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追逐繁星的孩子

完蛋了。

张雪峰坐在路边的长椅上，抱着头在内心咆哮。

先是和投资人正面对峙，自己精心准备的话术反而落到了对方的套路里面，然后又因为情绪失控直接离场，一点面子也不给对方留。

更重要的是，当着一个母亲的面说出那样的充满歧义的发言，不管从什么角度来看，都是完蛋了。

果然，日本是一个会让人变蠢的国家。

“还好各位没走远。”那个负责给张雪峰他们送合同，还把他们带去见董事长的穿着黑色职业装的员工气喘吁吁的追了上来。

“额，真是不好意思啊。”张雪峰抬起头，表达自己的任性的歉意。“不过我这样当着董事长大闹了一通之后，你已经很难办吧。”

“没有这种事，董事长才不会因为这种事情生气。”他主动递上了自己的名片，上面写着“建筑企业株式会社明石组战略投资研究部负责人明石知世”。

明石知世，一个很女性化的名字，张雪峰抬头仔细看了看这位员工，尽管打扮的已经尽量中性，穿的也是没有特色的职业装，甚至还把头发剪成了和男性差不多的短发。

但仔细观察的话，还是能发现女性化的一面。

“您该不会是不是，明石同学的姐姐吧。”张雪峰觉得自己的脸不自觉地又开始抽搐起来了。

“啊，您终于意识到了。”明石知世小姐露出了标准的职业笑容，“因为一些原因最近把头发剪短了，我还想您什么时候能意识到呢。”

这下糗大了。如果不是在大街上，他想直接挖个洞钻到地下去。

“说实话，您刚才的话和动作看起来就像一个保护公主的骑士一样帅气。”

您妹妹可不是什么只能等着别人来拯救的公主啊。张雪峰看了一眼还在身边低着头一言不发的明石，心理想着这句话但完全不敢说出来。

“差点忘了正经事，”明石知世小姐忍住笑意，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了一份新的合同文件。

“母亲说，如果你真的有什么本事的话，就证明给她看。”

新的合同文件光是厚度上就比上一份多了将近一倍，即使没打开也能猜到里面全是各种充满陷阱的严苛条件。

就像是和魔鬼交易一样，不如这个游戏就叫做浮士德吧。

虽然脸上也摆出职业的假笑，嘴上也说着各种表达谢意的话，但在张雪峰的内心，充满了疲惫和不满。

“我的任务就只有这些，接下来就看你们的了。”虽然是个女性，但刻意中性的打扮让张雪峰在一开始甚至以为是某个擅长女装的男性员工，还感慨了一波东京的大公司竟然能与时俱进，包容到这种程度。

但当她故意靠近的时候，和明石相似的香水味道让张雪峰几乎是下意识感觉到了一种危险的气息，就像是诱惑亚当夏娃的毒蛇一样。

“七海就拜托你了。”

樱井樱在短短的一个早上经历了太多的震撼，先是第一次创业就遇到了黑心的投资人，然后又被拉着到了一个规模庞大的大型企业直接见到了董事长，和董事长的对话剑拔弩张，最后又得知自己一直不起眼的学妹竟然是富家千金。

换做美剧或者或者是动画里几十集才能完成的超展开在短短的一个早上发生，让樱井的大脑进入宕机保护的状态中。

“所以为什么你们两个牵手那么自然！”而宕机中的樱井终于开口，这个突然的问题把张雪峰也问愣住了。

“小满你这种情绪上来了就会做出很帅气的举动的性格虽然我很喜欢，但会让别人误会的。”

“啊。”张雪峰虽然对于自己把明石卷到这个完全是处于自己野心的创业计划有些过意不去。

“谁误会了。”张雪峰觉得会不会是樱井自己误会了。

“明石的姐姐就误会了。”樱井摆出了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她不是说让我们帮助明石在她母亲那证明自己吗？”

樱井听到这句话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但很快又转化成了一种“我早就知道”的样子，只能摇着头感叹，“这也是你的特殊能力的一部分吧。”

“虽然很不甘心，出版社那边要找我改需求，得先走一步。就把你接下来的时间让给明石就好了。”

尽管只是道听途说，但张雪峰还是知道樱井樱其实是一名小有名气的插画作家，经常接到小说出版商的委托，为一些轻小说绘制插画，甚至还听说过她参加一些电视动画的制作，负责人物原案的设计。

但对于张雪峰来说，樱井最大的作用不是提供美术，而是调节气氛，特别是现在他正在和一个黑色短发富家千金美少女坐在街边的长椅上，怎么看都像是一个惹女朋友生气不知所措的人。

张雪峰还在思考应该怎么开启话题的时候，他感觉有人拉了拉他的衣角，转过头，就看到明石有些泛红的眼圈。

“能不能，陪我去一个地方。”明石的声音很小，像受伤的小猫一样。

这种情况下，我有拒绝的选项吗？张雪峰腹诽了一番，然后跟上了明石的脚步。

果然，日本是一个容易展开恋爱轻喜剧的国家。

“小的时候，我妈妈总是很忙，她继承了祖父的政治资源，每天都需要上街演讲拉选票。不演讲的时候日程也会被各种会议和会晤挤满。”

明石脚步在一座已经废弃了的小型公园停下，这种在很多常见的建在大型小区旁的小型公园只有一个简单的沙坑，几个已经生锈了的秋千，还有一个早就变成危险设施的滑梯。

但可以想象的是，在还没有被废弃之前，附近的小孩子都是在这里度过一个又一个的下午，直到忙碌了一天的父母拖着疲惫的身躯把他们领回家。

而明石自然就是最后一个离开这里的孩子，再加上她性格肯定多少有些孤僻，大概就是那种一个人躲在一边堆沙雕城堡的类型。

张雪峰这样想，然后想了想该怎么安慰她。

“但是呢，如果我母亲能继续不管我的话，我幸福的童年生活还能继续下去。”

哈，张雪峰还想了想怎么从父母也辛苦，一个人的孤独其实也挺好的，甚至打算编造一套自己童年也很孤独的话来安慰明石。

但这句老妈不管，自己的生活还很辛福是什么鬼，你家老妈把你怎么了。

“别露出这种表情。”看到张雪峰那不理解的表情，明石也摆出了一副熟练的苦笑。

“你今天也和我母亲打过交道了，你多半也能想象她的家庭教育风格是一种什么样的情况。”

张雪峰回忆了一下那位明石董事长，既有狮子的强势，又有狐狸的狡诈，如果把这种对付商业或者政治敌人的手段拿到家里的话，大概会是妥妥的家庭悲剧吧。

“你妈妈，该不会在家里也是这种风格吧。”张雪峰多少有些同情明石和他的姐姐了。

“其实她今天对你都是比较客气的。”明石没有在意秋千上的灰尘，直接坐了上去，然后开始轻轻的摆荡已经腐朽的铁链。

“因为她不了解你，所以还只是选择防守反击的策略，而对于那些已经熟悉的对手，则是会连续的发难，直到对方产生严重的自我怀疑后，就会对她提出的要求百依百顺。”

张雪峰这次不是嘴角抽搐，而是有些心率不齐了。

“所以她早早就规划好了我和姐姐的人生轨迹，然后要求我们严格按照她的计划去执行，任何的偏差也不被允许。”

“这样也太过分了吧。”

“是啊，太过分了。”明石抬起头，不知道是在看天空还是想看云层后面的什么。“但母亲总是会搬出家族啊，责任啊之类的东西来压我们。”

“那种东西全都抛掉不就好了。”

“如果只是这些可以抛弃的东西就好了。”明石叹了一口气，“姐姐曾经试过隐姓埋名去追逐自己的音乐梦想，结果却在母亲的干涉下处处碰壁，最后只能认命回到家族坐上她安排好的职务。”

这什么精神变态，张雪峰甚至觉得背后一阵恶汗，如果顺从就会过上轻松的生活，如果反抗就会故意阻挠。

这绝对是精神变态。张雪峰最后得出了坚定的结论。

“那你母亲给你安排的是什么？”张雪峰内心希望千万不要是什么和某个世家大族联姻这种狗血剧桥段。

本来想演热血漫画，结果却变成狗血商战片，如果变成这样的桥段的话，那这个让他重生穿越的神，已经不是一个普通的神仙了，一定也是一个精神变态，一定要对他使用高尔夫球杆。

“我母亲希望我继承继承她和父亲的公司，而让姐姐去继承家族的政治资源。”明石甚至笑了一下。

“难怪让你去读了经济专业啊。”张雪峰恍然大悟。

明石从各种角度来说都是一个典型的文学少女，不管从什么方面都不会把她和那种金融公司的高管联系起来。所以当发现明石实际上是经济学方向的学生时，不管是桐谷满还是张雪峰都感到十分困惑。

“母亲她对于权力十分看重，不愿意让自己所掌握的资本和权力外流给别人。”对于自己只能被安排的原因，明石归咎于自己的母亲。

“我想问一下，你母亲该不会是什么部长，首相之类的政治家吧。”张雪峰甚至觉得这个董事长要传的不会是什么皇位吧。

“她也没那个本事。”明石这次的笑声里夹杂的是嘲笑的意思，而张雪峰可以对着自己的良心发誓，这绝对是她见到明石表情和情绪最多的一次。

但实话实说，明石还是那种面无表情的冰山最可爱。

“话说，你父亲呢。”在神游了片刻后，张雪峰发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整个过程中明石的父亲都是缺位的。

该不会是单亲家庭吧，张雪峰的大脑里瞬间脑补出了一整个富家千金为爱私奔结果被渣男抛弃然后变成冷酷母亲的悲剧故事。

“你以为那座大楼是怎么来的？”大概是猜到了张雪峰脑补出的大戏，一直情绪低沉的明石也禁不住笑了出来。

“该不会是你父亲创办的吧？”难道是明石的父母是两个精神变态相互理解的剧情？

“哪有这么复杂，无非是刚刚起步的小公司社长和一个没什么根基的地方议员之间的钱权交易罢了。”

“这么说你父母似乎不太好吧。”虽然俗套，但总比高尔夫球杆强，而这种事情说难听点叫钱权交易，往好了说也能说成是互相扶持。

“反正他们也不在乎，甚至多少有点默认的意思。”明石满不在乎，仿佛在讨论某个邻居的故事。

“大概是我10岁的时候，父亲和母亲的职责反了过来，一直负责商业的父亲被推到了议员的位置上，而我的母亲则被调换去管理那个因为扩张而变得一片混乱的公司。”

“所以你母亲是因为你父亲的缘故，觉得你没有管理公司的才能？”

“可能吧，但也有可能她只是单纯的觉得我在政治上当她的傀儡更好操控一些吧。”

张雪峰有些不知所措，在他过往的经历里，他只需要对付那些难缠的职业投资人或者是一窍不通的政府官员。

而这两类人一般都是在商言商，大家都是打工的，虽然各为其主，但基本上也不会相互为难，买卖不成仁义还在。

但现在遇到的情况，看上去是被投资人刁难，实际上是要解决家庭纠纷。而如果从个人的角度来说，直接放弃明石，是最简单的解决方案。

上帝的归上帝，凯撒的归凯撒，我只需要对自己负责就行了。

但看着已经渐渐隐入黑夜中的少女，站在路灯下的自己真的没有那种勇气开口说出“对不起了，这笔投资真的很重要，所以我决定抛弃你。”

“其实，我很羡慕樱井。”黑暗中，已经看不到明石的身影了，只能听到她轻声的啜泣。

“至少，还有人愿意去配置她实现理想。”

明石她在哭啊。

大脑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声音，张雪峰把那些复杂的算计，全部抛在了脑后，伸出手握住了黑暗中的那只渴求帮助的手，把明石也拉到了明亮的路灯下。

“接下来，就让我为你斩开道路前方的荆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