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皇孙乃是一片孝心,殿下何苦要责罚皇孙呢。”
眼见远离了文华殿,朱标的贴身内侍,也是文华殿兼春和宫管事太监的万喜忍不住进言道。
“做错了事,怎能不罚?
你身为内宦,却擅自干涉孤的家事,等下自领十棍。”
朱标瞥了一眼,说道。
“臣知错,甘愿受罚。
且等臣伺候殿下歇息后,再去领罚。”
万喜一脸苦涩,拱手应道。
皇太子朱标自离开文华殿后,就再未返回宴席,而是直接回了春和宫。
不过他也没回自己的寝宫,而是去了春东所头所。
许是这年节的热闹触动了朱标的心,或者说是第三子的那一席话让朱标想起了往昔。
以至于朱标在时隔一月之后,再次来到这里,看望他的发妻。
让万喜守在屋外,朱标带着满身的酒气,独自一人踉跄地进了屋。
朱标坐在团蒲之上,抬起头,望向那永远不会出声的灵位,默然不语。
“我带着一身的酒气见你,你也不会半是埋怨半是心疼的责怪我了。”
仰着头,双手撑在身后,毫无形象的坐在团蒲之上的朱标朦胧着眼,呢喃道。
“你曾说过,将来等雄英长大了,让雄英替我这个父亲来喝酒。
可是,是我这个做丈夫的对不起你,没有照顾好我们的雄英,也没有照顾好我们的云媗。
不过你是一个好妻子,好母亲。
云嬿一向孝顺乖巧,我会为云嬿找一个好夫婿。
允熥虽然以往孤僻内敛,但这段时间,性子也变好了,愿意亲近我们这些至亲,不再恨自己,恨是自己的诞生,让母亲离世。
当年,你握住我的手,说雄英有爹和我照看,云嬿与云媗也已懂事,最担心的就是刚出生没多久的允熥。
你让我一定要告诉允熥,告诉他,你不是因允熥而死,而是自己本来身体就不好。
可是,你哪里是身体不好。
当年,你能骑马射箭,能与侍卫过招。
你是为我,为朱家连续生子,以至于身体亏损,无法弥补。
都是我这个做丈夫的没有照顾好你。
在你过世后,我忘了对你的承诺,以忙于政务为借口,不去亲近允熥,以致允熥一直活在愧疚之中。
若非,上次允熥的那句话,我怕是一辈子都忘了曾答应过你的话。”
朱标眼中晶莹,却一直没有让情绪迸发。
他只是语气平淡的诉说着往事,诉说着,他诉说了不知道多少次的愧疚。
洪武四年,时年十七岁的开平忠武王常遇春长女常氏,被册立为皇太子妃。
至洪武十一年,时年二十四岁的皇太子妃常氏薨。
根据东宫元妃扩志,皇太子朱标与常氏,成婚七年,生两子两女。
这还没算,当时还是次妃的吕氏为朱标生下的一子。
以这么频繁的生娃数据来看,朱标并非没有生育能力,甚至生育能力还不弱。
只是,洪武十一年之后到今日洪武二十五年正月初一的十三年间,东宫只增加了两名皇孙,两名皇孙女。
而且这些子女,皆是吕氏所出。
可见,朱标不是不能生,而是不愿生。
也许是因为发妻难产而死,让朱标对于频繁有子心有芥蒂。
也有可能是爱人死去,让朱标对男女之事不再上心。
至于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只有朱标一人知道了。
朱标将撑在身后的双手收回,拍了拍手,又用双手揉了揉疲惫的脸庞,让自己显得精神一些,然后继续抬头说道:
“我身为大明的第一位皇太子,没有前例可寻。
我之后的皇太子,该如何做,自然以我为榜样。
所以,我必须要温良恭谦让。
对于别人的敬酒,也要饮。
并非我不能拒绝,实是爹太过严苛,我这个做儿子只能宽和。
今日,我又喝了许多酒。
还以为又会和往年一般醉酒,却未曾想到,允熥居然要为我这个父亲替酒。
他才十三岁,哦不,十四岁。
酒都没喝过几杯,他有什么酒量?
问了他,才知道。
原来是你三弟常森对他说了,当年的事情。
允熥是个好孩子,我却让他受了那么多委屈。
今后,还要再次委屈他。
不过,也没办法。
谁让我们出生在皇家呢。”
……
皇太子自离殿之后,没有回来。
倒是皇孙朱允熥顶着众人的目光,一脸沉静的回到了座位上。
“太子殿下可曾责罚你?”
等外甥一落座,常森就低声询问道。
“三舅,没事。”
朱允熥摇摇头,笑着说道。
常森虽然有些不信,但想来以他姐夫那个温良的性格应该也不会太严厉。
便叮嘱道:“允熥,下次莫要再这般孟浪了。”
“三舅,你我相见这么久,这可是你第一次唤我的名字。”
朱允熥闻言,展颜一笑,说道。
“殿下,下次莫要再这般孟浪了。”
常森一愣,尴尬地看向一边,又改口重复了一遍。
“三舅,我记住了。”
朱允熥并没有说,让三舅常森今后就直接唤他名字,不要称殿下,而是笑着应下了。
虽然皇太子离席了,但殿内的喧闹没有消停,反而更热闹了几分。
好不容易吃饱喝足的众亲戚们,一个个的开始离席。
朱允熥与朱允炆又开始了送客的任务,好在有了迎客的一遭经历在,这送客也不难了。
两位皇孙又是忙活了许久,好不容易才将客人一一送出。
若是有喝醉的,便安排内侍将其扶出宫,交于其仆人照看。
比如那位四驸马欧阳伦,就独饮上了头,一摇一摆的在内侍的搀扶下走出了文华门。
一场经历了些许插曲的宴席结束了,相隔数月才与外甥相见的常森,也恋恋不舍的离去。
“允熥,方才你做的对。
虽说周围都是你我长辈,可我们做儿子的,也不能眼睁睁看着父亲醉酒。”
朱允炆唤住正打算返回春和宫的朱允熥,说道。
“三哥说的是。”
朱允熥拱手道。
“今日你也累了许久,早些回院里歇息吧。”
朱允炆看着五弟那张恭敬疏离的脸庞,将心中那句想要邀他一同回去的话给咽下。
也许,他与五弟再也回不到那日的亲密了。
朱允炆默然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