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阿W传11

“荷花,我得去跟保秀婶婶道个歉,不然心里不好受啊。”我急着要走。

“飞飞,别急着走,白天保秀婶婶哪有空?上午她要带包子嫂去女方家端茶,下午还得带昨天那家人去万户下看女孩。”

“哦,那你今天分配到什么任务?”

“带着昨天没排上的,外加几个候补,去田南赖必腾家。”

“那再插个队吧?”

“这……”

“开玩笑的,没得到保秀婶婶的指示前,我再不敢轻举妄动了,”我突然想到一点什么,忙问,“候补里有横路村的吗?你弟华辉找到没?”

荷花愣了片刻,叹了叹气:“哪能轮到他们?相亲的最低要求也是镇上一套房,一辆车。”

“那你弟总可以……”

“你以为我不操心吗?可现在的人现实得很,一听到横路两字心就凉了。”

华辉是我小时候最好的玩伴。记得有时天一亮他就会来我家找我,来到床前他会叫一声“少爷”,我睁眼后,看到的就是他那张肥肥的笑眯眯的脸。然后,他就帮我穿衣服,系鞋带,料理我起床。我们可谓形影不离,一起去村后的河边玩水,一起上树掏鸟窝,一起烤红薯。读书后,我们就结伴去学校。在学校,他仍叫我少爷,但我总感觉怪怪的,尤其是同学学样也这样叫时,我就浑身不自在。私底下,我叫他不要再叫我少爷,他说好,可就是改不了。我尽管不高兴,但已离不开他。横路小学到家有三里路,有时懒得走就叫他带饭,他总不辱使命,将微热的饭盒递到我手上。家搬到镇上后,我们就分开了。可每次回村,他仍叫我少爷,其人之忠诚可见一斑。但老实人总有天生的劣势不会钻营,外加文化程度底无一技之长,他始终在社会底层挣扎。现在早该娶老婆了,可他有什么拿得出手的资本?眼下真是弱肉强食啊,县里惦记镇上的,镇上哄抢乡村的,那乡村的怎么办?当然,他也不是没机会,如果“门槛女孩”还活着的话,可能会是他的老婆。一念间,我又想到那个早逝痛哭流涕的“门槛女孩”,想到我和华辉看她受虐大笑的情景,心头不由得浮上了一丝罪孽感,全身很不舒服了。

“荷花,那你忙,我走了。”我转身出了门。

新街上的人越来越多,街上越来越嘈杂。我漫无目的游荡着。如荷花所说保秀婶婶上午要去主持端茶仪式,在新街的桥上,她停下来,气势豪迈地凭杆远眺,那睥睨一切的神情像一位指挥千军万马的巾帼英雄。她身边站着包子嫂那一餐据说能吃二十个包子的肥胖儿子“馒头”。在缺衣少食的少年时代,他就是我的偶像。身材臃肿的包子嫂虽然被人潮淹没,但那欢快的心跳让桥都共振起来。昌茂的女儿终于轮休了一天,穿着粉红外套的她跟一朋友在一卖油炸丸子的小摊前逗留。放下架子的她,多了份随和与自然,也增添了一份魅力。最近的时候我只离她五米不到,那会我突然好想吃十年都没沾嘴的油炸丸子,因为那香味跟往日大不一样,但我还是忍住了,何必破坏别人的食欲呢?临河一排店铺第二家的女主人肯定忘记我是谁了,但我却永远记得她,因为她是我的第一个相亲对象。那会我看到女孩就发抖,而她也好不到哪里去打了几年工还不敢回应男孩的搭讪,但我们硬是没有擦出火花来,真是太遗憾了。我现在十有八九肯定,当时我只要点一下头,年底就可能成亲。送荷花的礼就是她店里买的,她老公收的钱。我出店时,她还呵斥了他一声:“钱不要往兜里塞,晚上不好做账!”农贸市场西北角,有一对卖菜老搭档,一高胖,一矮瘦。她们各有一个女儿。高胖女人的女儿是我四年级同学。年纪轻轻就便秘,她从厕所回来我们几个邻桌的就遭罪了,可她就是笑呵呵地应对我们的抱怨。矮瘦女人的女儿是跟我同届的模范生。成绩优,好上进,可就是郁郁寡欢。到县里上高中后,就更悲愁,更自卑了。听说,现在在外当白领,还未出嫁。还有蹲在墙角补鞋女人的女儿,跟我妹是同学。读书时常来我家找我妹玩。后嫁了一混蛋老公,不出两年婚姻破裂。现在又跟一天井的男人结合了。女人,女人,还是女人,我眼里只有女人。倘若没有她们,我的记忆是粗暴荒凉的;假如没有她们,这集市甚至整个驿前镇都是死气沉沉,毫无生气的。但她们距我为何如此遥远?她们心跳的频率为何那么诡异难测?她们的性情又是那么的难以捉摸?

保秀婶婶迈着嚣张的步伐从街后的高楼中走了出来,她满脸鄙夷地扫了一眼街上涌动的人潮,郑重其事地抻了抻衣服,唯一让她难受的是她手提包里的大红包太重太沉,她是左手换右手右手换左手。昌茂的女儿进了一精品店,出来时头戴了一顶花帽。她躲过稠密的人群,往稀朗处走去,最后消失在巷道的拐角。临河店铺的老板娘牵着儿子朝菜市场走来,高胖女人老远就招呼着她。妹妹的同学也出现了。一进粮油店,她就抓着货架上的米嗅嗅闻闻。我就像幽灵一样围着她们打转,我也不知道出于何种目的,但如果不围着她们打转,我实在不知道该干什么。午饭我又邀了国明来刘家屋,这一天我以为时间唯有在那里能走得欢快一点,但我的预想又错了。

“表哥,再过几天我就出去了。”国明嚼着米琪对我说。

“要这么快吗?”

“母亲叫我过去熟悉环境。”

“熟悉什么环境?你不是要去汕头做保安吗?”我的声音陡然大起来。

邻桌纷纷朝我看。

“母亲说,她承包了一个服装加工作坊,要我过去帮忙。”

“是她还是他们?”

“叔叔也有份。”

“谁是你叔叔?你的叔叔在伍家庄!”

“表哥,你不要那么激动,她毕竟是我妈,一天打三个电话要我过去,我……”

“既然你想得这么开,那随你的便。”说完,我就出了店。

突然间,我好像悟透了这个家族之所以破败的缘由了,而改变的方式,除了拜佛烧香求老天少些责罚外,已无计可施。我发动摩托车,直奔真隐寺。我烧了一大把香,先拜了前堂的四大天王和弥勒佛,然后去后面的大雄宝殿,按逆时针拜观音、十八罗汉、地藏王菩萨,最后跪倒在如来佛祖面前磕头。

“飞仔,几天不见干什么坏事了?”主事一边敲着木鱼,一边问我话。

“我在消罪。”

“飞仔,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啊。”

“老哥,我回不了头了,前面就是刀山火海我也要闯啊。”

“飞仔,就算闯过去了又能怎样?”

“清算他们,历数他们的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