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太后坐上小火车去颐和园用午膳,前天下车的时候,她望着园子里的一个角落,又想起了聘用德国人养狮子和大象的这档子事儿。所以庆善带着我们一拨人正准备报出那笔预算,算出来的银两数目惊人,我估计当时的市价,起码可以让太后拥有20个动物园!
但是庆大人说要尽量多算点,这样把细节考虑到了,太后才不会生气。我们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我正埋头算着呢,忽然来了一个太监,好像是新来的,我从来没见过。那个太监厉声宣旨,圣旨的内容吓得我六神无主!
“……泾德来历不明之身,冒享国戚之荣,着立即交宗人府,暂行拘禁,审后复议其罪……”
不是我不想记下剩下的话,实在是我的头已经发胀、身子也站不稳了,我这没出息的家伙,是被那个宣旨太监的俩跟班儿左右叉着,押到宗人府的。
宗人府里面人犯不是很多,可是声音很大,基本都是喊冤的。
“大人呐,房子是我们的,我们为啥不能卖?怎么说我也是富察氏正宗二十八代子孙!”
“大人!我们冤!补个缺前后花掉1400两,官影子没看见,上峰被岑大人参倒了!老子是旗人!你还钱!我的血汗钱呐!”
……
我被安排到一间单人房,牢头可不知道俺的身份,但他知道安排单间的都有点“后台”,便对我十分客气,道:“大人,到了这里,出去很难。弟兄们都不容易!”
我知道!您这又是要“人事”(出自西游记)、红包(出自俗语)、好处费(大白话)!好在有备无患!我伸手往身上掏,这才记起来,方才进牢的时候,官服连自制暗袋里的荷包一起被扒掉了!好在我还有后手!腰间系着一个香囊,里头的香料被我处理了,填上了些“白的”。我把身上的二十多两银子交了公,吩咐道:“小哥,麻烦您去东交民巷的‘泾公府’我家里,给我家人通报一声,他们一定会厚报的!”
那位年轻的牢头听了,答应一声,“好,等着。”转身就去了。
接下来的十多个小时里,我一直看着东墙上唯一的一个窗口,天色暗下来,灰尘泥地上,一条条木栅栏的影子在月光下显得越来越长。
我想起了有一次,时间已经是晚上八点,我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默背着物理浮力的公式,做着一道道变化无穷的题,肚子已经抗议了很久,但我和几个兄弟姊妹还是锲而不舍地坐在那张淡黄色贴皮木课桌前,写着、算着。
抬头看向坐在讲台前的胡主任,她正用一只银色的不锈钢勺子,认认真真地吃着方形饭盒里的红烧肉等晚餐。肉香和着饭香肆意地扩散开来,我腹中那位唱着《空城计》的孔明,嗓门明显又大了起来!
我默默地朝老师的座位望了一眼,抗议的、愤恨的——仅仅只有一眼。
现在的我坐在牢里,望向窗外,希望看见莲芜或者奶奶,或者是奎山、荣全、小福子……
我真想学水浒里的王伦,临死以前问一句:“我的心腹在哪里?”
然而等到第二天,日上三竿。天气奇热,牢里蚊子乱飞,加上又干又闷的空气和令人作呕的霉烂气息,使我的心情一下子跌到低谷。
由于不想当饿死鬼,我勉强扒拉了几口馊饭,然后我在心里开始检讨:来大清这么长时间了,我的人缘有这么差吗?想来想去,我释然了,我的敏儿一定会托人去求她哥救我,说不定现在正给太后扣在宫里!奶奶年纪大了,我被抓以后,家里也有可能要封门,也有可能……
不用再想了,因为给我传信的牢头已经回来了,告诉我那日押我来的那个公公,又来宣太后口谕,宣布我加赏一年俸禄,官复原职,要我立刻进宁寿宫谢恩。
虚惊一场又很快得到补偿费,我不无得意地想着,还算值!
一出宗人府大牢,我才知道啥叫做“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告别了这种牵肠挂肚、度日如年的感觉,我对着大中午火热的太阳暗暗给自己鼓劲,希望我能遇到我最爱的王道陵道长(出自我最爱的《新白》人物属性:蛤蟆精),希望他能为我喊一声:“天灵灵地灵灵,佛祖下凡保吕靖!”
马车待遇早就恢复了,可是我抬起欲睡无神的眼四下张望,还是没看见半个熟人。无奈,我只好无精打采的跟着那个公公一同上了马车。
“这位爷如何称呼?”“不敢,敝姓梁。是李总管的手下人。”“梁爷,请问……”“哎!”梁太监皱着眉微微叹了一声,说道:“公爷莫要问老奴,见了太后,自然知道。”
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我的心头。
很快,走过宫道,我脸上微微见汗,伸手擦汗的功夫,看见来接我的李顺安转面低声问梁太监:“没说什么吧?”
梁太监点了一下头,退下了。
李顺安对我正色说道:“公爷,太后有请。”
我正要进宫,李顺安低声对我说了一句话,“公爷,您要忍耐。”
见到太后以后,我看见了姑母勤政的一面,她正拿着一柄纯金的放大镜,认真看着一份奏折,一边用指甲在折子上使劲掐了一道痕迹。
我小心地行礼,然后姑母示意我起身,我肃立一旁,因为一宿无眠造成的嗜睡感已经换成了难以描述的紧张和压抑。这种感觉,很像是月考发卷的时候。因为同学们按例总是按名次领试卷。我如坐针毡地等待着,眼看着胡主任面前讲台上的那堆白乎乎的卷子从一座“玉龙雪山”,变成一块“溜冰场”,最后从老师口中恨恨地传来一句:“吕靖!你又快要睡着了!”
我这样想着,有些走神,耳边忽然传来一阵杀猪似的嚎叫声,“哎呦!”
姑母平静地看着我道:“泾德呀,那个胖子又在暗里害你,幸亏桂祥跟我说了句实话,他说咱家的男子过了三十岁胎记就会变淡。你放心,姑母替你打他五十板,以后在长春宫干干粗活,再也不叫他出来了!好孩子,过来!”
我乖顺地走到姑母面前,双膝点地,姑母对我说:“泾德呀,你家里出了点事儿。安老诰命因为一天之内大喜大惊,已经仙游了……你放心,姑母已经下旨,要内务府操办她老人的丧礼,一定风风光光的,报答你的恩人!……”
太后接着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天,主要讲的是葬礼排场的事,可是我一句也听不进去,满面的泪水根本来不及擦去,我连谢恩的话也懒得说:“太后……请恕侄臣无礼,臣先行告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