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红绣球

在西德利庄园的炉火旁,秋尔坐在摇椅上拿着书,独自听着火焰中跳动的歌声:

【牧羊人折断双角

朝遥远的异国出发,

远离了自己的故乡·····】

清脆的高音唱到这里,许多橙色火宁芙用柔和而悲伤的调子接唱下去:

【再也不能回家。】

高音又一步步升高,声声扣人心弦:

【她那林中的密友,

从早到晚望着远方。

盼着牧羊人从远方飞回。】

很多声音都加入合唱,因此歌声变得浑厚而醉人。

【山的那边大雪飞舞,

冬季里寒风凛冽,

松树、枞树瑟瑟发抖,

雪底下是牛羊的尸骨。】

秋尔露出痴迷的神色,脸上浮现出轻微的红晕,她将书扔在地上,手伸入了壁炉中的火焰。

清亮的高音发着颤声,就像四月里融雪时高飞的百灵鸟:

【牧羊人临死时又央告又请求,

请求给他堆一座坟头。

许多忧伤的低音一起唱下去:

让坟头也像故乡一样,

长出鲜艳夺目的红绣球。】

“秋尔,秋尔小姐?!”

九月天的清晨,床前窗子的玻璃上都蒙着一层灰尘,秋尔还未睁眼,就感觉到鼻子里流出一股液体,嘴里都是血腥味,女仆用手绢捂着她的鼻子。

“哦!乖乖,没事的,只是流鼻血罢了。”

她的耳边响过一阵簌簌声,就像一阵风轻轻地吹过熟透的麦田。

血滴在洁白的被子上,像是盛开的花

“红绣球··”

“莉亚,我看见火里的精灵了。”

“秋尔小姐,早餐已经备下了,大人在问你。”

“莉亚,那些精灵只有这么小,”秋尔伸出白嫩的手指,“只有一个指头那样小。”

“是的,秋尔小姐,我给您收拾一下,还穿那件橙色裙子吗?”

秋尔看着女仆温柔的眼睛,不说话了,用手绢捂着鼻子,站到了地毯上。

女仆将裙子一层层摞到她身上,秋尔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没有任何表情。

整理完内务,莉莎就从仆人通道快跑到厨房,她激动地分享着自己新听到的消息:“下午会有红袍者到访庄园!”

“哦!一位红袍大人,我得坐下缓缓。”

厨娘将白面团似得手在围裙上擦了擦,脸上是收不住的笑,“我得改一改菜单,做些点心。”

莉莎的笑容褪去,很快就换上了忧愁的神色::“秋尔小姐看起来精神不太好,又在说一些精灵的事儿。”

“没事的,我前几天还在厨房看见一块糖突然不见了,说不定那些小东西又回来了呢。”

“但愿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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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欧若拉女王就收到了好消息。

首相灰蓝色的眼中带着笑意,他穿着厚实的天鹅绒长衫,脖间带了一串银色的链子,那是她册封大典时赏赐给他的。

“拦截到了劳里华公爵的消息。”他将信纸递交给女王。

欧若拉打开纸条,上面清楚的写着:‘目标的宫殿东翼,按计划执行‘

“劳里华公爵年岁已高,总会办些糊涂事,但您父亲亲自下令将东面的麦克斯国交由您的伯父管辖,”

班纳塔得出结论:“您还是早些送他去东境养老罢,省得他犯下事儿。”

欧若拉看着纸条,语气生硬,“母后和舅父也是。”

“她们觉得我没有能力处理政务。”

“不会。”班纳塔看着桌上满满的公文盒,“您做得很好。”

欧若拉审视着班纳塔的脸庞,嘴角向下微翘,“那就尽快把麦克斯国的交接手续处理好吧,让伯父呢··”

“尽早养老。”

最好能把他养走了。

欧若拉在心中念道,还有那约翰爵士,最好也支出去做事,免得在她面前晃悠。

“北境那边如何?我刚刚看到魔法塔扩招的文书了。”

“据说是这些年学生增多了,他们的开支也大了,初等的魔法学习是位于境内的,无论是学舍还是仆人,都紧缺着。”首相又说:“他们申请的资金补贴我还没有批准。”

欧若拉想起父亲当时说过的话,若是任凭魔法塔一家独大,那么帝国四境的子民则会沦为巫师的奴仆。

魔法需要用魔法去对抗。父亲建立学校的初衷就是为了与魔法塔分庭抗礼。

但是根基过浅,连招生都很难办,说难听点,现在的学校不过是政要和商人的玩物,从教学到科研没有一项能看得过眼。

“那就再拖一拖,派人去谈判,再争取点有利条件。”

“如果是北境要的话,给八成左右就行。”

扎普西是北境的红袍者,手下有一批出色的人物,会的东西千奇百怪。

“他这些年都忙着搜集黄鸢尾的消息,打算把那些丧家之犬都一个个揪出来。多耗费些资源也情有可原。”

十年前北境遭受了强风雪,夹杂在寒冰之中的是瘟疫和黄鸢尾组织的侵袭。

那是有名的‘自由’组织,领头人都叫“艾丽斯”,在卡佩皇室初期就兴盛起来了。

善者归天国,恶者永留存。

这是黄鸢尾组织流传在外的话,他们的目标是什么,她也搞不清楚,但是黄鸢尾威胁到帝国四境的稳定了,卡佩皇室的国土是不允许被动荡和恐惧笼罩的。

北境的几大家族都受到了重创,不仅库房被洗劫,存活下来的一部分镇民却不知所终。

足足有百人。

“可他并不为皇室服务。”

为了让劳里华公爵早日交接麦克斯国,班纳塔亲自在中心城四周搜寻双生会的联系点,托他们解决在爱斯梅尔城堡中刺客。

“我曾试过与扎普西的人合作,但被拒绝了。”

“那就去找别的,明天我就要准信。”

目送班纳塔离去后,欧若拉·卡佩站起来,眉头紧锁,在房间打着转,地板蒙上了一层玫瑰色的晚霞。

男爵夫人从侧门进来,严肃的脸,棱角分明。

“您的母亲对房间的安排有些意见。”

欧若拉·卡佩由母亲和舅父抚养,在权利争夺中,不可避免的触及了母亲和舅父的利益,毕竟在她母亲眼里,这个小女孩需要一个可靠的殿前助手:

约翰爵士。

而不是那个前首相班纳塔。

欧若拉女王需要建立自己的班子,而不是受班纳塔党的摆控。

“知道了。”

欧若拉心中有着脱离舅父控制的放松感,由于这个该死的家伙,使自己的生活变得黯淡无光,在往昔生气勃勃,欢乐幸福的家中,只留下了一片刺心的、褪色的记忆。

“生日宴会准备的如何?”

“按您的意思,准备的很简单,帖子也都送出去了。”

她抿嘴一笑,露出了这个年纪应有的光彩:“辛苦您了夫人,我…..”

“陛下。”米伊男爵夫人面容庄重的向她行礼:“为了帝国繁荣,这是我的荣幸。”

米伊从女王的公务室退出,准备要去检查后部的内务——就在大门口遇见了管家波乔尔,波乔尔拦住了她。

“夫人,晚宴的侍卫名单被您拿走了?”

“是。”

波乔尔夫皱起了眉头:“这是我的职责·····不用帮助。”

“女王的安危需要严肃对待。”

米伊男爵夫人说话的口气已带有优越感和颇为傲慢的口吻,向他点头示意后,下了楼梯。

女王年幼,尚不知宫廷内斗远比家族中更为艰险。这条路对任何人都不容易。

她不希望,也不允许这场宴会出任何岔子。

潘在睡意朦胧中就被阿森纳·利斯拉出了被窝。

她模模糊糊地听到水宁芙那温和的声音仿佛从远处来到耳畔。

“回来。”

阿森纳·利斯的话也像是在水中浸泡着。

“潘?起来去把信件和资料整理了···”

那老人的嘴一张一合,活像河里的鲫鱼,呆头呆脑的,潘眯着眼,还未从睡梦中清醒。

见她靠着床滑下去的样子,阿森纳·利斯没了脾气,只好拿上用具自己出了门。

潘渐渐入睡。

最后清清楚楚地进入她感官的,是板条子钉成的房顶上的光点和窗外的喊声:

“达维卡,给那孩子留些吃的。”

吃的?

潘的脑袋动了一下,不知不觉就断了线,已经很久没有感到这么疲惫了。

她再次醒来时,发现空气中不再一片灰暗,而是出现了光点。

那是魔法的来源——在这个魔力稀薄的阿卡狄亚,潘只能看见村镇中的灰色絮状物。

那是生命过于集中的产物,污浊并且自生自长,像是荒岭的荆棘。

阿卡狄亚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她一边用手触碰着光点,脑子里思考着这个问题。

与其他地方不同,阿卡狄亚的魔法被剥离了,就像是镜面一样。

两个世界独立存在。

她所在的吕凯昂山是交界处,她偶尔也能通过牧人的祷告,找到进入人界的通道。

当然也不乏闯入者。

异心者绞杀,误入者送出。

扫帚和地板摩擦的沙沙声,有板有眼地响着,门外有人在小声唱歌,阳光投下斜斜的、刺眼的一方。

潘还记得那老爷子说得话,厨房有吃的。

一出门就看见兰莎拿着桌边的书看。

“日安。”她说道。

兰莎把书放下,走进了潘的屋子里。

阿森纳着这种外来人,大多数都是靠手艺和脑子吃饭的,在生活方面出手算是大方,邻居都乐得帮衬一下。

兰莎是看上了阿森纳那几箱子的书,她识字不多,但是对那些方方正正的彩砖头很感兴趣。

老人也答应下来了,只要她帮忙打扫房间,这些书就能随她取用。

潘理好衣服,转身去了厨房。

可怜而愤怒的达维卡正在墙根剥豆子,一颗颗的绿球蹦在盆里,她好奇的伸手,被达维卡一巴掌打开。

“臭小子,吃的在里面。”

潘抬头,看见一些家常食物摆在桌上,旁边靠窗的地方,还有面包和奶。

达维卡没再搭理她,自顾自得剥豆子。

阿森纳·利斯一早就去了安吉村,一户文职干部家的双胞胎需要启蒙教育。

费用十分可观。

他回来时,落日已经映红了傍晚的天空。

双胞胎的家人邀请他去西德利庄园的晚宴,但他家中还有个小孩,实在不放心。

阿森纳在行人稀少的村道上走了半个多钟头,心里想着如何教导潘。

兰莎家的大门口亮着灯,刚买的小书童笑嘻嘻的和兰莎说些什么。

“兰莎?”

“您回来了,家里做了新面包,我让潘过来拿一些。”

潘跨过一个泛着油光的小水洼,晃着脑袋,右手抱着一捆面包,左手挎着一个篮子。

黑亮的眼睛看着阿森纳。

阿森纳·利斯掏出一贝拉,对兰莎说道:“多谢,下次再送些奶酪和盐吧,我那不多了。”

”好嘞先生。“

兰莎脸上露出笑容,挥手和他们告别。

潘嘴里还残留着小麦和奶的香气,她砸吧砸吧嘴,心中暗暗说道:

后天一定走!我只是害怕兰莎会因为她离开而哭泣罢了。

兰莎家那片蓝灰色的灯火落在了后面,走在前面的老先生突然说道:“你家里人呢?”

“没有了。”

“我不知道家人在哪。”

阿森纳·利森压下了嘴角,没有再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