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些不安。
不知坤宁宫之福,对孙太后来说是喜是忧。
她再不待见皇后,但皇后腹中怀的毕竟是她的亲孙儿。虎毒尚不食子,但愿太后莫要将无辜的胎儿牵连到她与太皇太后的斗争之中。
我此番出来,本想去坤宁宫对皇后当面致谢,又囤了许多的疑问,想要亲自问一问皇后。可一想到皇上现在定然在旁嘘寒问暖,便想着先回浣衣局。
“皇后娘娘有此喜事,我听着着实高兴。只是明日就要回御前当差,有许多事要准备,就不叨扰两位姑娘了,先行离去。”
采华姑娘叫住了我:“万御侍,你别走,我和采琴这次过来,是专程来请你的。皇后娘娘说了,她要见你。”
“现在?”
采华点点头道:“是。”
“可娘娘有皇上作陪。”
采琴叹道:“本来皇上今日是要留下的,可北方传来战报,说兀良哈再犯延绥,军情紧急。皇上既挂心娘娘的身子,又放不下边境战事。娘娘见皇上左右为难,便替他做了主,说太医已经看过,自己的身子没有大碍,一国之君当以国事为重,莫要被家事牵绊。皇上一听,便去了。”
这的确是皇上的性子。
他对北方战事一直放心不下,边境凡有不稳,便寝食难安。上回的瓦剌挑衅已让他大为光火,如今又出这档子事。
我在他身边侍奉那段时日,听说了他许多战绩。十一岁就派兵攻打蒙古鞑靼本部,几乎将鞑靼阿台汗兵马全歼。紧接着又与兀良哈在丰州开战,但因我军作战频繁,未得到充分休息,让兀良哈给逃了。
可以说,这支蒙古东部的军队,一直是梗在皇上心头的结。
早不来犯,晚不来犯,偏偏在这个时候闹腾,看来,皇上对皇后的关心,会少去许多。
周妃听闻我要去坤宁宫见皇后,也小声支吾着要去。
按照她的说法,是想去沾一沾喜气。
无论如何,她是妃位,实在不必用此等卑微语气与宫女说话。且“沾一沾喜气”意为何,在场之人都能听出来。
她这样不懂得矫饰,把羡慕与渴求都摆在了明面上,我真不知道,她何时才能熬出头。
采华姑娘心直口快,道:“皇后娘娘说与万御侍有要事相商,旁人怕是不便在场。周妃娘娘若是有心,改日再来坤宁宫吧。到时奴婢一定备上好茶,绝不敢怠慢。”
周妃笑着道:“好。”
两位姑娘一路引着我,来到了皇后寝殿。如我所想,布置得清幽雅致。墙上挂的非是花鸟虫鱼,而是几幅山石嶙峋图,意境悠远,于萧瑟之处见风骨。
落款处写着:朝瑶。
原来是皇后亲手所绘,竟丝毫没有女子扭捏之气。若说是大家之作,怕也少有人质疑。
真是位奇女子。
她斜倚着坐在榻上,对我招了招手:“万御侍来啦。”
我向她行礼,道:“恭喜皇后娘娘。”
她没有搭话,而是朝我身后使了眼色。宫女们鱼贯而出,关上了木门。
我正揣度着要如何开口,她便先将这沉闷氛围打破:“你一定很奇怪,本宫为何会突然晕倒。”
她长了一双能看穿一切的眼睛:“如果你想听,本宫可以和你从头说起。”
我求之不得,连忙走近了道:“奴婢谢娘娘解惑。”
她的故事很短,是从成婚那日开始的。
作为新妇,她与寻常女子并无不同,盼着夫妻恩爱,白首到老。可她又明白,自己嫁的不是寻常男人,所以她对皇上,并无独占之心。
只要皇上心里留出一小块地方给她,她便没有遗憾了。
新婚那日晚上,皇上待她极好。虽然表情略有些疏离,但两人不过初次见面,时日一长,便会慢慢好起来的。她这样想,也便安然睡着了。可谁知半夜凉醒,身边空空如也。
皇上掀被走了,且没有替她将被掖好。她之所以冻醒,便是这个缘故。
她安慰自己,定是皇上日理万机,所以忽略了这等小事,非是心中无她。披衣下床寻找,发现皇上就站在屏风后作画。
她是中府都督同知之女,家风严格,走路亦自小受训,轻而持重。但饶是如此,皇上也不至于到她近前还未发现。
她心中十分好奇,是怎样的画能叫皇上如此专心。凝神一看,是一幅悬刀拴链图。
这图她曾听父亲与几位一同在朝为官的好友谈论,颇为伤神。还听父亲说,皇上震怒,再破解不了,满朝文武都吃不了兜着走。后来困局被一小宫女所破,皇上这才龙颜大悦。父亲常在家中嗟叹,说大好男儿竟不如一个女子。
钱朝瑶记住了此事,自然也曾从零星语言中拼凑出了那画的模样。是以一瞥之下,便认了出来。
与瓦剌对峙之态胜负已分,皇上没道理对着一幅旧图怔怔出神。她自小心思细腻,推测出皇上是在寄物思人。
尤其是当皇上发现她不知何时站在了身侧之时,一脸心虚地将画揉成一团,后又想起不妥,捡回来放在烛上燃了,她便愈发断定,皇上心中,早就藏了人。
“那个人,便是万御侍你啊。”她目光灼灼道。
我不知该如何接话。
她拥着锦被,手指拂过上面的牡丹花纹:“皇上白日里在你面前装模作样地与我恩爱,可到了晚上,他便与我生分了。我从前一直以为相敬如宾是个好词,现在读来,只觉郤缺与他妻子之情,不过尔尔。”
我只能道:“皇后切莫这样想,皇上对您还是很好的。如今您怀了龙嗣,更是宫中第一大喜事。”
“你不必安慰我。”她突然道,“本宫从来不曾怨天尤人,只能叹自己不及万御侍聪慧,不能替皇上分忧。这后宫的女人呀,如过江之鲫,一拨又一拨,何时有个尽头?本宫能坐在皇后的位置上,已是泼天的福分。本宫精力有限,不屑理会那群杂鱼,只要能在皇后宝座上坐稳了,就已经是给娘家和自己争气了。万御侍是聪明人,本宫这样说,旁人或许不会理解,但你一定会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