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京先生，这次又要创作什么？”
城间理恵从后厨出来，挨着竹取肆坐下，距离近到他甚至能闻到那双手上散发出来的香皂味。
佐京凉一边享用着蛋糕，一边回答：“还是老样子，油画，古典油画，要寄到意大利去。”
就在这时，竹取肆问道：“古典油画……是类似于《蒙娜丽莎的微笑》吗？”
“是的。”
“哦，”竹取肆点点头，习惯性的说了句好听话，“佐京先生很厉害啊。”
忽然，佐京凉拿着叉子的手稍稍一顿，嘴角微勾：“竹取桑何出此言？”
啊？！
不是，你这人……
见竹取肆愣在原地，佐京凉乐呵呵的笑了几声：“你既没见过我的作品，也没了解过古典油画，那究竟是从哪儿得出‘我很厉害’这个结论的呢？”
“……就是因为不了解才会觉得厉害啊。”在短暂的沉默后，竹取肆选择实话实说。
“在我的印象里，古典油画应该是文艺复兴时代的产物，对于生活在现代社会的我来说，应该更欣赏的来漫画家的作品吧。所以，我才会觉得在这个时代去创作古典油画的人非常厉害。”
“这就是你的刻板印象了，”佐京凉摇了摇头，随后用手一指自己，接着说道，“创作古典油画的不一定都很厉害，就比如我画出来的东西，往往只能得到‘涂鸦’的评价。”
“谁给的评价？”竹取肆反问道。
“当然是那些真正的，天赋绝伦，功成名就，享受着灯光璀璨年华的……大艺术家们。”佐京凉的右手捏着勺子末端，轻轻搅拌着杯中所剩无几的红茶。
他的声音很平静，虽然这话听起来颇有些嘲弄的意思，但更像是在阐述他心里的事实。
“我不懂油画，也没法评判那些‘艺术家’的评价是否正确，但我觉得……”
“不用安慰我，我知道自己是什么水平。”佐京凉打断他的话，他拿起叉子将最后一点提拉米苏送进嘴里。
“我把我的所有都投注在绘画上，我使用过的废稿可以堆满一整条街道。但…也许是上帝太过狡诈，给了梦想的芽却不让开花。励志的故事听听就好，这世上有些事不是努力就能成功的。”
他放下勺子，端起茶杯一饮而尽，随后抽出纸巾擦了擦嘴角。
佐京凉从怀中拿出一叠折在一起的钱：“多谢款待。”
竹取肆很少会见到有客人拿出这么一大叠钞票结账，还有零有整的，点了一下，正好是一杯红茶加一块提拉米苏的价格。
看起来挺多，但其实只是刚刚好，大概是因为日元不值钱吧。
佐京凉起身离开，当走到大门时忽然一顿。
他沉默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直到几秒钟后，伴随着一声轻笑才推门离开，只留下一句：“没有天赋又哪儿来造化？”
按道理来说，故事本应该到此为止。
……
佐京凉将油画寄出去那天，天空下着小雨，他站在公交站牌下躲雨，偶遇了一位拿着折扇的僧人。
僧人手中的折扇一片素白，只有几个小字点缀其中——佛说：众生平等。
‘众生平等，真的会平等吗？’
‘呵，谁知道呢？’
佐京凉在心底呢喃一声，随后掐去这个念头，静静的看着雨丝落下。
就在这时，身旁的僧人忽然说了句：“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这里只有他们两人，僧人也不像是戴着耳机打电话的样子，是……在和我说话吗？
“什么？”
佐京凉试探着回了一声。
僧人手腕抖动将折扇收起来，对着佐京凉行了一个佛礼：“阿弥陀佛，我只是在回答施主刚才的疑问。”
“我什么时候说过话了？”
佐京凉微微皱起眉头，心生些许警惕。他虽然不讨厌僧人，但面对一些喜欢神神叨叨的人，还是保持距离为好。
“小僧法名广谋，”僧人一展折扇，将那行小字特地露了出来，“施主心中方才所想，亦是我心中之所惑。”
佐京凉往后退了半步，没有说话。
“唉，”广谋轻叹一声，轻拂折扇，“肉眼凡夫，求而不得神仙骨。”
“如我这般天资愚钝，见识平凡之人，又如何见得到神佛眼中的世界？怕是……只有那天生神圣之人才有一睹天上风景的资格。”
佐京凉听懂了，他足足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那你还信这‘众生平等’吗？”
“既是相信，也是不信。”
“我不信。”
广谋轻笑一声，摇摇头：“施主，可有了解过佛法？”
“不曾，我这一辈子只会在纸上涂涂画画，徒增笑料。”
“既是徒增笑料，施主又何苦徒劳挣扎？”
佐京凉：“……”
“佛说：法不可轻传，经不可轻取。”广谋长叹一声，目光落向前方，“然，天公作美，使我在此遇见施主，此乃缘分。既是有缘，不知施主可愿听我讲两句佛法？”
佐京凉想了想，点头应道：“好。”
广谋抬头看天，悠然说来：“佛说：若言处处受生，故名众生者，此据业力五道流转也。”
“这意思是说，一切有情众生都在三世六道中轮回，根据今生业力与正报的不同而决定来世的归处。故而在佛看来，三世六道间的众生在本质上是相同的，人，畜生，阿修罗可以互换角色，故而众生平等。”
佐京凉心随意动，开口便问：“那佛呢？佛与众生也是相同的吗？”
“施主果真聪慧。”广谋笑了笑，拿起折扇在手中拍打。
“《长阿含经》中，佛陀自称‘我今亦是人数’。意思是佛与众生本来都是平等不二的，差别只是在能否尘缘已尽，金海尽干。能灭除烦恼的是佛，反之，是众生。故而又说，众生皆可成佛。”
佐京凉：“我明白了，所谓众生平等，就是说众生皆有资格成佛。可是……有资格成佛和有能力成佛是两码事。人尚且如此，畜生又该怎么办？”
广谋伸手接住飘进来的雨丝：“所以我说，肉眼凡夫，求而不得神仙骨！”
“哈哈——”佐京凉大笑几声，抬手一抹眼角。
“那我又是谁雕塑后所剩的石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