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造星主
- (英)威廉·奥拉夫·斯特普尔顿
- 7605字
- 2022-03-11 17:57:30
第二章 星际之旅
当我思索着故乡行星时,仍然在继续穿越太空而高翔。地球在视野中越来越缩小远去,当我东向而行,它看起来就像在我下方旋转起来。地表特征向西伸展,此时位于大西洋中部的黄昏在其东缘出现,然后便是夜晚。在我看来,几分钟之内,整颗行星就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半月。很快,它就是一弯模糊而不断缩小的弦月了,旁边是其卫星那更小巧分明的月牙。
我惊讶地意识到,自己一定是在以一种梦幻般超现实的高速旅行。我的速度是如此之快,甚至闯入了一片流星雨中。直到相遇,我才看到它们。因为它们只是通过反射阳光才发光,只闪烁一瞬间,就好像从特快列车上看到的铁路灯。许多流星与我当头撞上,但对我没有影响。其中一块巨大而不规则的石头,像房子一样大,让我心惊胆战。这块发亮的物体在我眼前变大,刹那间展露出粗糙起伏的表面,然后就吞掉了我。或者说,我推断出它曾经吞掉过我,但我极快地穿过了它。我刚发现自己穿过它,它就已经远去了。
很快,地球就只是一颗星了。虽然我说“很快”,但是我对于时间流逝的感觉现在已经非常混乱。是几分钟、几小时,甚至几天、几星期,现在都已茫然难辨。
我还在设法理清头绪,却发现自己已越过火星轨道,并驰过小行星带的大道。其中一些迷你行星现在离我如此之近,看起来仿佛是一群亮星,正在星座中穿梭。其中一两颗小行星一度光轮盈满,却又变为月牙,最后在我身后陷入黑暗。 1
此时,木星仍远在我前方,却已变得越来越亮,在不变的星座中逐渐移动位置。稍后,木星的星体如同一个圆盘,很快就变得比正在缩小的太阳更大。它的四颗主要卫星像在边上悬浮的小小珍珠。这颗行星的表面现在看起来像是培根,布满肥瘦相间的条纹,这些条纹乃是其云带。云层覆盖了它全部的表面。我先是与木星平行,然后超过了它。因为木星大气浓密,日与夜之间相互交融,边界不清。我注意到,在其东部尚未被光照亮的半球上,有一些朦胧的区域放出红光,可能是火山喷发的光芒,向上穿过密云透了出来。
几分钟后,又或许是几年后,木星再度变成了一颗星星,然后便隐没在太阳那虽已减弱却仍耀目的光辉中。我的飞行轨道附近已没有其他的外行星了,但我很快意识到,我肯定已经远远越过了哪怕是冥王星的轨道。现在,太阳仍是群星中最明亮的一颗,却也在我身后渐渐地暗下去。
这时候我开始感到忧虑。此时除了遍布群星的天空,已经无物可见。熟悉的北斗七星、仙后座、猎户座、昴星团,远远地嘲弄着我。太阳如今只是诸多亮星中的一颗。再无变化。我注定将没有身体,空有此视角地永远悬挂在太空中吗?我是否已经死去?这是否是对我的惩罚,成为一个孤单无力的生命?我曾想要远离人类的俗务、激情和偏见,这是在惩戒我顽固的意志吗?
想象中,我设法返回到了城郊的山顶。我看到了我们的家。门已打开,廊灯勾勒出一个人影,从门里出来,走进花园。她在那里伫立片刻,眺望着道路前后,然后回到屋里。但这一切只是想象。事实上,除了群星,一无所有。
过了一会儿,我发现太阳和周围的星星都开始泛红。而在天空另一极的诸星却呈现出冰蓝色。这一奇怪的现象当有解释,我想了一下:我仍在前行,速度是如此之快,乃至和光本身的运动比起来也无法忽略不计。身后的光波花了很长时间才赶上我,对我而言其波动频率就比正常时变缓,因此我看到的是红色;而迎面而来的光波却被压缩和变短,所以看起来是蓝色的。
很快,诸天的景象变得更加奇妙非凡。现在,所有在我正后方的星星都变成了深红色,而在我正前方的则变成了紫色。身后是红宝石,眼前是紫水晶。环绕着红宝石星座的,是黄玉般的群星;环绕着紫水晶星座的,是一圈蓝宝石。在我上下左右,群星的颜色淡化为熟悉的皓白色,如天空中的钻石。因为我基本上是在银道面上飞行,银河的巨环也是左右发白,前方凝紫,后方泛红。
现在,在我正前方和正后方的群星变得暗淡,然后消失了,天空中出现了两个没有星星的黑洞,每个黑洞都被一圈色彩绚丽的星群围绕。很明显我仍然在加速。来自前后方诸星体的光芒,在抵达我肉眼之时,其波长已经超越了我所能看到的范围。
随着我的加速,我身前身后的无星区域,带着其缤纷的光圈,也一直在扩大,蚕食着与我平行的正常星空的中间带。我运动的效应,使得较近的星体看起来在星空的背景上向着远处飘移。这一飘移也在加速,直到某一刹那,整个可见的天空中飞星如雨。然后一切都消失了。大概是因为我的速度相对于群星来说已经太大,任何一颗星的光线都无法以正常的波长被我接收。
尽管我现在也许已经在以超越光本身的速度旅行,但我看起来却像是漂浮在一口漆黑的深井中。毫无区别的黑暗,一切感觉的消失,都令我恐惧。我所说的“恐惧”,虽有厌恶和不祥之感,但却并不伴随着任何身体的体验,没有颤抖、出汗、喘气和心跳加速等感觉。我孤独无依,自怜自伤,开始想家,特别是想要再次看到那张最熟悉的面容。用心灵之眼,我看到她坐在炉火边做针线活儿,眉心紧锁,郁郁寡欢。莫非我已在石楠丛边倒下死去?人们是否已在早上发现了我的尸体?她如何能面对这生平惨变?她会勇敢面对,但仍然饱受折磨。
虽然我绝不愿看到我们那珍爱的原子共同体陷入瓦解,但我意识到,在我身上有某种东西,我最内在的精神,并不愿退却,而想继续坚持这次奇妙的旅行。这倒并非单纯是因为对冒险的兴致暂且抵消了我对熟悉的人类世界的思念。我是一个太恋家的人,不会去主动寻求危险和不适。但是命运给了我一个机会,不仅能去探索物质宇宙的深处,也能去揭示生命与心智在群星间到底扮演何种角色,这让我战胜了畏惧。我被一种强烈的渴求攫住,不是渴求冒险本身,而是渴求洞察人类——或宇宙中任何类似于人类的造物——到底有何意义。我们珍贵又平凡的家庭,如同开在现代生活干旱道路之畔朴素又象征春天的雏菊丛,驱使着我欣然接受了奇怪的冒险;我或许将发现,整个宇宙不只是尘埃与灰烬的国度,仅在某些地方育有一二尚未成熟的生命,而是在干旱的大地废土之外,还别有一个万紫千红的世界。
人类是否如有时自己所期许的那样,是宇宙精神的增长点,至少是在其时间方面?或者是否只是其亿万个增长点之一?又或者宇宙中的人类,就像大教堂里的老鼠一样毫不重要?人类真正的功能是力量,是智慧,是爱,是敬拜,还是这一切的一切?或者说功能、目的这些观念,对于宇宙来说是毫无意义的?我将会回答这些严肃的问题。我也必须学习看得再清楚一点,并以更正确一点的方式去对待那种我们只需惊鸿一瞥,便必会敬拜的存在——我是如此对自己说的。
现在,对于我那自我肯定的自我来说,我不再是孤立的个人,只追求自己的壮大,而是作为人类的使者——不,作为负责探索的一个器官,一个感受体——被有生命的人类世界发送出来,与其宇宙空间中的友伴进行接触。我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前进,即便我琐碎的尘世生活将戛然而止,即便我的妻子和孩子们将被抛下不顾。我必须前进;而某一天,即便在几个世纪的星际旅行后,我又必须回来。
如今,在一系列令人头晕目眩的冒险之后,我也的确回到了地球,回头去看那段欣喜若狂的阶段,我曾渴望献给人类同胞们以丰富的精神财富,但实际上的贡献却乏善可陈,这一反差令我沮丧。这一失败大概是因为我虽然的确接受了冒险的挑战,但暗中却仍有保留。我如今承认,当时仍心存疑惧,渴求舒适,磨去了意志的锐气。我匆忙做出的决定,最后证明是脆弱不堪。我那犹犹豫豫的勇气,经常被思乡的情愁所压倒。在旅行过程中,我一再感到,因为本性中的怯懦和墨守成规,我错过了诸多事件中一些最为重要的关键节点。
我旅行中所见所闻的一切,即便在当时也只有一小部分是能够确切明白的,而正如下文将会记述的,那时候我的内在力量曾得到了发展超越人类的生灵之助。现在,当我再一次回到故乡行星上,这种协助已不再可能,我甚至不可能再捕捉到之前曾获得过的深刻洞见。因此,我的记录虽讲述了人类一切探险中旅程最为遥远的经历,但最终,就像一个人的心灵被超越自身理解的体验所击中,说出的无非是连篇废话,岂足置信。
回到我的故事吧。我不记得自己在反复思忖中过了多久,但我一旦做出决定,绝对的黑暗中就再次出现了点点星光。看来我是停下了步伐,因为群星在每一个方向都清晰可见,颜色也属正常。
但在我身上发生了一种神秘的变化。我很快就发现,我只需要意想朝向哪颗星星,就能让自己朝它移动,速度还远远超过光速。我自然清楚地知道,这一点在物理上是不可能的。科学家令我确信,说速度比光还快是没有意义的。因而我推断,我的运动一定是某种精神运动,而非物理现象,也就是说,我无须借助身体上的位移,就能够获得连续的视点转换。对我来说同样明显的是,现在我看到的星光也不再是正常的物理光线;因为我注意到,我新颖迅捷的旅行方式对于星辰的可见色彩并没有影响。无论我运动得多么快,它们都保持着钻石般的色彩,虽然所有的星辰看起来都比在正常的情况下来得更为光亮和鲜明。
我一旦搞明白自己新得的位移能力,便立刻欣喜若狂地加以利用。我告诉自己,我正在开展一次天文学和形而上学的远游;然而对于地球的渴念却扭曲了我的目标,它把我的注意力不合适地转向对行星的搜寻,尤其是对于外表仿佛地球的行星。
我随机地将路线指向附近一颗较为明亮的星体。我的前进是如此之快,以至于一些较为接近但略暗的光源如流星般从我身边划过。我一跃而接近那轮伟大的太阳,却没有感到其热力。在它斑驳的表面上,虽然处处光芒万丈,但我还是能够以神奇的目力看到一组巨大的黑子,每一个都是大坑,能装进去一打地球。围绕着恒星的周边,是色球层的衍生物,看起来像是火树、火鸟或者史前怪兽,似踮脚行走,或振翅飞翔,令恒星表面显得十分拥挤。 2 在这些之上,苍白的日冕将其光晕伸展到黑暗之间。我以双曲线围绕着这颗恒星飞行,焦急地寻找着行星,但是一个也没有看到。我再次仔细寻找,远远近近,高飞低转。在宽广的轨道上,像地球一样的小目标很容易被忽略掉。但我只找到了流星和一些缺乏实体的彗星。3 这就更令人失望了,因为这颗星看起来和我们熟悉的太阳基本属于同一类型。我暗中希望发现的不仅是行星,而就是地球。
我再一次跃入星辰大海。飞向另一颗接近的恒星。我也再一次失望了。我又接近另一个火炉,而这一个也没有携带荫庇生命的微粒。
现在,我急着从一颗星赶往另一颗星,好似走失的狗在寻找主人。我东奔西跑,想找到一个带着诸多行星的太阳,而我的家园就在其中。我搜索了一颗又一颗恒星,对更多的星体则不耐烦地一掠而过,因为一眼就能发现它们要么太大,要么太小,要么太年轻,不可能是照耀地球的明灯。有一些是发红的巨人,体型比木星的轨道还要宽;有一些虽较小而有限,但光芒比一千个太阳还要强烈,其颜色是蓝色的 4 。据我所知,我们的太阳是中等类型,但是我现在发现了多得多的大型年轻恒星,而只有很少较小的、黄色的中年恒星。看起来,我一定是闯进了一片晚近的恒星形成区。
我注意到并避开了巨大的尘云,它们大如星座,挡住了旋臂。我还看到发着暗淡白光的气体束,它们有时候是靠自己发光,有时候是反射恒星的光线。这些贝壳般的云体内部藏着一颗颗朦胧发光的珍珠,这是未来恒星的胚胎。
我漫不经心地扫过许多的双星、三合星和四合星,这些大致同体积的伙伴们相互间亲密地跳着华尔兹。有一次——也仅有一次——我遇到了一种罕见的双星,其中的一颗星不比地球大,但质量却如一颗巨型恒星,且极为明亮。在银河系的这一区域,我随处都能见到濒死的恒星,闷烧着暗淡的光芒;处处也都有结壳的、熄灭的死星。这种星球我直到差点儿撞上才能发现,它们只是靠反射诸天的星光才有一点点微芒。只要能躲开,我就不会太靠近它们,我正在疯狂地寻找地球,对这种星体丝毫不感兴趣。并且它们预兆了宇宙的死亡,令我心内栗然。不过我发现目前它们还只占少数,令我稍感安慰。 5
我没有发现行星。我非常清楚,行星的诞生有赖于两颗或更多恒星的靠近,这种事件必然极不寻常 6 。我提醒自己,在银河系中带着行星的恒星,必然如海边沙滩上的宝石一样罕见。我能够遇到一个的概率又有多少呢?我开始失去信心。这骇人的黑暗荒漠,空有不育的火焰,浩渺虚空里间或微光闪烁,整个宇宙虽宏大却无益,这令我倍感厌憎与窒息。
而此时我又多了一分苦恼:我的位移能力开始不灵了。我使尽力气才能在群星间稍加移动,而速度也极为缓慢,甚至越来越慢。很快,我发现自己被牢牢钉死在太空里,就好像一只苍蝇被钉死在标本册上。但却是孤独的一只,永远孤独。是的,这一定就是给我准备的地狱吧!
我收拢心神,对自己说,即便这就是我的命运,也没什么大不了。地球没有我,也过得很好。即便宇宙中再没有其他的生命世界,地球依然有生命存在,并且可能觉醒,成为完美得多的生命。虽然我失去了我的行星故土,但那可爱的世界仍真实不虚。此外,我的整个冒险乃是一个奇迹,或许还有进一步的奇迹发生,让我再碰上另一个地球呢?我记起来,我进行的是一次朝圣,我是人类派往群星的使者。
我的勇气复归了,位移的能力也复归了。很明显,它依赖于一种充满动力和自我超拔的精神力量。我适才的自怜自伤和对地球的思念阻碍了其运行。
我决定去探索银河系的一个新区域,在那里也许会有更多的年老恒星,找到行星的希望也大一些。我飞向一处遥远而繁密的星团。它是一个模糊斑点组成的光球,看不清楚单个的恒星,所以我猜想它一定在极遥远处。 7
我在黑暗中前进又前进。我心无旁骛,没有去两边搜索,所以虽然穿越了星辰之海,但从未靠近任何星体,让它变大成圆盘状。诸天星流远远越过了我,就好像远处船上的灯光。我丧失了时间感,只投身于飞行,最后发现自己处身于一片没有恒星的荒漠中,这是两条旋臂之间的鸿沟,是银河系的裂隙。银河包围着我,各个方向都是遥远恒星汇成的光云,但是没有明显的星光,除了我的目标——远处那蒲公英般的星团。
我看着陌生的星空,想到离家愈远,不免悲从中来。但当我看到在我们星系最遥远的星体之外,还有一些模糊的斑点,即河外星系时,又找到了一些慰藉:它们比银河系最深邃的渊薮还要遥远无数倍,这令我想到,无论我多么神奇地一气远游太虚,却仍然在我的故乡星系中。她,我那终身的爱侣,仍与我生活在大宇宙的同一个微小细胞中。同时,我也感到惊讶,这么多的河外星系现在都已肉眼可见,最大的如一朵苍白的云,比地球上看到的月亮还要硕大。 8
这些遥远的星系,在我的旅程中外观几乎没有变化,与之相比,我前方的星团很快就明显地变大了。我一旦穿越了旋臂间的大片虚空,那星团便如一片灿烂光云迎接了我。此时,我正在穿过星光稍多的区域,那星团自身在我前面打开,以密集的光点覆盖了前方的整个天空。如一艘入港的船,遇到了其他的船舶,我也越过了一颗又一颗的恒星。当我进入星团的中心时,我处在一个星辰比任何曾经探索过的区域都更为繁多的地方。每一个方向上,都有万千太阳在天空燃烧,其中许多看起来都比地球上的金星还要明亮。我欣喜万分,正如一个远渡重洋的旅行者,在夜里进入一个港口,发现自己被大都会的万家灯火所围绕。我告诉自己,在这一星辰繁密的区域,一定发生过很多次恒星的密切接触,一定形成过许多个行星系统。
我再一次寻找太阳这一类的中年恒星。迄今我所见到的都是年轻的巨星,有的如整个太阳系那么大。进一步的探索下,我发现了几颗疑似的恒星,但是都没有行星。我也发现了许多双星和三合星,围绕着它们复杂难明的轨道运动;还有巨大的气体团块,其中有新的恒星正在凝结。
最后,我总算是找到了一个行星系统。我怀着无法压抑的雀跃希望,围绕着这些世界观察。但它们都比木星还要巨大,且都是液态的。我再次从一颗星赶到另一颗星,至少去了几千颗恒星,但一切都是徒劳。我沮丧无力地从那星团飞出来。它在我身后缩成一个落下的小球,闪着露珠般的光。在我前方,一大束黑暗挡住了银河的一部分以及附近的恒星区域,在我和这片模糊的黑暗之间,只有几颗较近的星。这片气体或尘埃的巨云,边缘如波浪起伏,被它背后的亮星之光勾勒出来。这一奇景令我黯然神伤,多少个夜晚,我在家中曾见到月光给黑云披上银边,恰如此景。不过这片挡住我的云,不仅能吞掉整个的行星和许许多多个太阳系,甚至能吞掉整个星座。
我鼓起的勇气再次泄掉了。我悲哀地试图闭上眼睛,不想去看这浩瀚奇景。但我既没有眼睛也没有眼皮。我没有身体,只是一个移动的视点。我试图想象家里的窄小空间,窗帘低垂,炉火燃烧。我试图说服自己,这无边暗夜的恐怖,这毫无生命孕育的星辰火焰,一切都只是一个梦。我只是在炉火边打盹,随时可能醒来。她会停下缝补,拍拍我,投以微笑——但群星仍然监禁着我。
我感到力气衰弱,但仍然再次搜寻起来,从一颗星到另一颗星,可能过去了几天、几年,也可能是亿兆斯年。终于,或者是幸运,或者是某个守护我的精灵指引我前往一颗如太阳般的特定恒星;从这一中心向外张望,我看到了一个小小的光点,随着我的运动而在星辰罗列的天空下移动着 9 。当我跃向它时,我看到了另一颗行星,然后是第三颗。这的确是一个和太阳系类似的行星系统。我被人类的标准所左右,便立刻寻找起这些世界中最像地球的一个。
与地球惊人相似的行星出现了,其球形在我面前——或者说在我下方——逐渐扩大。它的空气肯定比地球的稀薄,因为陌生大陆和海洋的轮廓极其清晰可见。就像在地球上一样,深暗的海洋反射着太阳耀眼的倒影。在海陆各处,都飘浮着白色的云带,陆地如地球一样错杂着绿色和棕色。但是即使在这个高度,我也能看到植被比起地球植物来更为鲜艳,而且要偏蓝色得多。我也注意到,这颗行星上的海洋比陆地要少,而主要大陆的中心都被奶油般洁白而闪闪发光的沙漠所占据。
1 当“我”从接近太阳的方向越过小行星时,首先看到被太阳照亮的一面,然后是其侧面,最后是其背对太阳的一面,因此会出现这一景象。
2 指日珥。
3 彗星的本体很小,绝大部分为慧发,系被恒星辐射激发的气体,故云。
4 指红巨星与蓝巨星。虽然红巨星体积巨大,但蓝巨星因质量更大,故而是最明亮的恒星。
5 系指白矮星和黑矮星。黑矮星处于恒星演化的最后阶段,不会再发出辐射,但演化所需时间大于目前宇宙的年龄,目前宇宙中据推测尚无黑矮星存在。
6 斯特普尔顿在此引用了二十世纪初提出的钱柏林-莫尔顿假说(Chamberlin-Moulton Hypothesis),该假说认为,行星形成是通过恒星接近或碰撞导致内部气团溢出,这些物质再因引力结合后,成为行星。这一假说可以解决传统星云假说无法解释的恒星角动量过小问题,二十世纪上半叶一度占据统治地位。这一理论也是本书中许多重要设想的依据。
7 球状星团由一些最为古老的恒星组成,银河系有一百多个球状星团,大部分位于银晕中而远离银道面。哈罗·沙普利在二十世纪一零年代对球状星团进行了深入研究,指出其距离的遥远。斯特普尔顿对此很感兴趣,在下文中,球状星团被称为亚星系,又被比喻为远离银河大陆的岛屿。
8 指仙女座星系(M31),其面积本来相当于七个满月,只是在地球上看,其区域大部分都暗不可见。
9 这里并不是指行星的公转运动,而是视差,当“我”在恒星附近进行移动时,远处的恒星位置不可能发生明显改变,但较近的行星则很容易被发现在星空背景下开始有位置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