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癣疥之疾

宣政殿。

四夷来朝。

从黑齿常之的第一次良非川之战起，大唐隐隐有恢复当年强盛的迹象。

痛殴吐蕃、招降纳叛、分割突厥、离间契丹，一桩桩、一件件变得底气十足，让大唐的威名再度传扬。

黑齿常之、裴行俭等将领功不可没，但李恒“广封可汗”的计谋更璀璨夺目。

尤其是回纥咄罗勿·盖门满脸委屈，求大唐收了神通的模样，更让大唐君臣忍俊不禁，外带格外好奇。

这一招竟有那么大威力吗？

契丹大贺氏酋长、松漠都督李尽忠满脸便秘的表情，足以成为佐证。

契丹介入狼山，虽然不能硬闯程务挺的枪阵，实力依旧不容小觑，结果被李恒一计散八姓，骆务整直接跟李恒走，何阿小挂着可汗头衔耀武扬威。

八姓之首的大贺氏，变得孤苦伶仃。

契丹，现在不过是一个泛称了啊！

“松漠都督在狼山跟大唐交过手，我大唐兵锋强否？”天后笑吟吟地开口。

“当世最强。”李尽忠抛开杂念，认真地回话。“不过，皇太孙之谋更强。”

李恒的阳谋，也必须有裴行俭等将士的支撑才能让人听他说话。

李恒举笏：“再大的权谋，也必须有强盛的兵力为支撑，没有裴侍郎与大唐儿郎的血战，策略就是空中楼阁。”

千万不能因某个谋略大获成功而觉得养兵无用，所有谋略的基础，都是强盛的兵锋。

天皇点头：“皇太孙真知灼见，没有将士们奋力搏杀，谋略就华而不实了。”

还好，天皇没有飘。

李大辅低眉顺眼：“臣李大辅的饶乐都督府兵马，跟大唐天兵产生了一点小小的误会，臣诚惶诚恐，特携奚车十辆以表歉意。”

果然是个老狐狸！

奚族造出的车子，精美耐用，在当世也是有名的。

天皇鼻孔里哼了一声：“朕不觉得这是误会。奚族不过是以为大唐衰落了，想挣脱大唐的束缚，偏偏又没有担当。”

“这一次，朕可以宽宥。再有下次，奚族等着灭族吧，大唐的矿山还缺乏俘虏开采。”

李治的个人品行可以任人嘲讽，但没人能诋毁他的智慧。

他犯的错固然不少，可开疆拓土的功劳也不小。

在他面前玩心眼，纯粹是班门弄斧。

赞婆躬身抚胸：“外臣噶尔·政赞藏顿参见二圣，愿二圣永享福寿。”

赞婆的话简短之极，却是份量最重的。

相比吐蕃，其他三家对大唐的威胁都没那么重。

天皇点头，天后缓缓开口：“赞婆为将，在整个陇右与我大唐为敌，可恼！”

这种略显小心眼的话，天皇不合适说，天后可以仗着性别优势借题发挥。

赞婆浑然不惧：“所谓各为其主，是将领的本分。”

李恒笑了一声：“不知道赞婆玛本说的‘主’，是指赞普赤都松赞，还是大论噶尔·钦陵赞卓？”

赞婆正色：“皇太孙明鉴，吐蕃只有赞普一个主，我兄长论钦陵只是辅佐军政事宜。”

多数权臣还是要粉饰一下，自己不是一手遮天，是代国主执掌权柄，等国主加冠了就还权。

实际上，这些鬼话连他们自己都不信。

李恒大笑：“玛本是个聪明人，只不过内秀不露。如果有一天，玛本在吐蕃呆不下去了，大唐愿意敞开怀抱接纳。”

赞婆一言不发，对李恒躬身一礼。

以他的智慧，当然知道李恒说的是什么状况，虽然不是什么好话，却是噶尔氏有可能走上的绝路。

从古至今，无论东西，权臣的下场往往是两个：夺了国度，或者是被君王弄死。

没庐太后对噶尔氏有多嫉恨，钦陵知道，赞婆也知道。

赞婆其实跟钦陵提过，借着赞普年幼，直接实施禅让，然后再将小赞普跟太后……

可惜，钦陵在军事上纵横捭阖，在这事上却坚持莫名其妙的臣道！

当然，这也是顾忌“尚”体系的缘故，吐蕃定下的后族，个人才智不如钦陵，力量整合却让钦陵忌惮。

论钦陵现在权柄多大、笑得多大声，将来会死得多凄惨，这是赞婆心知肚明的。

赞婆再怎么骄傲，也没法拒绝李恒递来的橄榄枝——他的背后可还有一大家子。

二圣眼里现出惊讶。

李恒的话，他们能听出挑拨的意思，毕竟李恒太年轻，做不到毫无烟火气。

可是，就这不够成熟的话语，居然得到了赞婆的默认！

也就是说，万一钦陵跟吐蕃赞普赤都松赞闹到你死我活了，大唐还可以入手大将赞婆。

稳赚不赔！

噶尔氏跟悉补野氏的矛盾不可调和，权柄就那么多，有人拿多了，就有人拿少了。

哪怕论钦陵早知道结局是粉身碎骨，也绝对不会后退一步。

因为，身后也是万丈深渊！

朝参乏善可陈，只是到了最后，番邦才陈述各自的请求。

李大辅为奚族争取耕种的种子、农具，有意从游牧改为半牧半耕。

纯粹的游牧已经很难对付，半牧半耕就更头疼了。

然而这就是阳谋，羁縻州向大唐要一点种子、农具、农艺，大唐能不给吗？

大唐要是拒绝了，八百多羁縻州会怎么想？

没有足够的好处，他们为什么不自由飞翔，要委屈自己成为大唐羁縻？

并且，官方渠道不能满足的话，其他商贾为了钱会不卖这些东西给奚族吗？

即便是将农艺倾囊相授了，奚族要完全适应耕种也得沉淀一两代时间，短期来看对大唐还是有利的。

“司农少卿，你准备一下，腾部分粮种、农具给饶乐都督府吧。”

天后吩咐麻仁节。

这种可能犯错的事，天后不来背锅，难道让天皇背吗？

麻仁节闷闷不乐地领命。

生平最恨这种没有准确量词的命令，部分是多大一部分，少许到底是多少？

不用说了，到最后一定是麻仁节背锅，给多了给少了都是他的错。

刚刚合适？

别闹，只有阅历不够的才会这么想，这话说出来，明显是在刁难人。

李恒抛了个眼神过去：照十辆奚车的价值给！

麻仁节恍然大悟。

啧，细细琢磨，奚族进贡的奚车竟然是这个道理！

他不从事鸿胪寺这一口，不知道朝贡只是一个美化的名词，实际上可以理解为两邦的对等官方贸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