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是看到父亲就头痛,但气又不好撒,只能尽量不碰面。他肯定也是这么一个意思,看到我这个让他失望透顶的老男孩在家里晃荡,饭都可能吃不下。如今我家吃饭都分批次了,母亲将饭煮好,父亲第一个吃,弟弟第二个吃,我第三个吃,母亲最后连到把碗洗了。有时我会跟母亲一起吃,但也不说什么,她关注她的朋友圈动态,我想我的事。或许人到老年后友谊会回归纯粹吧,不然我实在想不通她哪来的底气跟她的那些同学一年聚三四次会。偶尔她也想听听我的心里话,但我实在忍受不了晚上睡觉前她跟父亲谈及这类事,所以我闭口不说。总之,我觉得凡事都像分批次吃饭一样互不干涉最好,不用瞎操心,心情有保障。
“爷娘疼长孙,爹妈携细仔。”这话很有道理。现在我在家里越来越边缘化这是我能感觉到的。家里现如今是一种怎样的状况做父母的心知肚明,除非买中五百万,不然是不可能娶进两媳妇的。所以,他们也希望我冲出去,冲出去后能不能分享光辉他们不奢求,但能甩掉心头的大包袱。但我跟他们的想法不同之处在于,我冲出去一大原因是为了获取那个跟他们平等对谈的身份,不用再受以下犯上的罪。我可以肯定,到那时他们不仅不会认为我发疯发癫发神经,还会暗赞我有勇有义有思想。总之一句话,没有实力的愤怒是毫无意义的。但没冲出去之前,你必须忍!想到在昌茂家最后时刻的失态,我重重地扇了自己一巴掌,怎么就没忍住呢?就是看在那美丽姑娘的份上也该给她爹面子,买卖不成人情在嘛。更麻烦的是,要是他向保秀婶婶投诉,那我以后的幸福生活不打水漂了?不行,我得找机会弥补。现在找昌茂道歉肯定晚了,去了也是自找其辱。保秀婶婶也肯定正在气头上,这里还得提礼去,但不是现在。如今,只能先找荷花了解了解情况,然后再做打算了。
荷花住在镇上跟新街一河之隔的贯背村,嫁的是一泥瓦匠。这几年镇上掀起了修建狂潮,他本可以赚不少钱,但他嗜赌如命,事没做完就催人要钱,拿到钱就夜猫子一样走进镇上的暗赌场,不输个精光不出门,也没有干活的力气。有一年,荷花忍无可忍,回了横路村要离婚。那混蛋带着两个孩子,跑来村里。荷花闭门不见。他扔下孩子,就跑了。荷花看着两个衣不蔽体面黄肌瘦的孩子,流泪了,心也软了。荷花家是一栋两层的砖瓦房,旁边依偎着几间破败的泥房。房子是老泥瓦匠手里起的,荷花结婚时看上去还凑合,可现在在周围贴满瓷砖的高楼的映衬下,显得陈旧寒酸。看着荷花家贴着倒“福”字的旧木门,我懊恼自己带来的礼少了。
“荷花,荷花……”我站在门外叫唤。
“谁啊?”屋里传出一个苍老的声音。一两秒后,门口伸出一张苍老的脸。又过了一两秒,我才反应过来她是荷花的婆婆。她的变化真大:白发苍苍,脸上老年斑密布,手上青筋爆凸,瘦的就剩一骨架,没有了一丝当年敬酒酬谢宾客时的神采。
“荷花不在家吗?”我问。
“她去河边洗衣服了,”她伸手往河边指了指,“估计马上就回来,你进屋坐吧。”
一进屋,一女孩站在里屋的房门口胆怯地望了我一眼,走开了。房间里乱糟糟的,陈旧的皮革沙发上放了几样礼品连个落坐的地方都没了。我把牛奶和饼干放在地上,然后坐在旁边的凳子上。
“荷花现在很忙吧?”我说。
“是很忙,每天起早贪黑,晚上料理两个孩子上床后还得写东西,凌晨之前别想睡觉。”
“她受得了?”
“不过也就年前年后这两三个月,等保秀手上的事少些了她就回莲香餐馆上班,那里时间固定也不要熬夜耗脑轻松不少。”
“多劳多得嘛。”
“也是,多亏荷花这样顾家,都像那短命鬼一样这日子就没法过了。那短命鬼就是太聪明了,整天想着别人的。当初还嫌荷花傻呢,倘搁现在别想娶老婆。”
“那现在不有很多人来请荷花帮忙找对象?”
“是很多,但荷花是个老实人怎么会背着保秀做这些,送来的礼基本上不收,只有实在退不回的才留下。”
“我带来的你们尽管收,我跟荷花同一个村长大,我都该叫她姐。”我说。
“你是村里哪家的孩子?”
“温xx。”我讨厌回答这一问题。
“哦哟!温老师傅的儿子啊,你跟你爹一样有能耐,年纪轻轻就这么懂事!”
好像有虱子在背上爬,我浑身不自在。
“婆婆,有事你去忙,我坐这等没事。”我实在不想将话题延伸到家里来。
“那对不住了,我去厨房把碗洗了,等下还得去后面的菜地看看,过年青菜好卖我得准备准备。”
“没关系,你忙。”
荷花婆婆转身出了屋,朝对面的厨房走去。
不久,屋外传来清晰的踏步声。马上,厨房里又传来那个苍老的声音:“荷花,来客人啦!你把衣服放着,我来晒。”
我心里一阵欢喜,往外走去,“荷花,是我。”
“飞飞,你来了。”荷花很淡定,好像早有预料。
我心一沉。“那事……我……”我心里发慌,语无伦次了。
“别急,我们进屋说。”
我们一前一后进了房间。这让我回想起前一天下午上昌茂家二楼时的情景,心情更为沉重。如果能让我再上一次楼,我会心平气和地跟昌茂说:“我疯过。”然后,转过头,笑纳女孩的媚笑。
“荷花,我是不是完了?那昌茂有没有向保秀婶婶告我的状?”进了屋,我再也忍不住了。
“飞飞,你不要这样激动,听我慢慢说。你走后,昌茂立马打了电话给保秀婶婶,两人在电话里吵了半个来小时,完了还将我轰了出来,说以后再也不接待保秀婶婶带来的人。”荷花说。
“那保秀婶婶不要气疯了?”
“不见得,昨晚过去汇报工作时,她也没为此事多说什么。你不知道昌茂家的工作有多难做,这半个来月他女儿看过的男孩没一百个,也不少八十个,可我没听说她有合意的,这样的成功率保秀婶婶也无所谓,不然也不会在电话里吵起来。”
“这么说我还是有希望。”我的心又热乎起来了。
“当然有。”
“那保秀婶婶就没说我什么?”
“没说什么。”
没说什么那不也意味着无所谓了?我的心又凉了。
“荷花,你好好想想,保秀婶婶真没说我什么?骂我的也无妨,说实话我还巴不得她骂我一顿呢,这样我能好受很多。”
“飞飞,保秀婶婶真没骂你,只是说有些小瞧了你,你还挺有脾气的。”
“这是什么意思?”
“夸你呗。”
不骂反夸,保秀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我得去摸一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