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怒号,天空灰蒙蒙的,月亮被厚厚的阴霾所笼罩,樟子松林的地面上白雪皑皑,反射出微弱的亮光。田蕊趴在我左侧,姣好的面容冷峻得像是冰山上的雪莲,长长的睫毛上凝结着细小的冰碴,几乎掩盖了她那双晶莹剔透的眸子。顺着她的视线往那个方向看去,凛冽的寒风扑面而来,我趴在雪地里冻得牙齿直磕,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四个抬着棺材的人,心想难不成是抬夜棺材的?
我知道有些地区有着非常独特的风俗,如遇人死后鬼煞作乱,需雇人在天黑后抬副空棺材在附近转悠七七四十九天方可驱邪。在四十九天之内,途中遇陌生人,抬棺材的四个人需有一人问话,如陌生人回应,四个抬棺材的人立即丢弃棺材离开,表明霉运已转至此陌生人身上。该陌生人将不久身亡,棺材就是为他准备的。这是小时候奶奶经常给我讲的一个鬼故事,大山里的村子鲜有这种习俗。
大半夜的抬具寿棺满山转悠,肯定没哪门子好事,那几人上岭后将棺材抬进了不远处的松树林。距离一拉近,为首的一个戴着矿灯的彪形大汉终于被我认了出来,那人竟是斜眼三。
由于我们趴在顺风坡的位置,他们的讲话声依稀能听得见,但不甚明了。
“终于末了儿……”是斜眼三的声音,大喘着粗气,“费了老大劲……这口棺还真不是瞎掰的,沉得那叫一个慌。”
我认得另一个年轻小伙子好像叫刘毛弟,那人恭维道:“三哥,您这招金蝉脱壳使得妙哩……村里的人全被图鄙(骗)了。”
斜眼三点燃一根烟,黑暗中一闪一亮的,“这事喇忽不得,你小嘎巴知道啥是蝉啥是壳?记得在人跟前别乱嚼舌头……”
我趴在地上,体温融化了雪,膛子上印湿了一大片,四人迟迟没有动作,气得我牙痒痒。抬棺椁的三人和斜眼三围在一起抽了功夫烟,不停地打白豁,争相吹捧斜眼三有多能耐,那小子还挺受用的样子。待四人吸饱了后,斜眼三才终于发话了,“把棺撬开,手脚麻溜些,有句话叫做早死早超生,不然我身上老感觉刺挠。你们放心,等做完这单买卖,以后寻着了宝,有你们好处。”
几人均小鸡啄米一般点头称是,兴致盎然地将那棺材撬开。
未料到本一副欢呼雀跃的场景却戛然而止,一个个笑容僵在脸上,气氛怪异到了几点,显然棺中出现了他们意料之外的事。
“王八犊子!”感觉斜眼三愤怒到了极点,“今儿点背啊,事儿被豁愣(搅合)了。”
接着传来刘毛弟的声音,“那咋整啊?”
“回村!等明儿上山带来工具,再把这棺材埋了。”斜眼三言语之中虽很不甘心,也只得一跺脚,几人扔下棺材,出了松树林,骂爹叫娘地往村里的方向去了。
等那几人走远后,刀疤才从雪地里站起来,我揉着冻麻了的胳膊,弄不懂斜眼三这几人的目的。刀疤说别急,先去看看那具棺材里有什么东西再说,大半夜地不睡觉跑到这荒山野岭来,动机绝对单纯不了。
雪地里那具大头棺材就那样敞着,我反倒迷糊起来,怎么也想不透彻方才的一幕。今儿下午,本从鬼岭抬回村的,棺里除了一具无头血尸之外,也并无什么值钱的古董金条之类的。斜眼三当时为这个还跟栓子爷争得头破血流,见无利可贪,便撇下扬长而去。可现在大半夜的,却从祠堂中偷出来抬到这林子里,莫非棺材里还有什么宝贝?
我们走近一看,却发现棺材内空空如也,里面那具血尸早就不翼而飞,只剩下几件破衣裳。“难不成有人赶在斜眼三前面,将尸体转移了?”
刀疤折过一截松枝,将棺内那件烂絮般的棉袄挑起来,我看到棉花都变成了黑色,像是抗战时期东北人穿的大衣。他又退远了些,仔细地端详了下棺材,蓦然发现了什么,“这具四块半,不是下午在鬼岭挖出的那具。”
“不是?”我霎时反应过来,因为村里只出现过一具棺材,所以潜意识里我将斜眼三抬上岭的这具和它重叠了,当时我因那具骇人的无头尸而忽略了棺内的情形,现在回想起来,眼前的这具大头棺,的确要比祠堂里的那具硕大许多。“那既然不是装血尸的那具,可这具棺材是哪儿来的?”
“你错了!”和尚嘴角一扬起,插话道,“村里可不止一具棺材。”
“祠堂神龛里!”我和刀疤不约而同地想到这点,祠堂的神龛里的确塞着两具大头棺材,村里传言是装殓郭氏俩兄弟尸身的。可有一点,我还是不甚明了,便问:“那斜眼三,将这具棺椁偷出来,是觐见棺中的什么东西?”
刀疤双手摁在棺材沿边上,眉头紧锁,他见识毕竟比我广,想得也全面些:“不是惦记着棺中的东西,我猜他所上心的,可能是尸体!郭氏兄弟的真身。”
和尚一吸鼻涕,烟瘾犯了,从口袋里摸出一根中南海点上,“和尚我不明白,死人的尸体,有什么值得偷的?既不是当初俺寺院里住持大师的金身,能弘扬佛法什么的。也不是木乃伊,拖出来弄到海外还能换doller,难不成拖回去炖汤喝?”
和尚说的倒也是个理儿,刀疤却不置可否,“你们耳朵纯属摆设了,刚才那斜眼三的话没听见?他说等这事做完了,以后找到了宝,少不了他们的好处。”
“那这话的意思,即是指……”一直未曾开口的田蕊,接过话说了一半。
一说到此处,刀疤的脸上顿时荡漾出一丝神采来,两眼放光,我感觉有些瘆人。“当年郭氏兄弟在大兴安岭挖掘了那座金代古墓后,曾被日本人派重兵围剿,但村里传言日本人却没有围剿到什么宝藏,都被郭氏兄弟藏起来了。”
刀疤这话如醍醐灌顶,思绪一下子有了眉目,那即是指斜眼三偷祠堂神龛里的尸体,是为了想在其身上找到线索,而后好顺藤摸瓜地寻找那笔传说中的惊天宝藏。“难道,找到满藏着那笔财富的位置,在郭氏兄弟尸体上能找到些讯息?”
刀疤搓着手,在嘴边哈了口气,“这个没准,那斜眼三肯定知道的不少,今天那出闹剧,弄不好就是他自导自演的。”
“闹剧?”和尚接过话茬,“犊子!今儿一下午,俺们五迷三道的就被那斗鸡眼牵着鼻子团团转?”
刀疤点点头,“那斜眼三也不像是表面那样二百五,今天那座坟,村里传言是被雷劈开的,但我一闻那被炸撒的泥,一股火药味直冲人鼻子,显而易见是雷管炸出来的。而且,从棺材中渗透出来的不明液体,其实是强硫酸。”
田蕊点点头,对此也表示赞同:“我也从谢阿婆口中得知,村里最反常的就是斜眼三,平日里总喜欢在古墓群那一带溜达,何况他又在兴安岭里矿区工作,不难弄到强硫酸。今天你们帮忙撬开的那具棺材,我注意到棺材钉并未生锈,明显是最近钉上去的,加之今晚奇怪的举动,此举非他莫属。”
刀疤和田蕊的一番说辞,又让我一头雾水,就算这一切都是斜眼三一手安排的,那他这么做的目的出自何意?棺材中的尸体又是哪儿来的?因为我曾私底下问过忆香,这段时间村中并没有人无故失踪。将尸体的皮用硫酸腐蚀掉,是为了做成血尸倒说得过去,但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他为何将尸体的头颅砍下来,这明显多此一举,用来麻痹村民用不着这般脱裤子放屁。
刀疤听了我的解释,说那么斜眼三的所作所为便不难说得通了,则做出了一个十分大胆的猜想:斜眼三在昨天夜里,已经将神龛中的一具尸身悄悄偷出来,做好手脚之后埋回了栓子爷祖坟里,并将墓炸开,因雷管的爆破声和雷声颇有几分神似,就会被人误认为是被遭劈开了。村里传言,郭氏兄弟尸身,死而不化,很可能此言非虚。而那颗头颅,本就是应该没有的,因为当年被日本人用鹅卵石砸得稀烂,完好不了自是残缺不全。说不定郭氏兄弟的尸身正是找到宝藏的关键之所在,可能斜眼三想要知道的谜底在一具尸体上并不能找到,又或者说是还需第二具尸体上的信息,所以他毫不犹豫地动起了神龛另一具棺材的注意,企图如法炮制,再一次地顺风顺水地将这事遮掩过去,而村里也不会发现他的图谋不轨。
“那,这具棺材却是空的,说明什么?”我看着刀疤问,想要知道答案。
他也很迷惑,“这个就,说不定是被人抢先一步了……”
刀疤话正说了半截,这时却被田蕊挥手打断了,我看着她侧过头细细一听,脸色微微变了变:“山下起火了!”
我们忙不迭地跑到岭子口一看,只见村子正中一户屋舍火光冲天而起,中间夹杂着崩倒之声,以及人们喊叫救火的喧嚣,我定睛一看,好像是村中那间祠堂烧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