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发地点位于村北鬼堰岭的古墓群,待我们赶到那地儿时,发现这一处岭子上全是清一色的古墓,荒坟废冢遍地都是。雪后初晴,地面上坑坑洼洼,甚至会冷不丁一脚踩陷进老泥里,拔出一颗骷髅头。岭上老旧新坟各色俱有,相当的有规模,看来村中的人死去大多会埋在此处。
村里只有二十来户人家,寒冬腊月无事可做,均上这岭子来凑热闹。几十个人熙熙攘攘地聚首在一起,围着一座不知被什么东西给刨开的坟,泥土呈很规则地散开,现出里面那具满是污泥的寿棺。跟前立着一个六旬老头,杵着拐杖,脚下放着些酒肉,纸钱等祭奠用品。
那老头我们认识,昨天收废品的时候,打探到他是本村的族长,人称:“栓子爷。”和尚说,这座坟就是那老头子祖父的,村里以讹传讹,说是昨晚让雷给劈开了。
我昨夜睡得实,没听到有何动静,不过这未免也太过于牵强附会,大冬天的哪儿来的雷?这座坟头,虽细看之下,的确不像是被人挖开的,且棺材头部也有烧灼过的痕迹,可说被雷给劈开,是绝无可能。然而真要硬说是的话,除非这具棺材里有什么容易导电的金属物。
栓子爷在坟头前撒完酒,磕完头,一脸肃穆,一阵鞭炮声响起,就开始启出棺木。
几个大老爷们用带绳子的铁钩放入,待四下钩住,绳子系于杠子上,上肩齐齐使劲,那具大头棺材就开始渐渐地被提出墓坑。
我本以为会在光天化日之下开棺的,未想那栓子爷言下之意认为事发突然,却准备弄回村里的祠堂,以待寻着一品风水吉地后,择日再行安葬。此话一出,人群中立时一阵骚动,颇有微词。
这时我也看见栓子爷脸上有些难看,他挥了挥手,几个精壮大汉上前,作势欲将棺木抬回村子里。
谁知道这时人群中走出一莽汉,大冬天光着个梆子,也不惧冷,一刺猬似的脸络腮胡子让人望而生畏。一把推掉蹲下身准备抬棺的汉子,将杠子换到自己肩头上,梗着脖子斜着眼蛮横不讲理状:“你们做事突鲁反仗的,这棺论辈分也算俺家太爷,整个浪儿都是你们的人,俺不放心。”
这人叫“斜眼三”,是村中一游手好闲的,整日无所事事,他的出现倒令我有些意外,敢情抬死人这担子事还有人抢着,也不怕晦气。他这话一处,立时有几人在人群中响应,事态很令人费解。
斜眼三扎稳马步,嘿咻一声,棺材便离开地面,一群人簇拥着,摇摇晃晃地朝岭子下去了。刀疤绕道坟后头,捻起一撮土放到鼻头下一闻,眉头也拧成了疙瘩。
田蕊这时似是有所发现,“你们看,地面上有摊东西。”在我印象中她一直都是冷言少语的,经她这么一提醒,我才看到在刚才停放棺材的地面上,有一摊血红色的液体。
那东西很像是脓水,显然是从那具棺材的缝隙中溢出来的。和尚就笑:“我敢打赌,棺材里八成是具女尸,昨晚被一炸雷,月经吓得都出来了。”
我满脑子疑惑,“你们昨晚听到雷声?”
“你不比我们道上的人,昨晚睡得死,没警觉,”刀疤折过一段枯树枝,往那摊血红色的液体中一放,一会儿的功夫,就被消融了大半。他拍拍手站起身来,“快,马上回村里,不然错过了好戏,就赶不上下一趟了。”
一路小跑回村后,斜眼三等人已将棺木抬进了祠堂,我们因不是村里的人,严禁进入,就只能在堂前远远地朝屋里张望。
祠堂从外观看,颇有些陈旧,典型的清代建筑。几根廊柱,各托着流线优美,结构相称的飞檐,参差相衬。大门两侧有一对抱鼓石,雕刻精致。祠堂里边,正中的神龛之上供奉着两具灵柩,因镶嵌进里面的,就只能看见两个硕大的棺材头。龛下放置着些贡品,香火鼎盛,看来时常有人进去上香。
那具从鬼堰岭上挖出来的泥棺就那样放在祠堂里,因隔着远,不知道他们在讲些什么。我搞不懂刀疤的意图,就问他:“人家先人的棺材,你惦记着干嘛?”
刀疤若有深意地一笑,没这么简单,“你请好了等着看吧,好戏马上就上演,我敢打包票,那棺材里边的东西绝对不简单。”
我向祠堂里看一眼,估计他们也就是讨论些选个黄道吉日葬在何处之类的,无脊六受感觉挺没劲,就问和尚要了根烟抽,静观其变。
果不其然,一根烟还没燃到屁股,祠堂里就有动静了,只听“哐当”的一下,传来花瓶砸碎的声音。紧接着里面就吵了起来,叫嚣声此起彼伏,似乎要干上一仗。不多时,一个瘦老头出得大门来,请我们进去,说是做个公证人。
我本不太乐意的,这就超出管闲事的范畴了,刀疤却给我递了个眼色,我心领意会,叫上和尚,四人入了那祠堂。今时不同往日,祠堂已不像旧社会那般严禁,也只成了一过场摆设而已。
一进去,就感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强烈的火药味,没想却分成了两拨人,个个剑拔弩张。斜眼三脑袋上破了个洞,瞪着双牛眼一副差点要吃人的模样,栓子爷那边也不好受,气得七窍生烟,但明显在人数上占了绝对的优势。
斜眼三捂着脑袋,不肯善罢甘休,“栓大爷,您不能昧着良心说瞎话骗俺,不是俺三儿跟你急眼。这棺椁里的老太爷我今天就是要瞻仰瞻仰,我费劲扒拉地抬回来,你不能背着人开棺。真要有啥好处,你得二一添作五。要知道太爷流传下来的并不只有你这一脉,我也是正儿八经地继承人,你不能以着族长的身份独吞,大伙儿说是不是?”
他这话一出,我便猜到个七七八八,无利不起早,敢情那斜眼三认为棺中定有金疙瘩,以至于想分一杯羹。
左边那一群人中,立时有了回应,栓子爷气急败坏地用拐杖杵着地面,用手指着斜眼三:“滚犊子,你就是头不撞南墙不回头的驴!你硬要看是吧,那好,咱请个外人来开,我倒要瞧你豁愣个啥!”
说罢他颤颤巍巍地走到和尚跟前,双手合十,“师傅,您是佛门中人,六根清净,来主持公道,最是好的,这事得麻烦你了。”
和尚乐呵呵一笑,估计想说他已还俗之类的,却被刀疤一扯袖子,半截话咽了回去,只是点点头,道声同意开棺。棺材虽有了些年头,但好在是上好的柏木且走了好几道清漆,所幸并未烂朽。和尚让刀疤跟我搭把手,村中人找来了钢钎,几人找准位置,插入了棺盖下的缝隙中。刀疤叫“一二三!”用力往下一压,棺材钉便被“噼噼啪啪”地起了出来。
合力将棺盖掀开,立时棺内的场景让人毛骨悚然,原本围在棺旁的人立马退了一步。
我因离得近,棺内的事物尽在咫尺,只感觉喉咙一堵,心立马提到嗓子眼,随即一阵恐惧感传遍全身。
棺内躺着一具被扒了皮的无头男尸!尸身上血肉模糊一片,连那些经络都看的一清二楚,浓烈的酸臭味呛得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忙捂着鼻子厌恶地往开退去,一个概念猝然在我脑海中浮现出来——血尸?未曾敢想,传说中盗墓贼在古墓里见到的怪物,现在就真真切切地摆在我眼前。
棺内之谜一下子就水落石出,在场的所有人无不对此感到诧异,出现一具血尸本就已经令人不知所措,可尸体的头竟然不见了,这就更让人参详不透了。
“这……”栓子爷呆立当场,难以置信,似乎眼前的结果完全没有预料到。和尚就有些疑惑道:"莫非,下葬的时候本就没有脑袋?”
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在场的大多都是些年轻后生,资格最老的栓子爷充其量也只有六十岁而已,都没见过死者生前下葬的状态,这事有些走鸡(偏离正常状态)。
那斜眼三一见棺中除了具血尸外,无甚值钱的宝贝,兀自骂了几句,“谁挖出来的谁处理,老子不管了!”而后悻悻离去。刀疤左右看了祠堂一眼,也觉得没什么可待的了,就叫我们回旅店。
在村子里溜达了一圈,回去之后,天已经全黑了,刀疤让我们去他房间,忆香把饭菜端来后,几人边吃边说。我看到窗外伸手不见五指,不见一丝月光,忆香说今晚很有可能下大雪,让我们吃完后早点休息,不要在村子里乱跑。
待忆香离去后,刀疤起身将门闩住,又坐回到了椅子上。这时外边已经刮风了,擦着窗户纸沙沙作响,一盏油灯摇曳着烛光,照得刀疤的脸阴晴不定。他深吸了口气,定了定神,才终于发话:“你们知道尸鬼村的这潭浑水,有多深么?”
我一听他这话,立时警觉起来,和尚也不扯皮了,气氛有些发冷,他说这番话,以他多年的跑江湖直觉,绝不是乱盖的。“跟今天鬼堰岭上挖出的那具棺材有联系?”我问。
刀疤没直接回答,而是绕了个弯子:“村北鬼堰岭上的古墓少说也不下于百座之多,村里繁衍到今天,却只有二十来户人家,你们不觉得奇怪么?”
我点点头,“是挺奇怪的,但这也并不难想通,或许这村里的人在很早以前就定居在这里了,人口一直以一个稳定的态势繁衍,并且和死去的人成了一定的正比。时间一长,古墓的累积成了一定的量,就比较可观。”
和尚挠挠光头,就更想不明白,“难道,几百年前就有计划生育了,人们觉悟高,勒紧裤腰带搞什么少生优生?”
“还有,”刀疤神色严谨,没工夫听和尚的歪理,“村里的族长是栓子爷,名叫‘郭铁栓’。可据我所知这村的姓氏却是五花八门,明显他不是当头的,甚至感觉很混乱,今天你们也看到了,人心很散。”
刀疤说得在理,但这并不代表是坏事,有时候说不定对我们大有裨益。刀疤既然是来调查他父亲死因的,以此作为出发点,倒也未尝不可。我把想法阐明了,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各抒己见,拟定下一步的注意。
不知不觉间,夜已深了,我一看表,已经十一点多。刀疤精神却明显很好,他让我们回房穿暖和点,说是今晚有事可做。这点很是出乎我意料,大白天做事不好非要在夜里干,那只有一个解释,此次的行动是见不得光的。
回房间换了件从天津一路带来的军大衣,确认那婆孙俩睡下了,就和刀疤,和尚还有田蕊出了旅馆。
这时天空已飘起了雪花,为防止被人发现,用塑料袋罩着手电,射程很是有限,只能看到前方几米之内的范围。夜晚的气温降到了零下三四十度,流出的鼻涕还没容你吸回去就冻成了冰棱,刀疤在前面深一脚浅一脚地带路,方向竟然是朝着鬼堰岭去的。
我们没敢正大光明地走村口北面,而是绕道西面山林而行,冷风刮在脸上就像刀子在割,感觉生疼,我紧一紧大衣,只顾埋头向前走。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已完全迷失了方向感,这时身后的田蕊却猛地摁住我脖子,声音一沉:“趴下,前面有动静!”
没想她一女流之辈,力道却极大,我被她这一摁,身体不由自主地趴在了地上。这是一处小山坡,刀疤卧倒在雪地里,警惕地注视着前方。我探起头,往远处那片岭子一看,风雪中,只见几个壮汉抬着一具棺材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