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看起来都无比突兀。
原本似乎并不存在于同一个世界中,一直被他们无视的黄霄此刻就像一个突然闯入戏台的观众。
喧宾夺主的看客终于引起了角儿的不满,白胡子荫尸放下了手上的动作从地上爬了起来,踉跄着扑向站立的黄霄。
黄霄身上重新染上了颜色,从纸身形态中退出了出来,身子上开始弥漫着灼热而霸道的气息。
纸人形态虽然适合伪装,却无法催动血火经,让黄霄难以发挥出优势。
此刻伪装已经被破除,黄霄没有再隐藏的必要,瞬间转入最适合搏杀的形态。
他看向扑过来的身影,鹰狼环视:“你们等人生前以活人作祭,酿成惨剧。现在看来,最后倒是也没能逃过一劫!”
“何其可笑!”
黄霄嗤笑一声,转瞬间一轮赤红半圆在半空缠绕升腾,轰然落向白胡子荫尸。
砰!
干燥的尸体伴随着一阵火光倒飞而出,身上顿时留下一片漆黑焦痕,同时那被包裹在一层干燥人皮之下的乌黑骨骼也暴露在了空气中。
这个结果却是让黄霄有一瞬间的意外。
以他如今血火经二层,血气刚刚在屋里突破,在祟阳炉上达到了合气的实力,不刻意留手的挥洒内气竟然只能做到如此地步?
黄霄眉头微皱,周遭的荫尸此刻也已经有了动作,一阵恶臭扑面而来。
一双双指骨突破皮肤桎梏,宛若野兽利爪,上面携带令人胆寒的尸气。
黄霄抽刀将其弹开,顺势一肘砸在刀背,将整个刀身上的力道方向改变,斩在当头荫尸的脖颈子上。
咔擦一声,那头颅应声后折。
这一次,黄霄心中有了底气,完美掌握住出刀的力度,将那荫尸头颅截断。
先前是他没有料想到这群荫尸骨骼如此坚固,因此出手力道略有不及,让那白胡子荫尸幸免于难,此刻黄霄越发纯熟,渐渐找到了突破合气之后的感觉,挡住来犯的同时几乎每一次出刀都能够留下一部分零件。
似是意识到如此下去只会被逐个击破,剩下的荫尸们从干枯的嗓子里嘶吼着发出一声难听的叫声,齐齐扑了过来。
黄霄出刀格挡,身子宛若山中敏捷的猿猴,大开大合间以一种巧妙的角度将所有探过来的骨爪拦下,
并且一瞬之间做出反应,刀上迸发出一股强劲血气灼灼滚烫如同火海,将那群荫尸淹没。
黄霄面色一沉,朗声喝道:“好一群硬骨头,生前不见你们风骨,死后倒是有所长进,可惜便是不用在正处!”
“今日我便替天行道,将你们彻底从这世上抹去!”
黄霄收回手上长刀的尾式,一摊子碎骨凌乱地散落在地上。
又是一波咆哮着扑过来的荫尸被黄霄打散,不起波澜。
只是,
黄霄眼中却浮现出一抹凝重。
因为此刻在他眼前的,又是一波几乎与先前完全相同的荫尸。
同样的恶臭扑鼻,同样的瘦骨嶙峋,唯一不同的是,黄霄还未出手,这群荫尸的身上却已经有了断裂和焦黑的痕迹。
黄霄挥出一道火浪阻隔,同时整个人猛地看向被他击碎的那摊子荫尸碎骨。
地上倒下的荫尸再次爬了起来,聚集着自己断裂的骨骼,重新凝聚成完整的形体,甚至干脆胡乱得拼凑起来,将整个身子甩动着不知疲倦地扑过来。
它们如同狗皮膏药一般不断黏上来,似乎根本不会死。
黄霄心里顿时一沉,难怪这群鬼东西没有阴气护体,它们根本就不怕被打散!
黄霄蓄势待发,等到那群荫尸到了身前再次将其轰飞,将远处的尸骨堆砸的七零八落,荫尸的恢复顿时缓慢了许多。
同时,伴随黄霄无阴炁的运转,口中念诀,一阵刺骨寒风顿时升起。
动魂风!
这阵寒风吹过那群荫尸残骸,可同样无济于事。
嗯?
黄霄目光一凛。
那群东西同样也没有魂魄!
没有魂魄,没有阴气,却偏偏极其诡异地动着,仿佛是这片土地上,地生天长的自然产物。
黄霄试探已过,知道这不过是个假象。
万事万物皆是有始有终,人死灯灭必然有迹可循,这群荫尸的死因必然与他们死后形成有着莫大牵扯。
没有什么必然,更没有什么无缘无故,荫尸的行动之后定然有某种东西在暗暗支持!
他看向那仍然在缓慢燃烧的香炉,其中升腾缭绕惨白臭气,与供奉仙神的香炉如此大相径庭,不仅没有常年供奉神仙而带上的出尘气息,甚至还沾染着令人作呕的邪异与污秽。
似乎从一开始,这漆黑的香炉供奉的就是某个邪祟。
黄霄顿时明白,这漆黑一片的香炉才是一切的源头!
他想起羊蛋子曾经的形容,不论颜色还是大小都完全贴合。
这是羊蛋子的“宝贝”?为什么最后到了这群荫尸的手里?为什么又如此邪异?
黄霄心中疑惑逐渐浓重,
但远处的尸骨也逐渐开始聚集到一起,时间已经无法留给黄霄思考更多,黄霄刀尖精准划过漆黑炉子的上部,将燃烧的线香整个削去。
那团恶臭的白烟失去了源头,只剩下空中凝结的残枝败叶。
整个骨堆尽管仍然在不断凝聚地上尸骨,却不再站起零散的荫尸,黄霄稍微松了口气,不再感受到那么压迫的急切。
亮堂月光洒落如水,映照地上一摊惨白碎骨,无数块大大小小堆积在一起让人感觉到发自心底的寒意,对于黄霄而言却感受到了一丝安心。
正当他以为所有的一切便到此为止的时候,那摊原本失去了动静的碎骨块失去了声息与邪异光泽,仿若风化百年的木门倏然之间被人推开,一根根一块块砰然碎裂化为齑粉。
随风飘去。
黄霄心中一惊,迸发出一股来自本能的惊悚,彻骨的寒意从脊柱慢慢爬升起来,直上颅脑,以第一境界后期,已经能够合气的黄霄都感到不安。
他能够感受到,自己头顶和两肩之上的三处地方隐隐约约传出一股波动,那是他的阳火!
本来比之常人热切、稳固得多,宛若炉火般阳火在此刻却是像是风中烛火一般开始飘动,而动摇他阳火的气息来源就在身旁。
而不远处,那团荫尸再次站了起来,只不过这一次的状态更加狰狞、恶心。
一根根细长的骨骼从尸堆中不断蠕动、靠近,直到拼凑粘连出一个极其纤细的身影,哪怕是半跪地趴在地上的影子都有黄霄整个人高。
那瘦高荫尸,不,骨骼怪物拼凑着身形,几乎已经完全失去了皮囊包裹,胸间肋骨大开,就像是一张有着细长稀疏尖齿的巨口。
其中随风摆动的,是一团腐朽到了极点,几乎萎缩成人头颅大小的全部内脏,由四五人腿骨、桡骨拼凑出来的诡异瘦长四肢逐渐朝着黄霄探了过来。
头顶那张花白胡子荫尸的头颅裂着嘴角歪斜着、耷拉着垂落的脸颊以那双漆黑空洞的眼眶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整个骨骼怪物的身周升腾缠绕着先前分散时所不具有的邪气,滔天的怨念笼罩在骨骼怪物的身上,将天际朗月的亮堂月光折射得一片幽冷。
常人看上一眼,就会感受到一股震慑心魂的胆寒,不多时阳火熄灭,整个身子如坠冰窟,随之而来便是失去掌控,僵直倒地。
黄霄醍醐灌顶,先前并非是荫尸身上没有阴气,而是飘散在四周融合在整个环境中,以那漆黑香炉作为节点收束起来,因此才衍生出如此阴凉的环境,甚至将雾气、露水凝结成了薄冰。
只不过黄霄身处其中,根本察觉不到其中的差别。
而此刻,
所有阴气回流到了骨骼怪物的身上,黄霄周身的温度恢复了正常,他内心的寒意却比之先前更加浓郁。
这骨骼怪物绝对已经超出了第一个大境界,远远高于合气的气势与他曾经碰见过的所有邪祟都不属于一个档次,那股让人难以喘气的痛苦如果换做祟阳炉的境界,便是升腾,也就是第二境界!
这东西的恐怖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
他本以为切断那漆黑香炉中线香的燃烧供给就能破开这处不断重演的仪式,没想到却是亲手催出了这个怪物。
真该死!
黄霄默默收刀,大骂一声,强行稳住体内动荡的血气阳火,鼓起一口气再次吹出一口能够活生生将人魂魄吹出身体,将游魂粉碎的阴风。
这一次,黄霄感受到了轻微的昏沉,那是无阴炁损耗过多的表现。
即便如此,
这道阴风仍然没有任何作用,没有留下痕迹,对于那高大的骨骼怪物就像是真的只吹了一口无足轻重的气。
骨骼怪物明明早已死去,此刻定格的笑容却好像更加扭曲,甚至黄霄隐隐约约听见了一道病态的笑声,苍老而又刺耳。
黄霄被迫绷紧身子,整个身子的血液仿佛已经被凝结,如陷泥潭,往常顺畅的动作变得晦涩缓慢,难以运转。
那骨骼怪物的爪子已经伸到了眼前,而整个嘴巴都难以合拢。
黄霄咬紧牙关,猛然抬手,将全部内气凝结在了刀身之上,在刀刃前端形成了一道薄如蝉翼的赤红。
两者甫一接触,黄霄就明白了第一境界和第二境界之间的差距到底有多么庞大,刀身上包裹着他剩下所有内气的赤红镀层轰然炸开。
黄霄的身子也伴随着倒飞出去,即便黄霄以最快的速度化为半个纸身,消去了大部分重量,仍然生生折断了一根壮硕的粗壮树干。
黄霄的天赋并不能帮他跨越这宛若天堑般的距离,挡无可挡地被荡飞出去。
而那层轰然炸开的炽热内气,没能挡住骨骼怪物的骨爪,却成功帮助他保住自己免受如潮水般阴气的侵袭。
一切尘埃落定,黄霄似乎将要落入了万劫不复境地,那骨骼怪物再次诡笑着伸出了骨手,似乎在嘲笑黄霄的不自量力。
下一刻,
那骨骼怪物的动作却极其突兀僵在了原地,就像是在一瞬间被冰冷到极点的寒气冻结在了那里,成了一尊冰雕。
恍惚间,
整个山林里的雾气都稀薄了无数倍,取而代之的是从树木冠顶落下的一缕缕雨滴。
黄霄刚刚飞出去的地上,不知何时已经留下了几样东西,一道漆黑的纸链子站立在地上,旁边还有着一根折断在地却仍然在燃烧着的线香,却升腾着与漆黑香炉中截然不同的香火气。
没有法坛,
仅有供物,
甚至连镇物都变成了一根断裂的黄纸锁链。
黄霄来不及留下更多东西,仓促之间只能用这些构成了一个残缺不全的招魂法坛。
冥冥之中,
坛身上浮现出一个与黄霄长相完全相同的模糊影子看向某个方向。
身影还没完全形成,短短一瞬便失去支撑地消散在明月之中。
恶臭白烟早已被阴风吹散,缭绕此间的香火取而代之,在月光下重新成为了寒冽的雾气。
这道缭绕香火慢慢飘向黄霄与那骨骼怪物的周身范围之外,弥漫向了另外一位身影。
纤细的骨骼怪物收回爪子,蹲坐起来,整个头颅探出了林子的最高处,扭头窥向那道身影。
那一直在原地踏步、眼角滴落血液的高大男尸身影,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