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子,可把车夫两口子急坏了。
又是掐人中又是往脸上拍凉水的,总算让黄檀苏醒过来了。
瞪着黑乎乎的屋顶,黄檀猛地起身:“小熊!我得去找小熊!”
车夫以为小少爷井率已经不在人世了,黄檀是悲伤过度蒙住心了,忙拦阻他:“舅爷,现在外面都是官兵,还有那个管家也在外面儿,您等他们走了再走吧!”
不!不!一分钟也不能等!
彭玄看见自己的留的条子万一领着井率也回井家庄,那不就完了吗!
他再次围好面巾,拉开门就走。
但是,他还是忍不住又看了一眼井家庄和那三辆装满亲人尸体的卡车,竟然与马镡的眼神撞在了一起。
他忙低下头,脚步匆匆地向长途汽车站走去。
马镡的眼神完全变了,那个时刻给人以忙碌的、勤劳的、忠心耿耿的马镡,现在的眼神里伸出了蛇信子。
他为什么要恩将仇报,为什么要害死救了他性命,让他安居乐业的井安澜!
那一眼,让黄檀瞬间清醒。
现在不是悲痛和仇恨的时候,要保护好井率,这一株娇弱的、唯一的井家血脉!
黄檀用力在自己大腿上掐了一把,止住了眼泪。
赶到桐城那家客栈时已经是下午了,老板说那爷孙俩一早就走了。
说完盯着黄檀看,黄檀以为是自己的眼睛肿哭肿了,便移开了目光。
“我累了,能不能在贵店略坐片刻,缓口气再走?”从昨晚到现在,他水米没打牙,此刻便感觉头昏眼花。
老板指了指店门后面的一张长椅:“您歇一会吧,我这就让伙计上茶。”
长椅后面的墙上挂着一面半张报纸大的镜子,黄檀坐下前看了一眼镜子,顿时呆住了。
镜子里的自己,竟然脱了相。
一直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黄檀保养得很好,他头发乌黑、唇红齿白,加之身材高挑,算是镇子里的风云人物。
但是,镜子的那张脸,眼睛红肿,脸颊深陷,唇上下巴的胡子也长出了来,头发蒿草一般。
早上从床上爬起来顶着一头乱发出去吃早饭时,姐姐都会疼爱地用手帮他梳理下头发:“看看你,心闲长头发,人闲长指甲,你的头发指甲都比别人长得快......”
黄檀忙用力按住自己的眼睛,不让眼泪流下来。
“爷,您喝水。”伙计低声说。
乱世之中,这种场景他们开店的会经常见。
“您的手流血了,包一下吧。”伙计放下茶碗,从兜里拿出一卷纱布。
黄檀这才看见自己左手手背上有一道一指长的伤口,血虽然早就不流了,但是手背、手腕、手掌包括袖口都沾满了凝固的血渍。
黄檀连声谢着,让伙计帮忙包了手。
按照老板的说法,彭玄应该是去安平城了。
没有直达安平的长途车,只能先到霍西,到霍西的车也只有两班,他们一定是乘第一班车走的,但愿能在霍西遇见他们。
可是他们到霍西的时间是下午,也许不会住店,会继续乘车去宁集,但愿有发往宁集的夜车。
果然,到霍西后,黄檀基本把车站附近的饭店问遍了,还真打听到了消息,一个老板娘说下午有爷孙俩在店里吃了饭,吃完饭就往车站去了。
谢天谢地,有到宁集的车,不过只剩一分钟就发车了。
黄檀直接上车,拿出双倍的车钱给了司机。
彭玄他们到宁集是傍晚,肯定会住下的。
到了宁集,已经夜里十点了。
黄檀已经跑了车站附近的四家旅店了,都没有找到彭玄。
疲惫、绝望和无助,让他的脚步开始散乱了。
中午啃了一个烧饼,这会儿只觉得又饿又渴。
突然,他看见一个名叫“广德月”的客店,这么晚了,还有客人进出,可见生意很好。
出于安全考虑,彭玄带着井率一定不会选择小店住。
黄檀兴奋地走进了“广德月”。
进店才知道,“广德月”集酒楼、住宿一体。
前台想了想说:“有一对爷孙,但是不知道是不是您要找的人。”
黄檀忙拿出一块银元塞进他手里,前台告诉了他房号,还提醒他万一弄错了,就说自己喝多了,千万不要出卖自己。
黄檀不知道,他离开井家庄时,马镡就看见了他。
居然让井率和黄檀、彭玄跑了,马镡如雷轰顶。
那个小崽子倒是不怕,那个只会吃喝玩乐的黄檀也不怕,最可怕的就是彭玄。
一来他是井安澜的磕头兄弟,二来他的心机深沉,日后若知道是自己出卖了井家,一定会让井率来报仇的。
斩草除根!
就在他百爪挠心时,黄檀出现了。
他立刻让两名士兵开车一直尾随着黄檀,直到“广德月”。
彭玄和井率确实住在“广德月”,他选择了一个可以看见饭店入口的房间,因此,他不但看见了黄檀,也看见了两个穿军装的士兵。
他迅速给已经睡下的井率穿好衣服鞋子,在孩子耳边小声说:“去卫生间,把门从里面插好,听到我说叫人!你就在卫生间的窗户上喊救命,记住了吗?”
然后,拍了拍井率腰间的那两把飞刀:“要是有人想害你,就用刀飞他们的脖子,就像往树上飞一样,不要怕,你是男子汉,要学会保护自己!”
虽然还只有八岁,因为经常跟着大爷爷到处跑,井率比同龄孩子见识多,他用力点头。
门被敲响了,彭玄关掉了枪的保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