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落花时节又逢君

“一堆破事儿!”郁芊芊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上,十几天积压的文件立刻堆满办公桌,满眼都是叙利亚战损风。

世界上有两个我,一个举杯邀明月,一个跪地捡碎银。无论生活多繁杂,我只能茅坑里划船——粪涌向前!

疯狂地处理一天。时不时地打电话过问保姆宋姐有容二人的情况。一块劳力士换来的药果然有效!下午时分,有容的四肢开始有些力气,可以自己翻身了。江坎离也醒了,可以开口说话,烧也退了下去,手指脚趾也恢复了一些知觉。

刘博的事上,郁芊芊也接到了很多电话,她没有什么心情多纠缠,只一个原则——坚决不谅解。让法院秉公处理那老色批去吧。她也不怨有容,虽然有容的放荡,好比墙上贴卫生巾——太不像画了,尤其是能和刘博这种人胡混,真是两条腿不交,交四条腿的。但是有容在讲义气这一点上,是谁也比不了的。在传来的资料上,郁芊芊看到过刘博的照片,长得具有军事威慑的野性,又有农业生产的朴实,还有基因突变的美感。这样的山猫野兽,有容都能看得上,应该是在某一项上有特殊加分吧。现在无暇理会他,只愿他多行不义必自毙,缺德出门多看车。

傍晚,下雨了。她望着窗外的雨,想起了李煜的《浪淘沙》——帘外雨潺潺,无限江山,天上人间。

天上真的有行云布雨的神祇吗?她想去雨中走一走。

出了公司的大门,郁芊芊望着昏黄潮湿的街道,不禁感慨,对烛龙神百般设防,心中还是有他的影子。一如现在的自己——撑伞,仍是雨中人。人无论怎么被爱,都会牵挂那些没得到的爱。

这个男人真是亘古奇绝的诱人,郁芊芊也是万丈红尘中的俗人而已。在他面前,郁芊芊的“小白脸”自动屏蔽系统形同虚设。只要是个人,就会对一个外表出众的人产生一种错觉,就是误以为他其他方面也是很完美的,这就是“美即是好”效应。

郁芊芊是精明的人,不断地警醒自己——他是一个地道的渣男。可是他在结界中的职司、风采都在不知不觉中自动镀了光环。人对不属于自己阶层的东西总是带着天然仰望的滤镜,有时候女人喜欢男人不见得是喜欢他的金钱,而是喜欢他的成功与权势。被权势加持过的男人,气场是那样的独具魅力。

雨愈下愈大。

泼天之雨,孰人陪你?

郁芊芊上了自己的车,车上放出了她最喜欢的《冷雨夜》。于是拿出手机,打开朋友圈,写道:

残句/芊芊

不肯和自己讲和,

仍要和自己缔约。

执拗有时何尝不是自我礼赞,

我抱残守缺。

夜之长风穿胸而过,

如无数羽箭。

晏晏之人穿心而过,

如半枝羽箭。

万幸自己没给秦无鹏戴绿帽子,郁芊芊突然想起了“绿帽子”这词的由来:明朝规定,如果一个男人要是娶了娼妓,他出门就必须要戴着绿头巾,走路也要沿着道边弯腰前行。这种极大的侮辱无人能受,所以没有人愿意娶那些烟花女子。

秦无鹏把颜面看得比性命还重,他要是知道郁芊芊和别人劈腿,那比戴绿帽子更让他生不如死,恐怕他就得武则天守寡——失去李治了。所幸郁芊芊与烛龙的一场缘,随着那一夜的共饮,已经消散。情,过了酒劲就好。

“我特么一个现代女性,不好好工作,总惦记着盘古的器官?不说精神有问题,起码性格有缺陷!从我离开九阴神祠的那一刻,我和他的缘分就是老母鸡洗开水澡——鸡毛不剩了。”郁芊芊摇摇头。

郁芊芊随即开车,去了有容家。

有容和江坎离的头发躺得像爆炸的蒲公英,尤其是有容的头油都能用来炸一只鸡。

脸上化好上镜妆的郁芊芊宣布,今晚要来客人。

“CAESAR映相摄影工作室,最优秀的人像广告拍摄公司,到咱们家给我拍写真,你们也参观参观,给一些指导意见。”郁芊芊说。其实她心里的想法是不愿意让有容二人在轮椅上颓废着,心情憋闷反而不利于恢复。

果然,二人欢呼,但是雀跃就雀跃不起来了。

有容说:“那些摄影丝,色影师,色影丝……唉……那些照相的几点来?”

有容嘴笨的样子令江坎离低头小声笑着。郁芊芊问他:“你也是乌龟退房——鳖不住了吧?”

孙阿姨早就得到通知,已经把客厅里一干生活用品收拾到别的房间。

没多久,CAESAR映像的四个工作人员登门。在厅里安装绿幕,各种补光灯、反光板等工具令人眼花缭乱。

郁芊芊换好第一套服装,是真丝苏绣天水碧色寿衣。对应拍摄的主题是《望乡台上》。她把电视机打开,将四幅主题油画背景投屏,给摄影师团队做拍摄灵感上的参考。毕竟自己只是站在绿幕前,一切都需要后期合成,而冥界的风光他们是想象不出来的。

有容和江坎离坐在一旁靠墙的位置。

“这就是你的产品?”江坎离前两天听有容说过她是经营制衣厂的,却没想到会是寿衣。

“担心你害怕。”

“真小看我。”江坎离顿感无语,难不成她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吗?

“是是是,我的大英雄,鬼都不怕,还怕一件衣服?”有容满是温柔。

江坎离说:“我当然是英雄。我的事迹应该是业内奇谭了!”

有容心想:“夸你两句,你是越飘越远。”随后又问:“有个事我还是不太明白,你为什么叫芊芊母亲?你们之间是开玩笑么?”

江坎离说:“没开玩笑,她真是我母亲。”

有容拧着眉头说:“我俩从小玩到大,她生没生过孩子我不知道?再说你25岁,她29岁,怎么做的母子?”

江坎离笑着说:“她是我前世的母亲。她曾用母腹孕育过我,也曾为我补偏救弊、指点前程。那时候,她29岁,我4000岁。”

的确,在江坎离的心中,郁芊芊如同他的生母,即使只是幻境中的一次孕育。他想到了佛教的一个故事,一个如来拜母的故事:孔雀原本是个凶兽,如来佛祖在雪山顶上修炼时,孔雀一口把如来给吞了。如来本想从孔雀的便门出来,但怕脏了自己的金身,于是就穿破孔雀的脊背而出。此后,诸佛都说杀孔雀如杀母,如来就将孔雀留在灵山,封为佛母孔雀大明王菩萨。即使孔雀本意是掠食,如来都拜之为母。更何况郁芊芊以腹孕子,又爱他如子。

有容懵圈地想了半天,说:“她29,你4000,她嫁给你祖宗生了你?也不对……”

江坎离说:“母亲,为我传过灯。这是个很长的故事,晚上我讲给你听。”

“传灯”,是佛家“破除迷暗,犹如传递明灯”之意。

有容撇嘴:“神神叨叨的!我就想问,干你们这行儿是不是都持病例上岗的?”

两人再看郁芊芊,她这个寿衣模特真是非常专业。不仅动作自然大气、仪态端庄典雅,还在神色中透出安详宁静的情致。更令众人惊叹钦佩的是,她的表现有着对作品的深刻理解!从《望乡台上》留恋惜别,到《八百里庄》的安适幽远。从《彼岸花开》的梦想绽放,到《菩萨与我》的赤子禅心,她流露出来的竟然全是身临其境的真实情感。

即使身着寿衣,大家感受到的却是一个人带着对旧岁月的遗憾,走进了新的年华,开启了充满希望的新生。

摄影小哥哥们越拍越激动,这种艺术创作前所未有,他们时不时把掌声和欢呼声送给郁芊芊,也送给彼此。一场殡葬服装的拍摄活生生变成了大趴!

有容也看得热血沸腾!她拉住江坎离的手说:“天师,我一定能赚到大钱,到时候咱俩开一家比酒吧还要大的周易馆!”

江坎离说:“我要是有钱了,就天天请你吃鸡柳,那得多幸福。”

有容问:“鸡柳是鸡的哪个部位?”

江坎离被问住了:“鸡柳儿……应该是鸡的刘海儿吧。”

有容说:“不对,鸡柳应该是肌瘤,鸡的子宫肌瘤。”

江坎离此时心里可没有什么子宫肌瘤,全是对眼前场景的惊叹、对郁芊芊的拜服。没想到,那个黑暗的世界,被郁芊芊从另一个角度做以全新的诠释和呈现。只不过他的着眼点更多的是在电视投屏的四幅图画上。只有他知道,那不是凭空的构想,简直就是写实!

时至午夜,大功告成。郁芊芊穿着寿衣送工作人员出门。回来的时候问有容:“怎么样?”

有容满脸兴奋地说:“你还是退股吧。有了这套照片,咱们肯定要发财了,被你分走这么大一块,我疼!”

郁芊芊说:“我是三串钥匙挂胸口——开心开心真开心!”她对着江坎离问:“孩子,你说呢?”

江坎离却笑容真挚地叫了一声:“母亲。”

有容叫着:“这关系太扭曲了,什么辈分哪?不行!你们这个称呼让外人听见影响不好,感觉叫什么来着?对,叫‘违反公序良俗,破坏社会伦理秩序。’”

郁芊芊说:“你就别拿报纸上坟——给祖宗上政治课了。我和小道士你情我愿。”

江坎离突然问:“我是帝江,对不对?”

郁芊芊愣住了。这是她在现实生活中,唯一一个和她说起结界中事的人。她至今也理不清这里面的关系。似乎这刚恢复神智的小道士比自己更清醒些。

有容无奈地说:“什么江?这是哪跟哪啊?我说城门楼子,你们又聊胯骨轴子。”

江坎离示意郁芊芊,他要单独说一些事情。他不想让有容误以为他疯掉了。事实上,他接下来要和郁芊芊说的话,无论是谁都会以为是精神病患者之间交流病情,所以不必让有容听到。

郁芊芊在有容愕然的表情中,推着他的轮椅,进了书房。

有容心想:“这俩人都不正常,是不是都有病?等我好了,一定说服他们,带他们去协和去看病。协和最权威。对,阎王叫你三更走,协和能留你到五更,一定得去!”

书房里,江坎离想了一会,才慢慢地说:“如果我的前世是帝江,那么所谓前世,不一定是很久以前的过去,更像是平行空间里,另一个存在。”他一口气说了这么长的一句话,还是有些吃力,但却一定要把心中的迷惑解开。

“你也看到了那个存在?”郁芊芊有些激动地问。她十年以来不被人理解的经历,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相信自己的人。这一刻,她激动得发颤!

“那些油画,那些地方,我梦里也去过。”

“冥界?快说说!”

江坎离点点头:“我遇到了一条疯狗,很突然,我来不及防备,吃了大亏。它的修为比我……比作为帝江的我大很多。我好像四分五裂了似的,之后就去了那些地方。模模糊糊地,只记得一些片段。其余的,都不记得了。”

郁芊芊看得出,他在努力回忆,但是回忆的片段实在有限,只有这些。就问:“你多大年龄?多少年的修为?”

“我二十五岁,二十一年的修为。我对那条疯狗的判断,不会错。它太强大了。”江坎离虽然年轻,但是入道早、悟道深、修学精湛,郁芊芊在这方面却是无法相比的。

“母亲。”江坎离抬头看着她,真诚地说:“见到你,我真高兴。”

一个是今生幼年丧母、前生又惜别义母的儿子;一个是幻境中与义子结缘,现实中又与之邂逅的母亲。

郁芊芊和江坎离相视而笑,笑中泛着泪光。

郁芊芊知道,冥冥之中,江坎离用六年的阳寿和舍身护法报了她的恩,这是江坎离的因果。但是作为母亲,怎么舍得让儿子白白失去六年寿命呢?向来对名位无欲无求的她,突然产生了想要为儿子拼下一份前程的力量。“孩子,你等着我,等有那么一天,你的寿命,我要十倍百倍的追索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