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下毒嫌疑

果听得院正说道:“方才臣替皇后娘娘诊脉之时,院里新来的卢太医在外头检查娘娘今日所用膳食。其中大有问题的,便是那一盘荷花糕。”

我低头跪着,不知何时屋内竟多了一名太医。

另有一药侍捧着张方子匆匆离去,应是抓药去了。

卢太医端上碎裂的盘子以及剩下的几块糕点:“启禀皇上,这就是导致娘娘剧烈腹痛的原因。这荷花糕中,混合了大量的火鹤芋。”

皇上肃声道:“火鹤芋,乃何物?”

一旁的王振公公提醒道:“皇上,您日理万机,自是记不得这等小事。永乐、宣德年间,太宗皇帝派郑和七次下西洋,其中一次,便带回了这火鹤芋,也叫火鹤花。当时太宗还赞美此花,道,皎皎仙家鹤,远留闲宅中。仁孝皇后对之也颇为喜爱,紧跟着道,欲将来放此,赏望与宾同。”

皇上恍然大悟道:“朕记起来了。就因为祖奶奶一句话,祖爷爷便把这难养的火鹤花留下来了,命人栽在温暖、半阴的地方,好生照料。宫宴之时,还会邀大臣一同观赏。”

院正颔首道:“火鹤花花形好看,但汁液却是有毒,修剪枝叶的宫人,都会戴上厚厚的手套。一旦误食,后果不堪设想。皇后娘娘虽然已被人用淘米水催吐过,但余毒仍存,这几天肌肤会变得无比瘙痒,并且喉咙会发生肿痛,吞咽困难。据臣方才观察,皇后娘娘口中已起水泡。”

怪不得,皇后躺在床上,除了孩子,一句也没有问过。

我心中像打翻了一碗药汁,满是苦涩。

娘娘她,受大罪了啊!

皇上亦是伤心,上前一步握住了皇后的手:“朝瑶,你且安心养着,院正说你与孩子无碍,那便是无碍。只是过程中,要吃些苦头。你放心,这几日朕会陪着你。”

这一回,皇上没有叫“皇后”。他喊的是她的闺名,朝瑶。

我知道,他是怕她撑不过去。

太医只说过大人能保,孩子却是“竭尽全力”。两者的区别,连我都听得出来。太医正是怕皇后忧心过重,才把话茬引到了查案之上,以期让皇后分心,化悲切为力量。

而皇上更是情意缱绻,试图用柔情让皇后振作。毕竟太医未将话说绝,皇子还有挽救的机会。

我可以想象到皇上隐忍的怒火。换做往时,他一定痛骂:“保不住朕的龙嗣,就将你们全都砍了。”但现在皇后清醒着,当着皇后的面儿,他不能发作。

他是夫,是天,是家中的主心骨。首先他得稳住,成为皇后的依靠,皇后才能安心养病。他握着皇后的手不松开,整个脊背都是僵的。

“搜,给朕搜。”他尽量放平了语气,对着王振公公说出这句话。

成群的太监在几位太医的带领下四处搜宫。

不一会儿,一只装满荷花的篮子便被提了过来。

王振公公俯身在皇上身后道:“皇上,搜到了。”

皇上轻轻地拍了拍皇后娘娘的手背道:“朕一定替你做主,将那奸人找出来,你就安心在这休息,莫要担忧。”

又对采群、采棋道:“待会儿太医院的药送来后,你们小心着服侍皇后喝下。切记一定要吹凉,莫要伤到皇后的喉咙。”

采群、采棋含着眼泪称是。

皇上瞪她们一眼,她们便将眼泪偷偷地拭去。

我松了一口气。

若指证是我,皇后一定会情绪激动。

这于她身体不利。

挪到正殿,我便没有了后顾之忧。只要皇后与龙胎无恙,我纵使千夫所指又如何?

留得青山在,何愁不能洗清冤屈。

我随同众人,一同跪到了大殿中央。

卢太医用筷子夹着两根金黄色的花蕊道:“皇上,你可瞧得出这两根花蕊有何不同?”

皇上端详片刻:“粗细不同,但形状、颜色极为相似,常人难以区分。”

卢太医小心地将之放回篮中,道:“这火鹤花花蕊原先要粗上许多,在紫禁城种了一百年之后,受气候影响,愈来愈细。所以奸人便将它混于荷花之中,给皇后服用。”

王振公公尖声细气道:“这荷花是谁采的?”

我跪着往前挪行几步:“是奴婢。”

王振公公未料是我,闪过一刹那的惊愕:“万御侍,你怎会去做这粗使活计?”

我回答道:“皇上将皇后娘娘的安危交予奴婢,奴婢不敢不谨慎,所以事必躬亲,尽量少让他人插手。”

皇上的声音自高座上缓缓地传来:“那这荷花糕,又是谁所做?”

我道:“是奴婢。”

“中间可有谁插手?”

我思索道:“这荷花糕是奴婢与采华、采棋一起制作,再交由采琴蒸熟,旁的人,奴婢不敢用。哦,对了,还有一烧火的太监小全子,但从始至终,他都没离开自己的位置,烧完之后,便离开了厨房。”

所有的箭矢一齐朝我袭来,今日我无法全身而退。

哪怕最后查到真正的奸人,我这个主管膳食的女官,也难逃罪责。

我不知道皇上会不会信我,只能见招拆招。

王振公公道:“采字辈的四人皆是皇后娘家带来的,一直以来都忠心耿耿,小全子烧火之时,又有人全程看着。万御侍,你可有什么要辩解的?”

我磕了个头道:“奴婢有冤,还请皇上做主。”

说罢我解开了发髻,满头黑发散落下来。

“奴婢的发间,是湿的。”

王公公看了一眼,道:“果然湿答答的,但这与下毒一案有何干系?”

我抬头道:“奴婢今日采荷花之时,被人推落了水塘,差点淹死,幸得内官监两位公公相救。奴婢想,篮子的荷花,就是那时被人做了手脚。”

“大胆!”王振公公喝道,“你没听院正说,毒素在娘娘身上已有一月之久。若这次是他人栽赃陷害,那之前呢?”

我侧目看向皇上,他如一尊佛像静默地坐于殿上。从始至终,都没为我说半句话。

他知道的,我入宫图的是什么。他也知道,名利权势在我眼里犹如云烟。

我没有理由对皇后下手。

再则,此情此景与当日在清宁宫截然不同。无论他怎么审理,都与“私情”扯不上分毫关系。

我知道他是恼了我,恼我没有护好皇后母子的周全。成为众矢之的,是我应受的惩罚。

我只能自救,并找出奸人赎罪。

我面向王公公,朗声道:“假如毒是奴婢所下,奴婢为何要给娘娘灌淘米水催吐?”

王振一愣,旋即反应过来道:“你那是怕人查到你身上,故意耍的计谋罢了。火鹤花毒性那般强,催吐不干净依然会中毒。”

我反驳道:“其毒性强烈,如何成为慢性毒药?”

“这……”王振公公哑口无言。

这时,卢太医拱手说道:“皇上,万御侍说得不错。导致娘娘腹痛不止的,确实是火鹤花。但在娘娘体内,卑职和几位同僚都发现了另一种毒素,毒性轻微,暂无大碍,若是再积累几个月,怕是龙胎难保。”

皇上皱起了眉头道:“你的意思是,皇后体内,有两种毒?”

“是。”

皇上怒意迸发,拂袖挥落了桌上的一个花瓶:“在朕的紫禁城里,竟有这么多人,不想让朕的子嗣平安落地,这是将朕置于何地?说,另一种是何毒?”

卢太医道:“还未查明,只知药量轻微,暂时对娘娘凤体无碍。吴太医、常太医还在搜寻……”

皇上执起一个杯子砸到院正的脚下:“方才你为何不说清楚,误导朕以为是一种毒药。”

院正低下头,凌厉地剜了卢太医一眼道:“老臣是怕皇后娘娘心悸……”

皇上冷哼一声道:“你是诊不出何毒,怕朕怪罪吧?”

院正不断地磕头道:“老臣有罪,老臣有罪。老臣想着,搜出是何毒再上报不迟。”

皇上道:“若搜不出呢?”

院正滴着冷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恰在此时,宫人来报:“太后娘娘到。”

皇上迎上前去:“怎地惊动了母后?”

孙太后痛心道:“哀家的孙子有事,哀家怎能不着急。于是特命人去查,找到了这两个小太监。他们说,亲眼看见万贞儿在荷花里下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