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驿站雨话（上）

姜然闻言，开口应答：“郎君说笑了，我就是山间一采药郎，素未谋面何来熟悉一说？”

“可能记错了，不应该啊，虽然我眼睛不好记不住脸，但是鼻子很灵的。”

青年老五面带疑惑，话语之间径直走向没人的东南角，一屁股坐在墙角。

挪了挪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墙上。

扫了一眼驿站诸人，青年率先开口，“哎呀”一声道：“却不知诸位从何而来？”

“在下从西边的曲峡镇子逃荒而来，前些日子水里爬上来只瘟神，这瘟神是比疫鬼恐怖几倍的存在，走到哪都能散布瘟疫，镇子上的人都染上了不死病。”

“你们是不知道那瘟疫有多蹊跷！又是怎么一个惨烈景象！”

老五似乎是个话痨，坐下来嘴巴如同连珠炮发射，也不管有没有人搭话，倾身向前绘声绘色讲述：

“新生的小孩——”

他握拳伸出食指比了个一：“一天！就一天昂！就长成了青年模样！”

而后第二根、第三根手指接连竖直：“两天成了佝偻老叟，三天就裹上草席埋进了乱坟岗，你说惨不惨？”

看到姜然似乎来了兴趣，他侧着头，用手背搭在嘴边，对着姜然小声道：

“甭说凡人，连那踏上命阶的修士，就算拥有种种手段，来了那也一点扛不住，六天就挖了新坟！好在我老伍跑得快，否则就交代在那里了。”

姜然侧耳倾听，心中感叹世人艰难，连修士也难以存活。

“哎——”

却是那青衣少女幽幽叹息了一声，似乎想到前程往事，眉眼低垂，泫泫欲泣。

白衣女子挽着她的肩膀，眼中带着柔和，轻轻拍了几下。

“这长夜漫漫，外面刮风又漏雨，想是诸位都没个睡意，闲来无事，不如找点乐子如何？”青年老伍听着窗外嘈杂风雨声，提议道。

几人目光转向他，却不知这人又要耍什么花样。

“有了！”

老伍突然眼前一亮，“啪”的以手击掌大喊：

“今夜我等也是有缘，同聚于此，窗外寒风冷雨，世人最爱这般志怪桥段，不如我等每人现编个故事如何，若是传唱出去，也算段佳话不是？”

他除了自己讲故事，也喜欢听别人讲故事。

“咦？”

听到这里，那青衣少女猛然抬头，双眼放光。

毕竟是少女心性，悲伤来得快去的也快，举手喊着：“我先来我先来！”

“青儿！”

白衣女子开口，声音幽寒。

连驿站里的温度又低了几分。

青儿闻言撇了撇嘴，拉着白衣女子的胳膊直晃荡，口中呼唤着：“白姐姐！”

白衣女子被晃得汹涌，不由抽出胳膊没好气的白了少女一眼，却没再说话。

只是那冰寒的气息收敛了起来。

“嘻嘻！白姐姐最好了！”

青儿娇俏一笑，而后磕磕绊绊的讲了起来：

“说...那个从前，九牢山脚下有座小荒村，有百来户村民，打猎种田，男耕女织，日子虽然过得紧紧巴巴，但也怡然自乐。”

她吐了吐舌头“嘻嘻”一笑：“我偷溜下山玩的时候，听市井说书先生都这么开头，应该没错吧？”

见众人在听自己讲故事，青儿小脸微红：“那时候，村里哥哥姐姐们天天带我一起玩丢沙包，可有意思了，有时候卖货郎来，还给我们一人一小勺红糖，好甜好甜！”

“对了，还有村灵大人！”

似乎回忆起童年往事，她手扶着洁白的下巴，眯着眼睛，就连结巴都好了许多，指了指村子的方向：

“村灵大人是一只蓝色的大狗，天天跟我们一群娃儿一起玩，特别温顺，不像那些坏灵会吃人，大人跟我们一样啃窝窝头，说我们也不容易。”

她虽然有些口吃，但是声音清甜如山泉“叮咚”，似乎能抚平人心中的皱褶。

猎户听着青儿的讲述，抬头看了她一眼，眼中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姜然听的入神，想到自己小时候。

突然发现自己没有记忆。

传音询问：“三狗子，你小时候啥样？”

三狗子也思索了片刻，疑惑道：“我有吗？”

一人一狗默然。

“后来，村子病了...”

青儿继续讲着故事，只是表情变了，垂拉着脑袋，眼中有化不开的忧伤：

“哥哥姐姐，叔叔伯伯都病了，生病的人都被烧了，后来连村灵大人都不见了，然后...青儿也病了。”

青儿抬起头，声音低了许多：

“等青儿病好一些，爸爸妈妈也被烧了，村里只剩村长爷爷跟青儿了，村长爷爷对青儿特别好，天天带我玩，给我讲故事，烤地瓜，打蚊子，就是有时会坐在门槛上，一边抽旱烟一边看着我叹气，然后有一天…”

“有一天，村里来了一只妖怪！”

她说到这里眼睛瞪大，张开双臂在空中比划，描绘出西瓜大小的眼眸：

“那妖怪长得很高大，只有一只大大的眼睛，村长让青儿躲在床底下，自己出去找那只妖怪!”

“其实我都听见了，村长跟那个妖怪说，青儿生病了，不好吃，他自己的肉老，劲道，让妖怪可以杀了自己炖汤，给孩子一条活路。”

众人听到这里，皆是幽幽叹了一口气。

“那村长怕是遭了殃，不过那妖怪还算有些良心，留下了这个青儿！”三狗子语气有些唏嘘。

“未必。”姜然回应：“这青儿能活到现在，其中应当有些隐情。”

他努力思索，想要抓住脑海中那一丝记忆碎片。

“后来我在床下迷迷糊糊睡着了，起来的时候，那只妖怪已经扛着我出了村，我问妖怪村长爷爷呢，是不是把村长爷爷吃了？”

“那妖怪说没有，说什么受人所托，将我带出去，当时我看到后面还并排跟着三道黑影，一个个用手搭在前人的肩膀上，嘴里念着什么福啊禄啊！”

青儿撅了噘嘴，指了指窗外的三道黑影，继续讲述：

“就跟他们一样！然后那妖怪就把我丢在山里！拜托一只大耗子照顾，那只大耗子好几次想吃我！最后那次快忍不住了！”

她扭头看向白衣女子，眼中带着感激：“好险！还好被正好被路过的白姐姐救了，后来几年就一直住在山里，不过也会偷偷下山玩，但是每次都被白姐姐抓回去了！”

“我的故事讲完啦！”

青儿朝着相邻的猎户道：“大叔，到你了！”

猎户似乎不想说。

被白衣女子扫了一眼，咽了咽口水。

最后选择从心。

“传闻....一年前，北郭县遭遇蛇祸，一条身长十多丈的纯白大蛇登临县衙，只为向县衙索要一名女童。”

猎户呐呐半天，接着用嘶哑粗犷的重音道：

“那女童是在南山被捕妖人抓获的人蛇，所谓人蛇，便是体内蕴含人族血脉的蛇妖。”

“人蛇”二字一出，屋内为之一寂。

青儿双手抱膝，把脑袋埋在怀里，白衣女子眼神冷漠，青年老伍则是饶有兴趣的看着眼前一幕。

“小子，这两帮人似乎有恩怨，等会要是打起来，我们趁乱就跑，就是不知道这猎户能撑得住这大凶几招。”

三狗子也察觉场上氛围不太对，提议了一句。

“跑？怕是有点困难。”姜然瞥了一眼青年老五，四目相对，片刻又错位开来。

从这青年进了房间——

无论是说话也好，还是听故事也好，对方无时无刻都在锁定自己，眼中贪婪难以掩饰。

“但是趁乱除掉大头，却很简单！”姜然如是回应。

这东西是翻窗进来的。

也就是说，有实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