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荒村猎户

入了夜,雾又浓郁了几分。

老牛驮着姜然顺田埂向前,撞开雾气进了村子。

抬眼看去。

还没进村,田间地头矗立一棵歪歪曲曲的老桑树,枝干被烧的发焦,一头老鸦站在树梢头“呱呱”叫着。

树底下,是一堆烧的焦黑的尸体。

再往前看,一片残垣断壁的破败景象,三五成群的行尸在废墟中游荡。

只有村西头有座看似驿站的建筑还算完好,勉强能遮风挡雨。

姜然看着那群僵直的身影,脑海中浮现母亲的话——

隔壁镇子的小荒村遭了灾,诡异得很。

到如今才知道这灾竟然如此严重,似乎没有活人了。

“一群可怜人。”

姜然幽幽叹息一声,这世上妖魔邪祟与魑魅魍魉横行,灾祸与瘟疫并起。

凡人真是步履维艰。

夹了夹牛肚,小心的避开活死人,朝着驿站走去。

乌云厚重,似乎不堪重负淅沥下起小雨。

姜然骑着牛,望见远处田野中,三道漆黑身影在黑暗雨暮排成一列,一动不动。

“三狗子?”姜然传音。

三狗子化作原本模样挂在姜然腰间,传音道:“这是小头,大头不在这。”

姜然颔首,静待时机。

到了驿站前,瞧见腐朽木门已然大开,其内火光扑在窗棂上明暗不灭。

显然里面有人。

姜然取下药篓背在身上,又将人头麻袋别在腰间,让老黄留在走廊上,而后行至门前朝内朗声道:“山野采药郎,途径宝地借宿一宿,多有打扰!”

顺门朝内看,入目只有几幅损坏的桌椅板凳,蜘蛛网交织纵横。

浓郁腐朽味道,夹杂着死老鼠的气味往鼻腔里钻。

“采药郎?”

嘶哑低沉从内传出,接着就听到一阵笑声:

“采药郎身上怎么有如此浓郁的血腥气,进来吧,我也是寄宿在此,并不是此地的主人。”

姜然进得其内,看见西北角坐着个猎户打扮的络腮中年,膀大腰圆,着一身粗布短打。

腰间挂着开山刀,身侧躺着一把硬弓。

面前生了一堆柴火,用的是桌腿椅背,脸被火光照的忽明忽暗。

轻嗅了嗅,发现那股臭味就是从对方身上传出。

这味道,甚至能遮盖虎皮虎骨上的血腥味。

“是不是人?”姜然传音。

“不确定!”三狗子回应。

姜然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对着猎户抱拳。

房子坐南朝北,火光似乎被什么东西压制,只能照亮一角。

姜然抽了条短腿凳子,朝漆黑的西南角走去,将药篓放在一旁,吹了口灰,用沾满泥泞的袖口擦了擦板凳。

这个位置斜对着大门,能够将屋内情况尽收眼底,也能观测门窗外的景象,就算有东西闯进,也能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你这后生,礼节还怪多的哩!”

猎户看着姜然忙碌的身影爽朗一笑笑,只是窥见姜然的药篓的虎皮,目光不由缩了缩:

“少年郎好大的本事,连这山君也能猎得。”

接着又满面得意的道:“我年轻时也有些手段,进山猎杀熊罴虎豹不在话下。”

他像是忆起年少岁月,表情有些唏嘘。

“足下现亦威风不减。”

姜然顺势奉承一句,坐下又问道:“却不知怎会一人落在这荒山野村?”

“少年郎真会说话,莫不是个读书的大才?”

猎户被姜然一句夸得飘然,自然知无不言:

“我本就这村中猎户,靠打猎过得还算自在,却不料三年前村中有人起了贪念,竟然盗了山中的古墓,财宝没捞到,却带出来一只疫鬼。”

说到这里,猎户摇了摇头,眉目低垂。

“疫鬼?”

姜然在一些志怪书籍中见过这种鬼怪,盖是妖物死后化为的鬼,无形有质,能带来疫病。

光书上记载就有跂踵、絜钩许多种类。

却不知这小荒村惹的是哪一只。

“是啊!狗日的疫鬼!成天在村中游荡,让整个村子都得了活死人瘟,成了那般不人不鬼的怪物!”

猎户张嘴骂了一句,也不知道在骂人还是骂鬼,又叹了口气:

“我孤家寡人一个,成天生在驿站里,没有跟村中人接触,才苟活至今。”

“这么严重?”姜然眼中带着戒备,思索是不是该离开此地。

“放心,那疫病只能祸害凡人,对你这般修士却是没用。”猎户似乎看穿了姜然的担忧。

“原来如此!”

姜然已经打定主意天亮就走,看猎户似乎没有恶意,就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起来:“那此间村灵呢?”

山有山灵,村有村灵。

村灵乃是村中供奉的庇护之灵,可能是山精野怪,也许是孤魂游鬼。

善灵或许只要三牲祭拜,吸食少许人气,恶灵却要人命献祭。

“村灵?”

猎户神色一变,有些恍惚:“不见了,不知去哪了!”

说完便垂下头,不再言语。

窗外雨下的更大,声音嘈杂。

姜然凝神静气,思索为何觉得此地很熟悉,忽然动了动耳朵。

原来是两道轻盈的脚步声从雨传来。

“小子!小心!有大凶!”

三狗子声音焦急,说完瞬间遁入姜然眉心。

姜然浑身肌肉紧绷起来,看了眼窗户,随时准备跳窗跑路。

就在此时,耳边传来一道有些结巴的娇俏少女声:

“哎...呀!好大...的雨!白姐姐...我们今晚就在这...将就一下吧!”

“咦!这里有...头牛!还有...光,好像有人,这荒郊野外...会不会有妖怪啊!”

“忘了我们就是妖怪!嘻嘻...姐姐快进去吧!”

听到这里,姜然就见到一对壁人撑着白罗伞走了进来。

其中一女身着素白衣裙,二十来岁光景,面容精致,神色淡漠,看上去年长一些。

走路间上身止不住晃荡,连宽松纱衣都遮掩不住,更衬几分伟岸。

另一青衣少女要小上不少,十二三岁的摸样,唇红齿白,身上有些泥泞,半倚在白衣女子身侧,期期艾艾的说着什么。

“你说的大凶,是指这个?”姜然面色一黑,又瞄了一眼波涛。

“你就说凶不凶?”

三狗子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它亦能见姜然所见,接着传音:

“那白衣女子是头大妖,很强,比你那小情人还要强,罗大仙都要避一避!”

眼看二女似乎没有歹意,姜然暗自警惕,收回目光静观其变。

却见那白衣女子对着屋内施了一礼,声音冷冽:“叨扰了。”

随后带着青衣少女朝靠窗的西南角走去,不知从何处变出一块白布铺在地上,而后施施然坐下。

青衣少女跟着坐下,似乎怕惊吓到二人,张开红润小嘴:

“我以前是...村里人,当时村里发生瘟疫,还好被一个好妖怪救了出去,今日回来拜祭父母与村长,白姐姐是...担心我一个人,我们没有恶意,不...用...担心!”

猎户听到这话,微不可查抬头瞄了一眼,又迅速低头。

姜然也是心头疑惑,刚才听说这村里人都患了活死人瘟,怎么又冒出一个活人?

夜渐渐深了。

只有火堆炸响一两声“噼啪”声,还有青衣少女偶尔的悄悄话,衬的屋内更加寂静。

窗外雨越下越大,窜成珠帘。

四月还有些寒意,冷风“呜呜咽咽”的吹着只剩半扇的窗棂,声如凄切。

好在姜然体魄过人,不在意这点寒风。

就在此时,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从外传来。

“大头来了,游魂野鬼一只,但气息有些诡异。”三狗子提醒。

姜然抬眼望向门外,就瞧见一道高瘦身影挤开雨幕,进了走廊。

大黄牛“哞哞”唤了一声,来人惊叹了一句:“好大的牛!”

言罢直接推开腐朽的窗门,翻身进来,对在场几人拱手一笑。

姜然借助火光打量,发现是个二十七八岁模样的青年。

一副山民打扮,身着灰色粗布长衫,头上包着黑方巾,眉眼狭长,细小的眼珠滴溜溜乱瞥。

古怪的是,青年身上全然没有一点水渍。

更令人惊奇的是——

那双眼睛几乎连在一起,乍一看就像是只有一只眼睛。

姜然颔首,窥见窗外雨中,静静站着三道身形,如同鬼魅。

脑海之中,一些记忆涌现。

见到众人看向自己,青年拱了拱手:“不知里面还有客人,多有叨扰。”

又瞥了一眼黑暗中的姜然,眼中贪婪一闪而逝,轻嗅了嗅:“有点熟悉的味道,好像在哪里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