是受惊所致的痰症。救到今日一早走的。”
我心里疑云顿起,但是想到以往的点点滴滴,我心里的悲伤已经无以复加,我扶着莲芜挣扎着来到正厅,终于伏倒在奶奶的灵前痛哭一场,发泄了这些年所有的痛苦,一瞬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整个人几乎失重般头重脚轻。
接下来的三天时间里,我写下家书把奶奶去世的消息告诉了王总管,然后,我默默无言地混完一天天的工作,强迫自己不再去想奶奶临走之前的疑点。但是,在奶奶过世后的第七天,因为一件普通的“遗念”,我的怀疑再一次加深了。
那是一串翡翠佛珠。是当年王总管当上载湉的养心殿总管的时候,吝啬的表弟随手拿来赏给王商的。我曾经非常妒忌,因为一直以来,我认定了只有我才是载湉最信任之人。所以,当时名叫郭靖宝的我,曾经向总管讨来着串珠子把玩,深知这串珠子该是十二粒,象征一天十二个时辰刻刻(颗颗)平安。然而,如今,握着它抚今追昔的时候,我却无意中发现,它忽然少了一颗!
当天照例是要吃奠饭的。同样的吊客盈门,我与庆善在一桌坐着,看着那些谈笑风生的吊客,我心里极度抑郁,离开席面,我来到了府中花厅前,那里有一片奶奶亲手栽培的花圃。
太后赐的五口景德镇红瓷缸就临时放置在那里,荷花已经很艳了,可内务府的执事曹公公他们说缸的颜色太鲜亮,暂时不能放在天井。
我含着泪,看着不远处不解世事的月生和爱月,正在莲芜的怀里,接受着来自同人们的爱抚,一阵阵赞美之声不绝于耳。我本想走过去,拎过一个来抱,可是我发现,在这样的日子里,任何欢乐的声音对我而言都是一项残酷的刑罚。
落寞、失意、悲伤的我,静静地站在花圃前面。夏日午后的日头底下,有阵阵热风抚上我的脸,更有一只手从后面覆上我的背。
“宝哥。”庆善在身旁静静问我:“我问你,十八那天你请了半天假,对吧?”
我回眸看向他俊美的脸,漫不经心地应道:“是啊。”
“有一次太后找我进园子,问我知不知道十八那天晚上你在哪里。”
我警觉起来,但是一瞬间也觉得豁达了,该来的躲不掉,我波澜不惊地问道:“您是怎么回答的?”
“我当然说你和我在一起。”庆善忽然深深望了我一眼,道:“宝哥,我知道你心里不向着太后,那天太后没有追究圜丘的事,我就知道了。宝哥!我一定会帮你的。”
我一刹那倒是有些惊奇,我和这个庆善交情不深啊,这个帅哥为什么要帮我呢?
我看向他,真诚地问道:“您为什么要帮我?”
庆善叹了一口气,秀美的眼里要喷出火来,“因为我恨太后!”
庆善的口吻中火药味又重了,他恨恨地说道:“我恨这个老太婆!宝哥,你知道元大奶奶是什么人吗?”
我道:“我知道啊,她是我的表弟妹,桂公爷的儿媳妇,太后的侄媳妇之一啊。”
“是啊!“庆善愤怒了,“可她还是我的女儿!”
我望向庆善,心里诧异,他才三十多岁,女儿竟那么大了!
“当年,珍小主给我谋了这个官。我眼见玉铭等人都丢了官,心里急得不行!当时正赶上颐和园工程还拖欠了许多尾款,我便趁着查处之前,倾其所有,算是替皇家还了一部分账!太后因为我‘修园有功’,便破例让我担任内务府大臣,还说要要要奖赏我!可谁知她就是这样‘奖赏’的!”
“怎么了呢?”
“后来,太后说要给她侄子说一门亲。可谁知道,我正想让元儿风光地嫁过去,你那个死鬼表弟就一命呜呼了!可怜我的元儿就这样成了望门寡,可怜我竟连见她一面都很困难!”
我更诧异了,问道:“对啊,既然已经这样了,元大奶奶为什么不回娘家住呢?”
庆善的眼泪掉了下来,他垂下眸子抽泣了一下子,下了决心似的说:“告诉你好了。嫁出去了女儿泼出去的水,元儿既然嫁进了桂公府,当然不能再回娘家住了。那桂公福晋十分厉害,硬说是元儿克死了她的儿子,所以婆家也不能容她了。”
我大怒,说道:“岂有此理,我这婶婶真是母老虎!”
“后来太后就做和事佬,把元儿接到园子里住。我虽然经常借故进园子,可见不见得到她还是得凭运气!”庆善怒道:“你说我该不该恨!他明知道桂祥的二儿子病得快要死了,还非要我的女儿嫁过去,她毁了元儿一辈子,你说我恨不恨!”
是啊!这样的事情太后做了多少?我怀着深深的同情看向庆善,“庆大人,咱们是一条船上的。”
奶奶“风风光光”地走了,而我内心的疑惑此时却又不便明说。而疑团冰消的那日,我好比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
五七仪式结束之后,李莲英把我找进了他的值房。大舅子语重心长地告诫我,要我忘记曾经的“小驹子”,还暗示我正是因为王钦臣的告密,太后最终疑心奶奶是王商的母亲(因为载湉替我上报的时候,只是说奶奶原来是一位对我有抚养之恩的醇王府家人,称为“王安氏”),而奶奶确实如我所猜测的那样,正是在李总管的奉命暗示之下,为了不连累我才自尽的!
得知真相的我在家大哭一场,最后,我下定决心,今生今世我在这异时空存在的意义,就是不停地反对太后,我要报仇!我、要、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