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一片寂静。
在灰黑色的背景下,几个黝黑的身影一步步地向着玻璃教堂靠近,比树木还要高大的黑影犹如一座座的小山。
它们是冲着教堂来的,为什么?
莫乔不由得向后看了一眼,长椅上蜷缩着一个一动不动的人影,是因为安杰尔在这里?
他感到有人正用力地拉扯着他的衣袖,转头一看,池楚歌的白发在灰暗的教堂中尤为醒目,她的嘴巴一张一合,正对自己说着什么。
“你说什么?”
她的声音太小了。
眼前忽然出现池楚歌放大的脸,她凑到他的耳朵旁,提高了音量:“你看到了多少个?”
她几乎是吼出口的。
莫乔数了数,告诉她:“七个,肉眼可见的有七个。”
见池楚歌一脸茫然,他意识到,和自己一样,池楚歌听不见他的声音,于是他也提高音量,吼出声去。
他们就象是一对患有听力障碍的病人,必须扯着嗓子说话嘶吼,才能让对方听见自己的声音。
忽然降临的冥暗,不仅剥夺了任何亮起的光芒,让他的视野变得晦暗,现在连声音也夺走了。
晦涩笼罩在眼睛与耳朵里,就像灌入溺水者体内的海水,蒙住了视觉与听觉。
下一步会是什么?
握住枪柄的手紧了紧,莫乔很庆幸自己还能够体会到金属握把的冰冷与坚硬的质地。
他看到亚历山大与伊娃并没有像他们一样嘶吼着交流,而是无言地互相比划着手势,伊娃撕开衣袖,亮出底下的机械手臂。
莫乔眯起眼睛,勉强在灰暗中看清了两人手上的交流,在听觉受限制的情况下,这的确是一种高效的沟通手段。
亚历山大双手的拇指与食指中指相捏,一上一下,然后互碰一下弹开食指,伊娃也作出了同样的手势作为回应。
他应该是第一次见这独特的沟通方式,但不知为什么,他觉得自己似乎看得懂,心中并没有陌生的感觉。
但亚历山大与伊娃互换完手势后,似乎达成了一致,两人停止了手势的交流,莫乔也就无从继续旁视,验证心中想法的机会了。
直觉的声音告诉他,他看得懂。
缝合怪物们一步步地靠近,莫乔暂时将疑惑抛在脑后,他蹲下身体,以窗台作为掩护架好了枪。
余光瞥见一个黑影的移动,他拉住池楚歌纤细的手腕,大声说道:
“你就待在我身边!”
池楚歌以同样的音量吼了回来:
“泽塔那边需要支援!”
往回望了一眼,烛光摇曳拉长了教堂内事物的影子,泽塔应该是在教堂的另一边,他只能看见映在墙壁上不住跳动变化的黑色影子。
莫乔看不清泽塔在哪里,他只知道他和长椅、祭坛与雕像模糊在一起,一个人守着另一侧的方向。
“就待在这里!”
他毫不迟疑地重复了一次,拉过女人的手腕,几乎将她拉进怀中。
他们现在只能听见距离非常近范围内的声音,莫乔不放心让池楚歌离开他的感知范围之内,如果她需要增援,自己可能都没有办法发觉。
亚历山大和伊娃可以互相照应,至于泽塔,莫乔觉得现在的5个人中唯一不需要担心的就是那位干预者。
缝合怪物们在距离教堂几十米开往的地方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形成一个圆形的包围圈,静静地将教堂包围在内。
莫乔擦了擦眼,不是他的错觉,视野的确变得更加暗淡了。
向窗外看去,他只能看见三种颜色,视野的上半部分是天空,是黯淡的灰,下半部分是公园茂密的树林,比天空的颜色更深。
黝黑的小山穿插在天空的灰与树林的灰之中,沉默高大,只有轮廓勉强可以分得清。
“他们在等什么?!”
他听见池楚歌这样说道。
一股凉意涌了上来,池楚歌近在咫尺,但她的声音听上去更加微弱了。
一只手稳住枪,另一只手胡乱地在空中抓了抓,直到将她的冰冷的手握紧在掌心,莫乔才稍微松了口气。
在等什么?
在等他们变成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的瞎子聋子啊!
义肢过载或许可以带他脱离这个困境,但必须等缝合怪物们再靠近一些,但说老实话,莫乔的心中也没有底气,能够解决七只五层楼高的怪物。
在寂静的四周,一声细小的骚动显得格外刺耳。
原来是伊娃按捺不住,向缝合怪们开了一枪,从机械臂上升起的枪口余光未散,转瞬即逝,枪声在莫乔听来微弱得有如蚊蝇振翅。
子弹呼啸着向着怪物们袭取,但在没有光的世界里,他们看不见子弹的轨迹,听不见子弹击中目标的声音,甚至连究竟有没有打中也不知道。
伊娃瞄准的那只怪物,仍然沉默地屹立在原地,没有丝毫的动作,不动如山。
见此情形,伊娃更加慌了,接连响起几声“嗡嗡”声,她又连开了几枪,但都像坠入万丈深渊的小石头,一经发射后便没了踪影,所有的动静都被弥漫在教堂之外的灰暗大口所吞没。
或许子弹正中目标,或许打偏了,窗外只有寂静沉默与灰暗,莫乔什么也感受不到。
就算打中了目标,但怪物没有出现任何一丝的痛苦反馈,坚如磐石,岿然不动。
有一个心跳的瞬间,他甚至产生了一种幻想,会不会没有什么缝合怪物,站在外面的,就只是几座没有生命的小山丘而已?
“冷静下来!你想毁了我们的计划吗?!”
亚历山大按住俄罗斯女人的肩膀,在她的耳边大叫一声。
吼叫声压下了伊娃的手臂,女人肩膀一颤,也唤回了莫乔的理智。
他必须做点什么。
没有被冥暗所侵袭的触觉清晰地感觉到池楚歌在他的手掌中微微颤抖,如果再过一段时间,他可能连掌心中她柔软的肌肤都感觉不到。
“肾上腺素给我!”
“你要做什么?”
池楚歌讶异地看着莫乔站起身,将手枪别在腰后。
“我会利用义肢过载吸引它们的注意力,你们找机会突围,离开这里后,试着和欧米伽取得联系。那家伙一定知道怎么做!”
他原以为池楚歌肯定会试图制止他,会大声问他是不是疯了,但她什么也没有说,而是摇了摇头紧跟着他站了起来。
她利落地退膛,检查着手中的手枪,末了,淡淡地说:“我和你一起去!”
莫乔没有听清,她又大声重复了一遍,感到嗓子有些刺痛。
甘冽的伏特加酒味在周遭弥漫开来,莫乔哑然笑笑,差点忘了,池楚歌的体内还住着一位放肆的小野猫。
知道以她倔强的性子,自己说什么也没有用,她只会装作现在耳朵不好没听到,莫乔便什么也没有说,心中决定到时候让泽塔带上她。
如果是大个子泽塔,肯定能够无视她的抗议,强行将她带走。
如此想着,莫乔下定了决心,他让池楚歌去通知其他人,自己则走到安杰尔的身旁,解开他的手枷。
他看不见钥匙孔,只能用手摸索,忽然,钥匙从手中滑落,“啪”地掉在地上。
耳鸣和晕眩同时袭来,让大脑不堪重负,身体感到天旋地转,他不得不扶住长椅的靠背稳住身体。
晕眩不是因为出现了异常,而是恰恰相反,一切恢复了正常。
四周的声音和光线又回来了。
蜡烛的火焰燃烧得“噼啪”作响,烛光在教堂七彩的玻璃上折射反射,将内部的大厅照得灯火通明。
莫乔听见泽塔冷静地呼了一声:“队长。”
欧米伽不知何时站在教堂正中央,洁白的制服被猩红色的鲜血所染红,披在肩上的长风衣少了一大截,火烧的焦痕沿着风衣断裂的开口一路蜿蜒,露出别在腰后的两把动能左轮。
他的左手握住那把奇特的长枪,利维坦之枪几乎和他的身高一样长,如同肠子的粉红色弹药带在欧米伽的腰间缠绕了一圈。
心脏传来阵阵的刺痛,埋在莫乔体内的海葵触手在惧怕那把用骨头与血肉所制成的长枪。
拍拍心口,安抚了几下,莫乔急忙向窗外看去。
恢复正常的似乎只有教堂的内部,窗外,仍是寂静与灰暗之地,唯一不同的是,贯穿天地的那几座黑色的小山倒下了。
他回头,目不转睛地盯着欧米伽手上的长枪,枪口余热未消,高温将四周的空气微微扭曲了。
“是你打倒了那些缝合怪。”他对欧米伽说道。
面无表情的男人用忧郁的眼神扫了他一眼,没有接话,而是转头对泽塔说:“‘噩梦脑’呢?”
泽塔冲倒在长椅上的安杰尔扬了扬下巴,“在这里。”
“很好。”
无视其他人讶异的目光,欧米伽大步向莫乔和安杰尔走了过来,利维坦长枪拖在地上,枪口在地板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划痕。
“带上他。”
一个身影从欧米伽的身后闪出,解开了安杰尔的手枷。
莫乔这才发现谬跟在欧米伽的身后,如果谬在这里......
“阿尔法和德尔塔呢?”他向浑身染血、一言不发的冷漠男人发问。
欧米伽甚至没有抬起眼皮看他一眼,而是扫了一眼安杰尔,背过身对谬说道:“把他也带走。”
他是指自己?
一道寒光在眼前闪过,莫乔下意识地侧身躲开,被长袍包裹在全身上下的女人竟然试图将手枷拷在他的手上。
“谬?”泽塔在不远处发出难以置信的声音。
莫乔压住心中的不悦,冷冷地说:“你们这是做什么?”
“计划有变。”机械单调的声音从长袍下传出,谬说话的声音听不出有任何语调起伏:“你和‘噩梦脑’都得跟我们走。”
“如果你们需要我的帮忙,大可以直说。”瞄了一眼谬手中的手枷,莫乔狠狠地说:“我不是你们的囚犯。”
谬无言地挡在他面前良久,就在莫乔以为她不会让开的时候,谬将手枷收回长袍之中,侧身让开了路。
他与欧米伽的目光略一接触,双方的目光都带着火,沉稳的怒火与冰冷的阴火,谁也没有要移开视线的意思。
半晌,泽塔走到欧米伽的耳边,对他低语了几句。
欧米伽脸色不引人察觉地暗了下来,眼珠缓缓转动,看向泽塔,眼中的杀意似有若无。
莫乔忽然明白泽塔对欧米伽说了什么了。
大个子一定是告诉了欧米伽,自己和他都猜到了欧米伽所藏起的秘密任务,知道奇美拉原型机的存在!
不出所料,听了泽塔的秘语,欧米伽半眯起眼睛,走到莫乔的面前,用只有他们两个人可以听到的声音说:
“你要替我回收奇美拉。”
莫乔不喜欢他那命令的口吻,“我是你们的顾问,不是你的手下。”
欧米伽的脸上满是阴郁,“你难道不明白现在你的处境?”
“我知道的。”莫乔平静地说,“我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这意味着,我需要你的力量,正如你需要我的力量。所以别对我摆张臭脸。”
“......”
听罢,欧米伽的面色缓和了些。
莫乔的视线缓缓下移,他这才发现,欧米伽并不是手持着利维坦之枪,从那把长枪骨骼间的红色血肉中伸出几条深红色的触手,缠绕在欧米伽的手臂之上,深深钻进他的皮肤之下,与他的手臂合为一体。
而环绕在欧米伽腰间的似肠子形状的弹药带,刺破白色的制服并钻入其中。制服上洞口的位置布满了黑红色的血迹,看上去并不是从外面的物体上沾上的,而是从内部流出的鲜血。
看来利维坦之枪并不仅仅是由骨骼与血肉构成那么简单,它的发动与使用同样需要骨与肉。
“奇美拉原型机在哪里?”
欧米伽指向一旁的安杰尔。
莫乔误会了他的意思,“他对外界发生的事情没有反应,你要怎么问出来?”
“不需要问。”
“什么?”
“奇美拉原型机,现在就在他的脑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