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上极嫡传 经阁赠语

莅真殿外,李冲和与陆铛作别后,脚步一迈,便踩舟而去。天空碧蓝如洗。就在他正要遁出龙首山时,突然看见山腰瀑布飞泉旁边,一名年轻男子缓步而行,看其目的地显然是龙首山藏经阁。

这人正是前往经阁观览道书的张显。李冲和止住飞舟,想到自己上山时这人居然能感应到自家行踪,他想了一想,便调转舟头向下驶去。

符真三人分别后,张显便迈步走向观中藏经阁。藏经阁设立在龙首山腰,与含章殿相距不过五里,阁中道经数不胜数,还藏有各种神仙异事,山水地理,甚至俗世正史文章也都有所收录。

张显缓步而往,刚才目睹那人驾舟驰云,心中甚是羡煞,对于道法修持也略显急切起来。只是一路走来,路旁春华松茂,郁乎苍苍,流风拂面,泉水潺潺,心境又重回从容,脚步也变得轻盈平缓。

越过一处山岭,顿闻瀑布冲激之声,往前一看,原来已经行至一瀑布断谷,断谷以大桥相连,对面桥头立着一块青石,上刻藏经阁三个大字。其后则是一栋约二十余丈的高阁,幽深静谧,清静出尘。

入观三载,张显曾多次入阁观书,对此可以说得上是熟门熟路。他走到楼前,一名老者正箕坐门口,眯着双眼一动不动,好似正与周公同游。

张显笑了一笑,解下腰间身份玉牌,放在老者面前案桌,这老者嘟囔一声,好似在说梦话,接着又转过头去,继续酣睡。

张显毫不见怪,拱手一礼,便迈步走入阁中。楼阁分作四层,第一层摆置神仙轶事、山川地理以及俗世史书文章,架上多是竹简、丝帛,甚至还有铜鼎黄钟以及龟甲之类。

第二层放置玄门道藏、宗门概要、修真界常识以及各宗各派的传承来历,还有一些上师游历笔记等等。第三层则是各种练气吐纳之术,走脉行经之法的图谱,以及存思入定的冥想口诀等等。

第四层则是张显此行的目的,这一层主要存放各种神通法门,虽然品相较低,多是蹬云潜水等不入流的小术,且还需配以符咒之类,但却是只有开光境才能施展,而且这里也是最有可能藏有开光境修行功法的地方。

更为主要的是,张显觉得自己一夜连破两境,根基略有不足,想找出一门能够筑牢根基的法门。

阁内空荡无人,张显从第一层径直往上,至四层停下,却见这里并无门户,取而代之的是一层泛着淡淡白芒的光门,里外通透,可见里面放置着些许玉简圭牌,虚虚浮浮,散发着淡淡光泽。

张显看了一看,正欲迈步而入,耳旁却传来话音,道:“你这小子,难道不知第四层是开光修士才能够进入吗?”声音沙哑,带着点磨砂般质感。

张显上来之时,并无他人在此。神念感知下,也没有发现下有其他人隐藏,但他并未惊慌,只拱手道:“还望上师知晓,弟子侥幸内视初开,已至上境,特来寻经探玄。”

那声音沉默了一下,然后接着道:“如此,你可进去。”

张显谢道:“多谢上师。”随即一步踏出,毫无阻碍,那灵光化成的光门好似不存在一般。

藏经阁门口,箕坐老者双眸微睁,喃喃自语道:“天资尚可……”说完又闭上眼帘,继续酣睡。

张显走进光门,四下一看,整体而言,布局和下面三层没有区别,只不过数量相对较少,俱是玉简圭牌之物,或洁白如云,或青翠欲滴,各有淡淡荧光缭绕,望之非凡。

“拿起玉简,注入识念即可观览,任选两门,不可带走,不可外传。”那沙哑的声音突然再次传来,带着些许严厉,好像能看到张显一举一动。

张显毫不在意,拱手道:“谨遵上令。”说完便拿起离手最近的一块黄色玉简,闭目以识念感之。识念刚触其上,感觉完全不同于当初开启那神秘玉珠之时,只觉有一行行文字映入脑海,清晰可“见”。

这是一篇名为《神脏贮精》的精修法门,讲述的是开启内视后,如何搬运内息来温润五脏,最终达到五脏有神华,望之如明珠的境界。内容精妙,而且功效也很喜人,按其中所载,炼至大成,五脏可生诞精汤玉液,延寿百载不在话下。

但这并非是张显所急需的,百载寿元固然诱人,但修为不得精进,大道不行,求不得长生,终究为一抔黄土,而且修持此法极耗时间,完全是水磨工夫。

他放下玉圭,迈步向里间走去。早在来藏经阁的路上,他便已经考量好,目前关键之急是夯实已有的开光境界,而且他从五窍贯通之境攀升到开光境,只用了一夜的时间,其实很多关窍他也并未明白透彻。

这其中固然有他三载用心修持,一心一意打磨根基的功劳,但更多的却是缘法使然,若是让他重来一次,万万不能一跃至开光境。合抱之木,尚且生于毫末,大道修持,更是要注重固牢根基。

抱着如此心态,张显继续漫步游走于各柜架之间。各种神通法术、精巧功法,他再没有驻足流连。

不过片刻功夫,张显已将整间屋子走了个大半,众多玉简被他拿起而又放下,却始终不曾见到符合他要求的道册,但他并不急切,依旧挨个阅览过去,这并非是无用之功,反而极大的开阔了他的眼界。

这时,他忽闻背后有声音响起,道:“整栋经阁,只有一本《太乙五相金书》可堪一览,不仅能筑牢根基,关键还是完备齐全。”

张显脚步一顿,不禁回头一看,待看清来人样貌后,他拱手一礼,道:“原来是阁下,不知阁下如何称谓?”

这人正是上极殿李冲和,他微微颔首,权当回礼,接着自顾自继续说道:“刚才你对那些圭简置之不理,难道是想修习更上乘的玄功?”

张显心绪如潮,藏经阁是观内重地,想来也并没有歹人贼子能够闯入,能够悄然无声闯入的,经阁内经文对其也没有任何价值。此人必定是观内上真人,只是不知道是何方神圣。

念头至此,他神色不变,不卑不亢的答道:“非是如此。那些神通虽好,却不是我当务所需。”

李冲和心中微讶,看他一眼,道:“我观你内息交融与外,三百六十处窍穴已然贯通,五窍五脏丝网相连,竟是到了开光之境。但你这开光境界却是窑头土坯,虚浮无比,一朝大雨滂沱,则必滥矣。”

张显神情不变,自家情状他自是了然于心,不过却无人这般对他一一道来。他郑重一礼,道:“还请阁下指点迷津。”

李冲和轻笑一声,道:“幸好你练气吐纳未有懈怠,内息充盈和顺,加之你福缘深厚,一次冲关尚能保住性命,但若不做调理,下次则必是殒命之时。”

闻言,张显神色略显凝重,他虽猜到留有隐患,却没想到如此后果,果真是福祸相依。他想了一想,道:“敢问阁下,可有解决之法?”

李冲和摆了摆手,道:“你且放心,我既现身见你,自不会只打那盘中暗谜。你刚才问我姓名,我便告知于你,我姓李名冲和,上极殿三代弟子。”

张显目光微闪,压下心中惊意,道:“原来是内院师兄,张显失仪,还乞宽宥。”道朴宗设有三殿六院,三殿分别为上极殿、金华殿和洞真殿。上极殿正殿殿主历来都是掌门真人代领,而殿中长老皆是掌门亲信,处尊居显,权势熏天。

而李冲和这个名字,饶是张显身在下院,依旧有所耳闻,此人是上极殿嫡传弟子,其恩师乃是掌门真人座下首徒,统管六院、掌全宗上下大小诸事,其身份之尊不言而喻。

李冲和走至末尾,从架上取出一枚七寸长短的玉简,道:“经阁之内,唯有这本道经最是适合你当前处境。”

张显双手接过,只见这枚玉简青中带金,色泽深沉,指触之间,隐有暖意。

他起念看去,原来这枚玉简之上记载了一门唤作《太乙五相金书》的玄功,只是简单观览一二,他便看出此法惊险绝伦。修持之人先要导引灵火入体,以此熬炼经脉,壮大内息。再以金气淬炼,二气相交,金火反复,使得内气轻若云霞又重如万钧。

如此以来,修持此法之人不仅能在金火磨练之中筑牢根基,修炼而来的法力也格外凝练,较之同境之人,斗法之时也能占据更多优势来。

李冲和见他面泛喜意,丝毫没有踌躇之色,便道:“这门玄功,参照的是我道朴宗‘三经五功’之一的《太上混元八景真经》,可直达金丹之境。不过,此功来历虽大,名声也高,但因其中凶险,倒是少有人愿意修持。”

闻言,张显心绪起伏,他翻遍阁中所藏,不曾见得有一门道术可以化解此厄,而这册玄功不仅能解他之难,又无需再求后续功法,兼之威能不凡,倒是颇合他的心意。

见此,李冲和哈哈一笑,道:“你自且斟酌吧。”话音一落,他身形晃动间,便随风而去。

张显沉吟一二,眼中射出两道精光,如今得道之法近在眼前,若是碍于凶险便不敢修习,又如何敢说什么修仙长生?况且,所谓九转功成,磨难愈多则道果越是至强至大,他心中对这门玄功倒是格外期待起来。

尽管决心下定,但他却并不急躁,他记得清楚,守阁老人曾允他任选两门,如今才寻得一枚,尚有一门未曾到手。

片刻功夫,他已将《太乙五相金书》牢牢记住,随后他将其放置原位,又继续览阅下去。不多时,他又选定了一枚白色玉简,这里间记载的非是玄功道术,而是一名唤作百源先生的道人,托借渔夫与樵夫之口,阐述‘天地之道备于人,万物之道备于身,众妙之道备于神’的玄妙至理。

这番问答被概之为《渔樵问对》,短短数百字,陈述了利害、体用、物我、名实、天人、易理等一系列问题,天地万物的化生之道尽在其中,阴阳生生,乾坤体成,以显性命根源,可谓是一者具则三者生。

得了这两册道书,张显此行目的已是达到,他也就不打算久呆,理了理袍服,便走出门去。刚一踏出光门,门上却是灵光闪动,竟然慢慢浮现两道圭简来。

见此,张显若有所思,虽说不能带走楼中之物,但观览借阅者却能带走其复刻品,不过以其制材来看,显然只能在查阅一次。

他小心收好,又原路下得楼去。

阁楼外,那名老者依旧酣睡,鼾声如常,丝毫不知自家看守的阁楼有其他人来过。

张显见怪不怪,拱手行礼道:“多谢上师,弟子告辞。”说完,便拿起身份玉牌转身离开。

回府途中,张显却在思虑一事,正是李冲和突然现身之举。他自上得山来,少有与人来往,内院弟子更是无从结交,自认天资禀赋不过寻常,到底是何事引得此人现身相助?

思来想去,他只好将其归结为缘法上来,想到这里,他对着李冲和离去的地方郑重拱了拱手,不管其人目的何在,至少对他也是有一番相助之恩,这个人情他将来必还。

回至洞府,已是月上西山,他一改往常,并未早早至静室修持,而是细细理起脉络来。往日里,他如同观内其他数千弟子一般,循环往复的练气吐纳,一切都是照搬照做,如今他已是步入开光境,未来路途已不比常人。

今日他未去听上师讲法,也不曾去公厨用膳,但却在经阁之中得到了更大的收获。善渊观虽然有诸多规矩教条,但却并不强制每个人都要努力修持。修仙求道,自己有大决心大毅力才能走得更远,宗门不会干涉每个人的选择,诸般外物享受,可以说是每个炼玄求真之人的第一道磨练。

不过,修道如逆水行舟,你若稍有放松,便会被人赶超而过,届时便再无重来之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