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造星主
- (英)威廉·奥拉夫·斯特普尔顿
- 20586字
- 2022-03-11 17:57:30
第三章 另一个地球1
1. 初临异星
我缓慢地向着这颗小小行星的表面降落,下意识地寻找一片多少有点儿像英国的土地。但我很快就意识到这一点,提醒自己这里的条件和地球上的完全不同,几乎不太可能找到任何智慧生命。如果有这样的生命存在,它们也可能是我完全无法理解的。也许是巨型的蜘蛛或者爬行的水母之类,我又怎么可能和这样的怪物有所交流呢?
我在行星上空随意转了几圈,从稀薄的云层到森林地区,从错杂的平原和草地到耀眼的沙漠带,最后选择了温带的一处滨海之地,一个明亮的绿色半岛。当我降到地面之际,不禁为满地的青翠之色而惊讶。这些无疑都是植物,大体上和我们的植物差不多,但细节又完全不同。叶子肥大,甚至鼓起如球,就像我们的沙漠植物一样,但是其茎秆又细长笔挺。也许这种植被最明显的特征是其颜色——一种鲜艳的蓝绿色,就像是被施过铜盐 2 的葡萄园。后来我才发现,微生物和类似昆虫的害虫曾经蹂躏过这颗干燥的行星,因此这个世界的植物确实学会了分泌硫酸铜,以保护自己免受侵害。
我掠过一片鲜亮的草地,上面散长着普鲁士蓝的灌木丛。天空也呈深蓝色,在地球上除了高海拔地区难得一睹。天上飘浮着几朵卷须状的低云,类似羽毛,我想这是大气稀薄所致。还有一些事也说明大气的确稀薄:虽然我是在夏日的上午降临此间,却有好几颗星星在深暗的天空中闪耀。星球暴露出来的表面都被强光照得通明,但近处灌木丛的阴影却几乎是黑暗的。一些遥远的物体——像是建筑,也可能仅是石头——轮廓也是黑白分明 3 。整个地表的风景,全然不似地球,却别有一番奇幻之美。
我虽无羽翼,却如滑翔般飞过行星的表面,穿过沼泽地,越过断石带,沿着溪岸前进。此时,我来到一处开阔地区,地上覆盖了一排排整齐的似蕨类植物,其叶子的背面结着许多坚果。如果这片植物的阵列不是智能生物所安排的,那真令人难以置信。但这是否只是一种在地球上未见过的自然现象呢?我惊讶之下,位移能力也像上次那样受到情绪影响,又开始出毛病了。我在空中像醉汉一样东倒西歪,忙收敛心神,在整齐的庄稼上空趔趄而行,飞向空地边上离我稍远的一个较大物体。
忽然,我发现这个物体是一只犁,不由得惊讶万分。这是种奇特的工具,但是其尖刃显然是铁制的,还有些生锈,形状绝错不了。它有两个铁把手,以及拴在耕畜身上的铁链。难以置信,我可是在距离英格兰许多光年之外。但在周围,我还看到了确切无疑的一行车辙,灌木上还挂着一些肮脏的破布。但头顶却不是地球的天空,即使中午也有星光照耀。
我沿着小道前进,穿过了几丛古怪的灌木。灌木肥叶低垂,边缘上结着类似樱桃的累累果实。忽然间,在小道的拐角处,我遇见了一个人。或者说,此时我的视觉因刺眼的星光而疲劳,加上一惊之下,看起来以为是个人。将来我会说明,暗中有一股力量让我首先去发现那些和我自己的世界不无相似的星球。如果在这早期阶段,我就理解了这种左右我探索的力量,我也就不会因为这个生物出奇酷似人类的特征而那么惊讶了。但此时,读者可以想象,我因这次诡异的相遇所感到的震惊。
我一直以为,人类是一种独一无二的存在。各种环境不可思议的复杂结合才产生了人,而这些条件在宇宙中任何地方都不可能原样重复。但是在这里,在我探索的第一个星球上,就出现了一个明显的农夫。我逐渐接近他,发现他倒也并非如远远看上去那样完全是地球人的模样。但无论如何他是一个“人”。是否神在整个宇宙中都放满了和我们相似的人类呢?或许,他真是根据自己的形象创造了我们? 4 难以置信。问这种问题,证明我已经失去了头脑的明智。
既然我只是一个无身体的视点,我就能在他看不见我的情况下观察他。他大步走在路上,我悬浮于他左右。他是一个直立的二足动物,就一般构造来说,肯定和人差不多。我没有办法判断他的身高,但是他一定是大致与地球人身形相当,不会比巨人高也不会比俾格米人矮 5 。他身形纤瘦,双腿几乎是鸟腿状,收拢于粗糙的窄裤中。他的腰部以上赤裸,展现出大得不成比例的胸部,上面长着蓬松的绿色毛发。他有两条短而有力的胳膊,肩膀肌肉发达。他的皮肤黑里透红,长着浓密的碧绿汗毛。他的整个轮廓都是陌生的,因为肌肉、筋腱、关节的细节很明显和我们不同。
他的脖子出奇地长而灵活。至于他的头,我最多只能这么描写:头部大部分覆盖着绿色的乱发,看起来是向后和向下生长,一直垂到脖子后面。他有两只非常像人类的眼睛,从头发下向外瞥着。一只几乎像喷嘴般古怪凸出的吻部,让他看起来像是在吹口哨。在两眼之间,或者毋宁说是在其上面,是一对马一样的巨大鼻孔,总是在一动一动的。鼻梁是头发下的一处隆起,从鼻孔一直向后延伸到头顶。没有明显可见的耳朵,后来我才发现,它的听觉器官隐藏在鼻孔里。
很明显,虽然整体看来,这颗如地球般的行星上所发生的进化神奇地类似于我们人类的进化历程,但一定也有许多差异。
这个怪人不仅穿着靴子,而且戴着手套,看起来是用粗革制成的。他的靴子非常短。稍后我又发现,这一种族——我称为“另种人”——的脚,非常像是鸵鸟或者骆驼的。三个大脚趾长在一起,就是脚掌;没有脚后跟,而另有一根附加的粗短脚趾。他们的手也没有手掌,就是三根吓人的手指加一根拇指长成一束而已。
本书的宗旨并不是讲述我自己的冒险,而是告诉读者,我访问的世界是什么概念。因此我就不再详细介绍自己是如何在另种人中扎下根基的。关于我自己的经历,只需再说几句。
当我研究了这个农夫一段时间后,就开始因为他对我全然不知而感到古怪的压抑。我痛苦地意识到,我这一次朝圣之旅的目的,并非仅仅是科学观察,也需要和其他的世界达成一些心智和精神的交流,才能丰富彼此,建立共识。我若不尽快发现某种交流方式,又如何能达成这一目的呢?直到我跟随此人回到他的家中——那是一个小小的石头圆屋,屋顶是用泥和树枝搭成——才发现一种方法,进入他的头脑中,通过他的眼睛看,通过他所有的感官去感知,像他那样去观察他的世界,并跟上他大部分的思维和情感去生活。直到很久以后,当我已经被动地“居住”在这一种族的许多个体身上后,我才找到方法,让我的存在被他们知晓,甚至在我的宿主内心与之交流。
这种内在的“心灵感应”过程将在我整个漫游中起作用,最初极为艰难,效率低下,十分痛苦,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渐渐能够清晰、鲜活地生活在我的宿主的体验之中,而同时保留我的个体性,我自己的批判思想,我自己的欲望与恐惧。只有当宿主意识到我在其体内存在后,他才能执行一种特殊的意志,对我封锁一些特定的思想。
一开始我发现这些外星人的心智非常难以理解。这很好明白,他们的感觉在各个重要方面都和我熟悉的感觉大相径庭。他们的思想和一切情感对我来说都是陌生的。这些心智的传统基础,即他们最熟悉的概念,都来自我陌生的历史,并用一种对地球人来说微妙而不无误导性的语言表达。
我在“另一个地球”上消磨了许多“另一种年”,从一个头脑到另一个头脑,从一个邦国到另一个邦国。但我从未清楚地理解“另种人”的心理以及他们历史的意义,直到我遇到了他们的一位哲学家,一位富有活力的老人,他的观点离经叛道,招人厌烦,所以一直没有成名。当我大部分的宿主意识到我在他们体内存在时,不是把我当成恶灵就是当成神使。而比较有思想的人却认定我仅仅是一种疾病,一种他们自己发疯时的症状。因此,他们立即去向本地的“心理健康官”报告。根据本地的历法,我在那些拒绝把我当成人类的外星人中孤独地度过了一年,最后我幸运地被这位哲学家注意到了。我的一个宿主哭诉,因为听到“声音”,看到“另一个世界”的幻象而受尽折磨,请求这位老人帮助。布瓦赫尔图(Bvalltu)——这位哲学家的名字发音大概如此,“ll”有点像威尔士语中的念法 6 ——邀请我去他的头脑中居住,说将在那里款待我,以此“治愈”了那人。最后,我和一个发现我具有人格的生灵建立了联系,这令我欣喜无限。
2. 繁忙的世界
这个星球的社会尚有千头万绪攸需讲述,对于其行星和种族的一些明显特征,我就不多费笔墨了。它的文明发展程度与我熟悉的地球文明相当。其中各种异同混杂,每每令我惊讶不已。我在整颗行星上旅行,发现农业已经扩展到了绝大多数适合的地域,而工业在许多国家也极发达了。草场上,大群仿佛是哺乳类的动物在奔走吃草。大型哺乳类——或者准哺乳类——作为食物和皮革的来源,在所有上等的牧场上被放牧。我说“准哺乳类”,因为虽然这些动物是胎生的,却并不吸吮乳汁。母亲先将食物咀嚼反刍,在其胃中进行一番化学处理,再将预先消化过的流质吐到幼崽的嘴里。另种人的母亲也是这样喂养幼儿的。
在另一个地球上,最重要的交通工具是蒸汽火车。但是这个世界的火车非常巨大,看起来像是一整片梯田般的房屋在整体移动。这种惊人的铁路交通发展大概是因为经常要出入沙漠,每次耗时漫长。我偶尔乘坐蒸汽船在不多且狭小的海洋中旅行,但是海上交通整体来说比较落后。他们不知道螺旋桨,唯有桨轮 7 。内燃机被用以道路和沙漠交通。因大气稀薄之故,没有发明飞机,但是火箭推进已经被用于长途的信件运输,也被用于战争中的远程轰炸。也许某天就会被用于航空。
我首次去游览另一个地球上某个大帝国的都会,是一次非凡的经历。一切既是那么陌生,又是那么熟悉。城市有街道,有多窗的商店和官署。在这座古老的城市里,街道狭窄,机动车十分拥挤,故而沿着一楼窗边以及横跨过街道配有特殊的高架道路,供行人使用。
在这些人行道上穿行的人流多种多样,恰似我们的人民。男性穿着短布袍和裤子,后者与欧洲的裤子惊人地相似,不过皱褶处在腿的外侧。女性没有乳房,像男人一样鼻孔很高,但嘴唇更接近管状,其生物学功能是便于为婴儿注入食物,可以以此分辨性别。在裙子的位置,她们穿着光滑的绿色丝袜,以及花花绿绿的小灯笼裤。大概是我未习惯他们的文化,看来总觉得俗气得难以言喻。夏天,街上的男男女女都赤裸上身,但总是戴着手套。
这一种族看似怪里怪气,但本质上极具人性,和伦敦市民也无甚区别。他们从容自在,忙于自己的事务,压根儿不知道有个从另一个世界来的旁观者在感受着他们的奇形怪状:没有前额,鼻高于眼还在不断地颤动,双目出奇似人,而嘴巴又像是喷管!但他们就在那里,富有生气,忙忙碌碌,购物、闲逛、聊天。孩子抓着母亲的手;老人长着白色的面毛,弯腰拄着拐杖;年轻男人盯着年轻女人;飞黄腾达的人衣裳崭新华丽,仪态自信甚至跋扈,很容易和落魄潦倒之人区分开来。
我如何能在几页纸间,特点突出地写出一个丰富而复杂、与地球如此迥异又如此近似的世界呢?在这里,就像在我自己的行星上,婴儿每时每刻都在出生。在这里,就像在地球,他们哭号着索要食物,很快又会索要陪伴。他们发现了何为痛苦,何为恐惧,何为孤独以及——爱。他们长大后,被身边的人或软或硬的压力所塑造,或者教养良好、慷慨大度、身心健全,或者心智有限、性情乖戾、心怀怨念。但他们都不顾一切地渴求真正共同体中的幸福,只有极少数人——在这里或许比在我的世界中还要少——除了这转瞬即逝的滋味,还追求其他。他们跟随群体号叫,跟随群体狩猎。他们的肉体与心灵都十分饥渴,因猎物而大打出手,将彼此撕成碎片;因饥饿而发疯,无论是肉体还是心灵。有时候,他们中的一些人停下来,询问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便有各种说法出现并彼此交战,让他们去信仰,但没有清楚的答案。忽然之间,他们老去,完结。从生到死,不过是宇宙时间中难以察觉的一瞬,然后他们消失了。
这颗行星,本质上既属于地球一类,也产生出了一个本质上人性化的种族,虽然这种人性和地球人在关键之处又完全不同。这里的大陆也和我们的一样多种多样,居住着一个像智人(Homo Sapiens)一样内部差异巨大的种族 8 。我们历史上一切的精神模式和面相,在另种人的历史上都找得到对应。就像地球一样,他们有黑暗时期和光明时期;有进步阶段和衰落阶段;有专注物质的文化,有理性的、感性的和精神的文化;有“东方”也有“西方”之种族;有帝国、共和国和独裁者。然而一切又都和地球不同。自然有许多不同只是表面差异,但也有一种深藏不露的差异性,我花了很长时间才能理解它,这一点稍后再说。
先从另种人的生理构造说起吧。其基础动物本能和我们很像,他们的愤怒、恐惧、仇恨、亲切、好奇等诸多反应都与我们一样。在感官上他们和我们也大同小异,不过在视觉上,他们较之于我们对于颜色的感应较少,而对于形状则更敏锐。另一个地球上强烈的色彩通过本地居民的眼睛去看就要柔和得多。在听觉上,他们也并不灵敏。对于微弱的声音,虽然他们的听觉器官和我们一样可以感知,但却拙于分辨。我们所知道的音乐在这个世界从未发展起来。
作为补偿,他们的嗅觉和味觉发达得惊人。这些生灵不仅用嘴巴去品尝味道,也用黑色的手和脚去品尝,此时其手脚会变得湿润。因此,他们对于其行星拥有一种极为丰富和亲密的体验。他们品尝得到金属的味道、木头的味道、酸涩和甘甜的土壤的味道、各种石头的味道、赤脚奔跑时脚底不计其数的植物浓淡不一的味道,这些构建起一个地球人全然无知的世界。
他们的生殖器上也长着味觉器官。有许多独特的男性和女性的化学特征组合,每一种都对另一性别构成强烈的吸引。当手脚接触彼此身体任一部位时,便能隐约品味到这种味道;但当交媾时则会品尝到强烈的五味调和,精妙难言。
这种丰富得惊人的味觉体验令我极其难以进入另种人的思维。味觉在其意象和概念中扮演了重要角色,就像我们文化中的视觉一样。许多地球人通过视觉达到的概念,即便在其最抽象形式中仍带着来自视觉的痕迹,另种人却是以味觉范畴去构想的。比如说我们将“出色的”用于形容人或者观念,他们会用一个原始意义是“有味的”的词语来翻译。他们会用一个词表示“清晰”,这个词在原始时代是猎人用来表示容易追踪的一条味觉踪迹。拥有“宗教领悟”对他们来说是“尝到天堂里草地的味道”。许多我们非视觉的概念,他们也一样借助味觉表达。“复杂”是“五味杂陈”,这个词本来用于形容许多动物常去喝水的池塘中混揉的滋味。“臭味不投”这个词的本义是一些人感到另一些人的味道恶心难忍。
在我们的世界,种族的不同主要是根据身体外貌来划分的。但在另种人这里,几乎总是依据味觉和嗅觉的不同来划分。因为另种人的种族很少像我们的种族那样在不同地域分开居住,那些味道相互排斥的群体之间的斗争,就在历史上有很大影响。每一个种族都倾向于相信,它自身的味道是一切优美精神品质的表征,是精神价值的一种绝对可靠的标签。在过去,味觉和嗅觉的不同毫无疑问是种族差异的真实表现,但是到了现代,在发达地区有了很大变化。不仅种族不再限于特定地域,工业文明也令人群的基因发生变化,抹去了旧式种族区别的意义。然而,古代的味道现在虽然再也没有种族的意义,而同个家庭的成员也可能有彼此排斥的味道,它却仍然拥有传统的情感效应。在每一个国家,都有某种特殊的味道被视为此国此民真正的标志,其他一切味道即便不被痛斥,也会被鄙视。
在我最为熟悉的国家,正统的种族之味是一种地球人难以想象的咸。我的宿主们认为他们自己就是地上的盐 9 。但事实上,我第一次“上身”的那个农民是我所遇到的唯一一个确属纯正的、拥有正统咸性的盐人。这个国家大部分的公民是通过人工手段获得其正确的味道和气息的。那些普通的盐人或多或少有点儿咸味,虽然自己也并非正统之味,却总爱揭穿他们那些假装有咸味,实则为酸味、甜味或苦味的邻居们。不幸的是,虽然肢体上的滋味可以很好地隐藏,却没有发现有效的办法能改变交媾时的味道。因此,新婚夫妇在洞房时,容易在彼此身上发现最令人惊骇的真相。绝大部分的夫妇彼此都没有正统的味道,故而双方都愿意对外界假装一切都好。但经常会出现不同味觉类型之间彼此恶心得难以相容。这些婚姻的隐秘悲剧,令所有人的神经都受到腐蚀。偶尔,当一方或多或少拥有正统味道的时候,这个真正的盐人会义愤填膺,痛斥对方是骗子。法庭、新闻公告和公众都会加入自认为正义的抗议中来。
一些种族的味道过于浓烈而难以掩饰。特别是一种苦甜相间的味道,谁拥有它就会在绝大多数国家被严厉迫害,只除了最宽容的几个。在过去,苦甜族有着奸诈和自私的名声,周期性地被其不太开化的邻居们屠杀。但是现代的一般生物酵素能够让苦甜味的孩子出现在任何家庭。悲夫,这被诅咒的婴儿及其所有的亲人!被迫害是不可避免的了,除非这个家庭足够富有,能够从政府手上买来一种“荣誉化咸药”(如果在邻国,就是买“荣誉化甜药”),才能将此烙印去除。
在更为开化的国家里,整个种族迷信都受到了怀疑。在知识界有一种运动,要令婴儿习惯任何一种人的味道,要去掉除味剂和香料,甚至去掉靴子和手套,这是文明的风俗所强加上去的。
不幸,这一宽容运动受到某种工业化后果的阻碍。在拥挤而不健康的工业中心,一种新的味觉和嗅觉类型出现了,看起来是一种生物突变。在几代人的时间里,这种酸臭难掩的味道就充斥了所有最为肮脏破烂的工人区。对于上等人挑剔的味蕾来说,这种味道会令人感到无法忍受的恶心和恐惧。事实上,对他们来说,这种味道成了一种无意识的象征,象征着压迫者对被压迫者隐秘的罪恶感和恐惧感,以及仇恨。
在这个世界上,就像在我们自己的星球一样,几乎所有主要的生产工具,几乎所有的土地、矿产、工厂、铁路和船舶,都被人口中的一小部分人因为私利而控制了。这些特权者可以迫使大部分人为自己工作,否则他们就会饿死。这样一种系统所衍生的悲惨荒诞剧即将到来。有产者压榨工人的能量,去生产出更多的生产工具,而不是生活用品。因为机器会带给有产者以利润,而面包不会。随着机器与机器竞争的加剧,利润下降,薪水同然,对于商品的有效需求也下降了。没有市场的产品被销毁,纵然人们已经吃不上饭,穿不上衣服。经济体系一旦瓦解,失业率上升,社会混乱就会加剧,镇压也越发严厉。多么熟悉的故事!
境况恶化后,国家慈善机构和民间慈善运动越来越难以应付暴增的失业和贫困人口,富豪们虽然惊恐,却仍然拥有力量,他们发现新的贱民一族越来越适合制造心理上的仇恨之用。一种说法被散布开来:这些卑鄙可悲的家伙是垃圾移民为暗中有系统地污染种族而产生的结果,所以完全不需要考虑他们的福祉。因此,他们只能忍受着最严酷的工作条件,干最底层的工作。当失业成为严重的社会问题,整个贱民一族实际上都没有了工作,贫困不堪。当然,人们很容易相信贱民失业并不是资本主义的衰退导致的,而是因为贱民本来就毫无价值。
在我访问这里的时候,工人阶级已经被贱民渗透了。富人和官员正大力展开一个运动,要为贱民和半贱民正式建立奴隶制度,如此这些人就能被公然地当成牲畜,反正他们本来也差不多是了。考虑到种族有进一步被污染的危险,一些政客要求将贱民们屠杀净尽,或者至少也要给他们普遍绝育。其他人则指出,贱民是社会所需要的廉价劳动力补充,更聪明的办法是让他们去干“纯种人”绝不会干的苦累工作,让他们早点死掉,这样就可以将其人数降下来。不过这一策略只能够在繁荣时期使用;在萧条时期,多余的人口可以放任其饿死,或者在生理实验室里当炮灰。
第一批敢于提出这种政策的人们被义愤填膺的广大人民狠狠鞭笞了一番。但实际上他们的政策被采用了,虽然没有明说,但暗中已经默认,反正也没有更具有建设性的方案。
我第一次经过这座城市的贫民区时,惊讶地看到,尽管这里有大片比英格兰任何地方都要肮脏破烂的贫民窟,但也有许多干净的公寓,比得上维也纳。这些公寓边上环绕着花园,花园中却挤满了可怜巴巴的帐篷和棚屋。草皮早就被磨没了,灌木丛也被损毁,花朵被踩得稀烂。肮脏褴褛的男人、女人和小孩在四处游荡。
我打听到,这些高雅的建筑是在世界-经济-危机(好熟悉的说法!)之前一个百万富翁建造的,此人通过贩卖类似鸦片的毒品发了大财。他把这些建筑送给市政厅,通过贵族的门路跻身上层。比较过得去的、不令人讨厌的穷人被安置进来,但是又设法让房租高到一定程度,以便将贱民排斥在外。然后,经济危机来了。一个个居住者付不起房租,被踢出门外,一年之内,这些建筑差不多就都空了。
随后发生了一系列古怪事件,我后来发现,这些事正符合这个古怪世界的特点。可敬的公众意见,虽然对失业者感到憎恨,对于病人却是充满情怀的。一个人生病之后,便拥有了一种特殊的神圣性,能够对所有的健康人提出要求。所以一旦这些可怜的帐篷民众生了重病,就会被立刻抬去接受一切医学资源的治疗。穷苦绝望的人们很快发现了这个规则,于是想方设法让自己染病。就此而言,他们极为成功,把医院都塞满了。所以空着的公寓就急忙被改造,用来接收不断暴增的病人。
看着这林林总总的滑稽剧,我想起自己的种族。虽然另种人在很多方面酷似我们,我却越来越怀疑某种我仍然没有发觉的因素令他们注定衰败,而我那更为高贵的种族却不用担心。情感机制,在我们那里通过常识和道德感加以调和,在这个世界上却过分发达了。不过,也不能说另种人比我们人类拥有较少道德感或者较为愚钝。在抽象思维和实践发明中,他们至少可以与我们匹敌。他们许多新近的物理和天文成就已经超越了我们目前达到的阶段。但是我注意到,他们的心理比我们还要混乱,社会思想也发生了奇怪的倒错。
比如说,在广播和电视方面,另种人的技术比我们领先很多,但他们却把这些惊人的发明用于一些灾难性的方面。在文明国家,除了贱民之外,人人都带着一个口袋收音机。这看上去有点儿奇怪,因为另种人并没有音乐;但是因为他们缺乏报纸,只能通过广播才能知道彩票和体育比赛结果,这可是他们的精神食粮。另外,音乐的位置被味觉和嗅觉的组合所取代,它们被编译为无线电波,被各国电台转播出来,在大众的口袋接收器和味觉电池中还原成原始形式。这些工具为手上的味觉和嗅觉器官提供了复杂的刺激。这种娱乐极为诱人,以至于无论男人还是女人出来时,总有一只手放在口袋里。人们还专门分配了一种特殊波段来安抚婴儿。
市场上还出售一种性体验接收器,许多国家都广播相关的节目,虽然不是所有国家。这种极致的发明集触觉、味觉、气味和声音广播于一体。它不是通过感觉器官进行工作,而是直接刺激相关大脑中枢。接收者穿戴一种特殊制造的头盔,这个头盔从一个远程演播室把和某个滋味十足又热烈配合的女子交缠的感觉转播给他,这种感觉实际上是被一个男性“性爱广播员”所体验到的,或者早先在钢磁带上以电磁形式记录下来。
性体验广播的道德与否,引起了许多争议。一些国家允许提供给男人这样的节目,但不允许给女人,以冀保护这一较纯洁性别的童真。在别的国家,神职人员成功地排斥了整个计划,因为他们宣称,电波性爱,即便只是给男人准备的,也是恶魔的阴谋,用来替代一种人们非常渴求并被小心翼翼守护的宗教体验,它被称为“神圣结合”,我下面会说到。教士们非常清楚,他们的力量主要依赖于能否在信众中通过仪式和其他心理技术引入神圣结合这种甜美的神游状态。 10
军界也强烈反对这种新发明,他们发现,便宜有效的虚拟性爱产品有一种甚至比耽误怀孕更可怕的危险:没什么人愿意参军当炮灰了。
因为在所有较为可敬的国家中,都是由退伍军人或者善心的神职人员掌管广播,这种新发明最初只是在唯利是图或声名狼藉的国家才被采用。他们的广播台中播放着受人欢迎的“电波性爱明星”,甚至是没落贵族小姐的体感,伴随着各种广告,如专利药物、去味觉手套、彩票结果、增味剂和除味剂等。
以电波刺激大脑的原理很快就获得了进一步的发展。在所有国家,一切最为甜美或鲜香的体验都被广播出来,只需谁都买得起(除了贱民)的简单接收器就能收到。甚至劳工和苦力也能享受宴会的美味,而无须丝毫花费,之后也不会因吃得过多而饱胀;人们也能娴熟地跳舞,而无须刻苦地学习这种技艺;能享受赛车的刺激而不冒任何危险。人们待在北方冰天雪地的房屋里就可以在热带沙滩上晒太阳,或者在热带地区享受冬季运动之乐。政府很快发现,这种新发明给了他们一种便宜而高效的力量去管理臣民。如果能持续供应虚幻的奢侈品,那么贫民窟也可以忍受。当局所厌恶的改革,只要被说成是不利于国家广播系统,就会被搁置。只需威胁关闭广播演播室,又或者在关键时刻提供一种甜美的新节目,罢工和暴动很快就会消于无形。
政治左翼反对进一步发展广播娱乐,但这一点却让政府和有产阶级更乐意接受它。公有派——历史的辩证法的确也在这个类似地球的奇妙行星上产生了一个堪当此名的派系——强烈谴责这一计划。对他们来说,这纯粹是资本主义的毒品,是精心设计来阻止几乎势不可挡的理想社会的。
公有派既然对广播娱乐日益反对,广播局也就能够反过来收买他们的天然敌人——教士和军人了。宗教活动被安排占据广播时间中的一大块,全部授权费的十分之一将拨给教会。不过,教士们反对广播神圣结合。作为一种附带的让步,广播局同意一切已婚员工必须证明他们每天晚上都和自己的妻子(或丈夫)在一起,否则就会惨遭解雇。广播局也同意,若其员工被怀疑同情和平主义、言论自由等臭名昭著的理念,即被清退。国家对生育予以补贴,对单身汉课以重税,并且日常广播军事宣传,这也安抚了军方。
我在另一个地球的最后几年,一种系统问世了,它能够让一个人一生都躺在床上,一直收听广播。广播局雇有医生和护士,照看他的营养和身体功能。他无须锻炼,只需要定期接受按摩。最初,接入此系统是一种昂贵的享受,不过发明者希望在不久的将来人人都能享有。据预测,用不了多久就不再需要医护和服务人员了。只需一个巨型自动食物生产系统,通过管道将流质食物输进躺倒的接收者嘴里,再加上一个复杂的排泄物处理系统即可。只要按下一个按钮,便可随时享受电子按摩。一种自动的内分泌调整系统将取代医学监护。该系统会让病人的血液从公共药物管道中汲取任何一种生理平衡所需要的化学成分,从而自动调节。
即便是广播本身,也不再需要活人演出了。从最为优美的个人身上,一切可能的愉悦经验都会事先被录制好,并将在大量不同的节目中反复播放。
为了管理这个系统,还是需要一小部分技术人员和组织者。不过只要分配合理,世界广播局的每一名员工每周最多只需要工作几个小时,也极其轻松愉快。
如果未来的世代还需要孩子的话,他们将在体外生殖。世界广播局局长需要提交一些心理和生理上的具体要求,以培养出理想的“倾听种”。通过这种方式培养出来的婴儿将接受特殊的广播节目教育,以准备成年后的接收电波生活。他们将再也不会离开自己的小床,直到成年时才走上几步,去成人的大床上躺着。如果医学还没有克服衰老和死亡,在生命的尽头,人们至少能按下一个适合的按钮,保证自己无痛苦地死去。
在所有文明国家里,这个惊人的计划都迅速赢得了广泛的热情支持,不过也有一些保守力量激烈地反对。旧式的宗教信徒和好战的民族主义者都坚信,人的荣耀在于其活动。宗教家认为,只有通过自我规训、肉体的禁欲以及持续的祈祷,人的灵魂才配得到永生。而各国的民族主义者宣称,自己的民族被神明所委托,去统治较低下的种族。无论何时,只有武士的美德才能确保灵魂进入英灵殿。 11
许多经济巨头,虽然最初喜欢把电波带来的极乐当作麻痹不满工人的鸦片,现在却反对它了。他们渴求的是权力,因此需要听从他们指挥的奴隶,去为他们的大型工厂企业劳动。为此他们设计了一种工具,既是鸦片,也是马刺。他们试图通过各种宣传手法唤起民族主义和种族仇恨。事实上,他们创造了“另一种法西斯主义”,其中包括谎言、对种族和国家的神秘膜拜、对理性的唾弃、对主人残酷统治的歌颂。他们既要被欺骗的年轻人无私奉献,也要唤起他们心中最邪恶的念头。
在每个国家,都有一个困惑的小党派,既反对这些电波极乐的对头,也同样反对电波极乐本身。他们主张:人类活动的真正目标,是创造一个世界范围内的共同体,由觉醒的、智力上有创造力的人类组成。联结他们的是共同的洞察和尊重,是在人间实现人类精神之潜能的共同任务。他们的许多主张,只是重述古往今来宗教先知们的教诲,但也被当代科学所深刻影响。然而这个党派却被科学家误解,被教士诅咒,被军国主义者嘲讽,更被电波极乐的鼓吹者视而不见。
现在,在这一时期,经济的混乱已经迫使另一个地球上诸多商业帝国间进行更不顾一切的市场争夺战。这些经济的斗争,加之古代部落民的恐惧、仇恨、骄傲等,带来了一系列没完没了的战争恐慌,其中每一起都可能引发末日之战。 12
在这一形势下,广播拥护者指出,如果采纳他们的政策,就不会发生战争;而另一方面,如果世界大战爆发,他们的政策就会被无限期耽搁。他们组织了世界范围内的和平运动;人们非常渴望得到电波极乐,以至对和平的要求顿时席卷所有国家,最终成立了国际广播局,以宣传电波福音,平息帝国之间的争端,最终夺得了全世界的统治权。
与此同时,虔敬的“宗教家”和坦诚的军国主义者,自有理由厌恨这种新国际主义背后的堕落动机,但其自身行径也是同样错误的。他们决意通过让人民卷入战争来拯救另种人,不管人民自己想不想被拯救。这些“英雄”利用一切宣传力量和金融腐败来燃起民族主义激情。即便如此,广大人民也已经极渴求电波极乐,要不是靠军火巨头们的资金和酝酿战争的经验,主战派是绝不可能胜利的。
他们成功地在一个老商业帝国和另一个强国之间挑起了纷争,后者最近才开始工业化,因此急需市场。广播之前还是推动世界主义的主要动力,此时却突然成了民族主义的主要刺激手段。从早到晚,两国受教育的人民都被告知,那些味道腐臭昭著、有如禽兽的敌人正在策划毁灭自己。军备恐慌、间谍传闻、邻国人野蛮暴虐的谣言,在两国都产生出了毫无理性的怀疑与仇恨,战争也就不可避免了。一个边境省份的归属产生了争议。在那些关键的时日里,布瓦赫尔图和我正好在该省一个大城市里。我永远也不会忘记,民众是如何陷入那种几乎疯狂的仇恨中的。
一切人类的博爱,甚至个人安全的考虑,都被一种野蛮的嗜血推到一边。被恐慌笼罩的政府开始朝着危险的邻居发射远程火箭弹。几周之内,行星上的好几个大都会都被夷为平地。每个民族都紧绷每一根神经,要加倍报复受到的伤害。
关于这场战争的恐怖,关于一个又一个城市的毁灭,关于被恐慌席卷又陷入饥馑而逃到乡间的民众,关于劫掠和杀戮,关于饥荒和瘟疫,关于社会服务的解体,关于残忍的军事独裁者的崛起,关于文化或缓慢或崩溃式的衰败,关于人际关系中一切温柔体面的消亡,关于这一切,也无须详述细节了。
不过,我要说一下这场毁灭另种人之劫难的最终结局。在同样的情况下,我们人类一定不会让自己被毁灭得如此彻底。无疑,我们自己也可能面临毁灭性相差无几的战争,但无论等着我们的是何等的艰辛困苦,我们也一定能恢复元气。我们或许愚蠢,但总是能够避免堕入彻底疯狂的深渊。在最后时刻,理智总会蹒跚着重新振作。另种人却未能做到。
3. 种族的前景
我在另一个地球上停留得越久,就越感到在另种人与我们地球人中间,必然有潜藏的重要区别。某种意义上,这个区别明显是在平衡性的方面。。智人整体来说心智更为统一,更具有常识感,不容易因为精神崩溃而走极端。
关于另种人的极端性,最令人惊讶的例子或许是宗教在他们的发达国家中所起的作用。比起地球来,宗教在此拥有更为强大的力量,古老先知的宗教教诲,甚至能点燃我这外星人那迟钝的心灵,让它热情似火。但是当代地球社会的宗教,就并没有什么启迪性可言。
首先我必须说明,在另一个地球的宗教发展中,味觉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部落的神祇自然被赋予了这个部落成员最为沉迷的味道特征。后来,当一神教兴起后,对于神的力量、智慧、正义、慈悲等的形容,也都伴之以对其味道的描述。在神话文学中,神经常被比作醇香的陈酿酒;而一些宗教体验的报告令我感到,这种味觉上的神游状态,在很多方面像是我们的品酒师在尝到某种稀有红酒时的那种虔诚享受。
不幸的是,因为另种人的口味多种多样,关于神的味道,几乎没有什么广泛共识。为了神主要是甜味、咸味抑或是许多种地球人无法想象的味道,爆发过好几次宗教战争。一些上师坚持认为,只有用脚才能品味到神,另一些人认为要用手或者嘴,还有一些上师认为,只有在神圣结合这一诸多味道的复杂细腻组合中才能体验到神。通过想象与神体的交配,才能够获得这种感性的——主要是性感的——神游状态。
还有上师宣称,虽然神的确是美味无比,但并不是通过任何身体器官体验到的,而是通过揭示其本质的纯粹精神本身;其味道是一种比爱人之味更为精细鲜美的味道,因为这种味道包括了人身上的一切最为芬芳和灵性的味道,而且多到无限。
一些人走得更远,宣称神不能被设想为一个人,而应该设想为这种味道本身。布瓦赫尔图曾说:“或者神就是宇宙,或者他是充满万物的创造力之味。”
据我所知,大概一千年或一千五百年前,当宗教处于鼎盛时,并没有教堂或教会;但是每个人的生活都被宗教观念所左右,其主导的程度之高令我难以置信。稍后,教堂和教会出现了,对于保存现在看来明显进入衰落的宗教意识起到了重要作用。再晚一点,工业革命前几个世纪,体制化的宗教牢牢地控制了最为文明开化的人民,令他们上交四分之三的总收入以维持宗教机构。劳工阶级被有产者所奴役,工钱极为微薄,却仍将其辛酸收入的一大部分给了教士,生活在极可怜的肮脏邋遢中,而他们本来是可以过得更好的。
科学与工业带来了一次迅速而极端的思想革命——经常进行极端革命也是另种人的特点。几乎所有的教堂都被毁掉,或者变成工厂和工业博物馆等。之前还被迫害的无神论在当时十分流行。世界上最聪明的人都成了不可知论者。不过近来,因为其追求物质的文化比地球上的还要犬儒主义和肆无忌惮,其后果令人恐惧,最为工业化的民族又一次转向了宗教。自然科学有了一种精神性的根基。古教堂又被当成神圣之所,并造起了许多新的宗教大楼,很快就和我们身边的电影院数量差不多了。实际上,新教堂逐渐吸收了电影院,他们也提供影片放映,巧妙地混合了感官刺激和宗教宣传。
在我造访的时期,教会已经夺回了所有曾失去的权柄。广播的确曾与之竞争,但却被成功收编。教会仍然拒绝广播神圣结合,这让公众相信神圣结合一定极为灵性,绝不可能通过电波转播,从而为教会赢得了新的声望。不过,比较开明的教士曾同意,一旦普遍的电波极乐系统建立起来,这一困难也将被克服。同时,公有派仍然保有其反宗教的特质,它有其建制、教职、仪式、道德、赦免体系以及形而上学信念——这种信念虽然是虔诚的唯物论,但迷信程度并不逊色。而神体的味道被公有思想的味道取而代之。
因此,宗教在所有这些民族的生活中都是一种真实的力量。但他们的虔诚中却有一些令人迷惑之处。在某种意义上这是真挚的,甚至是博爱的;因为在一些非常小的个人诱惑和一些明显僵化的道德信条中,另种人都远比人类更讲原则。但是我发现,一个典型的现代另种人只有在有现成规矩的场合下才讲原则,他们奇怪地缺乏一种真正对道德的感性。因此,虽然比我们这里更多实践中的慷慨大度以及浮于表面的同志友爱,他们却以一种道德原则去实行最恐怖的精神迫害。他们总是对于保持警惕更为敏感。较为深刻的亲密关系和彼此依赖是危险和罕见的。在这个充满激情的社交世界里,孤独却尾随着精神。人们总是“在一起”,却又从未真正靠近。每个人都害怕独自一人,但是在同伴中,虽说应该有着同志友爱,这些奇怪的生灵仍然保持着和彼此之间的距离,如同群星之间一样。每个人都在邻居的眼中寻找自己的影子,却看不到其他东西,如果看到了什么,反而会愤怒和惊恐。
在我造访时期,另种人在宗教生活方面还有另一种令人费解的情况。尽管所有人都很虔诚,渎神也被视为骇人听闻,但对于神体的普遍态度却显然是一种带有渎神意味的商业主义。人们相信用钱或者仪式能够买到神体的味道,从而成就永生。进一步来说,他们昔日曾以华丽或虔信的语言敬拜的神,现在却被想成是一个公正但猜疑的雇主,或者是一个放纵子女的家长,或者仅仅是一种物理能量。最粗俗的一点是,人们还确信这是宗教最为广泛传播和得到启蒙的时代。人们几乎都同意,先知时代的深刻教诲,只有在今天才按照先知们的本来意图得到理解。当代的作家和广播者宣称在重新诠释圣卷,以适应已启蒙宗教之需求,因为这一时代,自称为科学宗教时代。
所以,在大战前另种人文明表面上一切心满意足的背后,我总是察觉到一种模糊的不安与焦虑。当然,大部分情况下,人们心无旁骛地追逐私利,忙于各自的事务,就像在我自己的星球上一样。他们太过于忙着赚钱、结婚、生儿育女、攀比谁过得好,而没有时间去有意识地思考人生的目的。他们常常表现得像是忘记了某件非常重要事情的人,正在绞尽脑汁回想,或者像是一个年老的牧师,背诵着曾激发人心的古老格言,却已经记不清楚其真实意义了。
我越来越怀疑,这一种族尽管取得了各种成就,现在却依靠着过去的伟大观念而生活,把各种已经因缺乏感受而无法理解的概念挂在嘴边,口头上对已经不再追求的理想表示敬意,在由各种机构组建的体系中打转,但这些机构中,很多是只有拥有高雅性情的心灵才能将其充分运用好的。我怀疑这些机构可能是另一个种族发明的,他们不仅拥有更高的聪明才智,而且拥有一种比现在的另种人更加强大而包容的能力去构建共同体。这些机构似乎建立在如下假设上:人们整体来说是善良、理性和自律的。
我经常问布瓦赫尔图这方面的问题,但他总是避而不答。请记住,尽管我能够读取他一切愿意袒露的思维,但只要他采用一种特殊的意念,就总是能在私下思考。我一直怀疑,他对我有所隐瞒,直到最后,他告诉了我一些奇特的悲剧。
那是他祖国的大都会被轰炸之后的几天。通过布瓦赫尔图的眼睛和防毒面具上的护目镜,我看到了轰炸的后果。我们躲过了轰炸的恐怖,然后尝试回到城里做一些援救工作,但已经无力回天。城市的中心在燃烧,释放出炽热的辐射,我们最多只能抵达城区外围。即便在那里,街道也被坍塌的建筑堵死。从倒塌的建筑中掉出来的人散落四处,血肉模糊,一团焦黑,而大部分人还在废墟底下埋着。在开阔的地方,也有许多人中了毒气而倒毙。救援队伍无力地游荡着。在弥漫的烟云间,偶尔能看见“另一个太阳”,甚至还有一颗白昼的星。
布瓦赫尔图在废墟上攀爬了一会儿,想救人却徒劳无功,然后坐下了。周围的满目疮痍让他“露出口风”——请允许我用这个短语来形容他在思维中忽然对我进行的坦白。我曾对他说过诸如“当未来的岁月回首这些疯狂与毁灭时将惊愕不已”这一类的话。他在防毒面具中长叹一声,说:“我这不幸的种族可能现在已经是注定毁灭、无可挽回了。”我劝慰了几句,说尽管我们这里大概已是被毁灭的第四十座大城市,但总归也有恢复的一天,整个种族最终能多难兴邦,更加壮大。然后布瓦赫尔图告诉了我一些奇怪的事,他说一直想要告诉我这些事,但心中又想回避。当代世界已经有许多科学家及其学生隐约猜到了一些,但是只有包括他在内的少数几个人才明白真相所在。
他说,他的种族似乎受控于一种奇特的自然波动,其周期极为漫长,持续两万年左右。各族群在各种气候条件下似乎都表现出这种精神的漫长律动,同时也饱受折磨,但其缘故未知。尽管它看起来同时影响整颗行星,但也许实际上只是来自某个单一点,而迅速蔓延到所有大陆。最近,一位杰出的科学家提出,这可能是“宇宙射线”强度上的变化所致。地质学的证据表明,这一宇宙辐射的波动的确发生过,可能源自附近一个充满年轻恒星的星团中的辐射变化。仍然尚未确定心理律动和天文律动是否重合,不过许多事实指向这一结论:当射线变得更强烈时,另种人的精神就开始衰落。
布瓦赫尔图并不信服此说。整体来说,他倾向于认为另种人心灵周期性的一起一落应当来自某种更为切近的原因。无论确切解释为何,几乎可以肯定,过去曾多次出现高度发达的文明,但某种潜在的影响却一再地削弱另种人的精神活力。在这些漫长波动的波谷期,另种人沉沦到了一种心智和精神的愚钝状态,其境况的低下是其从猿猴中觉醒之后就从未遇到过的。但是在其波峰期,另种人的理智力、道德融贯性和精神的洞察力达到顶点,在地球人看来简直是超人。
一次又一次,这个种族从原始状态中崛起,经由野蛮的文化,进入一种全世界范围的辉煌与共情阶段。所有人都能同时感受到一种不断增长的能力,去达到慷慨、自知、自律、理性深入的思考以及纯真的宗教感受。
接下来的几个世纪,整个世界将遍布自由而快乐的氛围,社会繁荣昌盛。普通人也能够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澈心灵,共同行动去消除一切严重的社会不公和私下的暴虐霸凌。接下去的几代人,拥有健全的天性,处于良好的环境中,将会创造出一个世界范围的、由觉醒者组成的乌托邦。
此时,会出现一种普遍的松懈。黄金时代后面是白银时代。思想领袖们靠着过去的伟大成就,不是在细微考证的丛林中迷失方向,就是因筋疲力尽而懈怠。同时,道德的共情也会衰落。人们整体上将会略少真诚,略少自省,对他人的需求也略少体察。实际上也就略少能力难以建立共同体了。社会机器,当公民们拥有一定层次的人道思想时可以运转良好,此时却将因不公和腐败而有所错位。僭主和僭主般的寡头开始破坏自由 13 ,底层阶级的仇恨与疯狂会给他们提供绝佳的借口。虽然文明的物质积蓄还可能消耗几个世纪,但一点点地,精神之火焰将熄灭,独留下几个孤立个体身上的一点点火花。然后,纯粹的野蛮就会到来,继之以低谷期中几乎算不上人的原始状态了。
总体来说,比起那些“地质学”中的往昔,在最近的波峰处出现了更高的成就。至少一些人类学家自己是这么相信的。他们确信,目前文明的高峰是一切高峰中最为辉煌的,而其顶峰尚未到来,通过前所未有的科学知识,人们可以发现如何避免循环的退化,保存种族的心智。
另种人目前的状况的确超乎以往。在之前被记录的循环中,科学和技术从未发展到如此程度。就上一个循环留下的遗迹来说,机械发明从未超越地球十九世纪中期的粗糙工艺水平。那些更早的循环则停留在工业革命的更早阶段。
尽管在知识界,人们普遍认为最好的阶段还没有到来,布瓦赫尔图和他的朋友们却相信,波峰在好几个世纪以前已经过去了。当然,对大多数人来说,战前的十年看起来比之前任何时代都要更美好,更文明。在他们眼中,文明与机械化差不多是一个意思,而在此之前从未有过如此机械化的成功。科技文明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对于有产阶级来说,就是更为舒适、更为健康,身材变高、青春变长,还有一个极为庞大复杂的技术知识体系,人们只能大概地了解一些边角的知识细节,而无法全面把握。
进一步来说,通信的加强将所有民族联系起来。各地区独有的习性在广播、电影和留声机面前日趋衰落。在这些充满希望的征兆面前,人们很容易忽略,人体结构虽然因为条件改善而获得加强,但内在方面却不如之前稳定。某些令身体衰变的疾病正在缓慢而稳定地蔓延着,特别是神经系统的疾病变得更常见也更凶险。愤世嫉俗的人曾说,精神医院的数量很快就会超过教堂了,但这只是被当成小丑的笑话。人们几乎普遍同意,虽然有战争、经济危机和社会动荡,但现在一切都运行良好,未来将会更好。
布瓦赫尔图说,真相恰恰相反。正如我曾经怀疑的,有千真万确的证据表明智力和道德素质的平均水平正在世界范围内下降,而且还将进一步跌落。这个种族已经在吃过去的老本了。一切现代世界伟大而关键的观念,在几个世纪以前都已被设想出来。在那之后,人们的确应用这些观念改变了世界。但这些哗众取宠的发明中从未包括那种深刻、广泛、最大限度的洞见,在更早的时代,这种洞见曾改变过整个思想史的轨迹。布瓦赫尔图承认,最近曾有一串革命性的科学发现和理论,但是其中没有一个能包括任何真正新颖的原则。一切都是将已熟知的旧原则再排列组合一番。几个世纪前发明的科学方法极为多产,即便在毫无高级原创能力的工人手中,也能够很好地生产出之后几个世纪的丰富成果。
不过比起科学领域,道德和实践活动中精神力量的退化才最为明显。我本人在布瓦赫尔图的协助下,曾学习在一定程度上理解几个世纪之前黄金时代的文献。那时候,每个国家看起来都在艺术、哲学和宗教方面欣欣向荣;那时候,一个接一个的民族改变了整个社会和政治秩序,以确保让所有人得到一定程度的自由与繁荣;那时候,一个又一个国家勇敢地解除武装,冒着毁灭的危险收获和平与繁荣;那时候,警察部队被遣散,监狱变成了图书馆和学院;那时候,不仅武器,甚至锁和钥匙都被送进了博物馆;那时候,世界上四个大的宗教组织袒露了自己的秘密,将其财富送给穷人,引导人们奋斗,成功地缔造共同体;这种世界共同体的新宗教没有祭司,没有教义,没有神,而是融入农业、手工业和教育之中,以适应其平民的支持者们。
大概五百年后,锁和钥匙、武器与教条都回来了。黄金时代只留下一个美好而不可思议的传说以及一组原则,后者现在虽然已经被悲哀地误解了,但仍然是这个喧哗浮躁世界中最好的存在。
那些认为精神退化是宇宙射线增强所致的科学家断言,如果另种人在多个世纪之前,在他们处于生命力最强盛的时期就发现了科学,一切都会好得多。他们将很快解决工业文明带来的问题。他们创造出的将不仅是一个中世纪水平的乌托邦,而更是一个高度机械化的乌托邦。他们几乎肯定可以找到对付过量宇宙射线的方法以阻止退化,但是科学来得太迟了。
另一方面,布瓦赫尔图却怀疑退化源自人性本身中的某种因素。他倾向于相信,这是文明本身的后果:科学改变了另种人种族的整个环境,看似一切变得更好,却无意中带来了一系列妨害精神活力的事态。他承认自己不知道,灾难来自越来越多的人工食品、现代社会越来越大的精神压力、对自然选择的干预、太宠溺的儿童教育,或者其他某种原因。
也许与这些相对近期的影响都没有关系。因为有证据表明,在科学时代甫一开始甚至更早,退化就发生了。也许,黄金时代本身具有的条件中的某种神秘因素在一开始就开启了腐蚀进程。他提示说,这甚至可能因为真正的共同体本身就产生了毒素,因为年轻人既然是在一个完美的社会,一个人间的、真正的“上帝之城” 14 中被抚养长大,他们也就必然逆反,倾向道德和心智的懒散、浪漫个人主义以及纯粹的邪恶;这一倾向性一旦扎根,精神层面的朽坏就更被科学与工业文明所放大。
就在我离开另一个地球之前,一位地质学家发现了一个非常复杂的电波接收装置的印痕化石,看起来是一个刻印的石盘,至少有一千万年的历史了。生产它的文明高度发达的社会没有留下其他痕迹。对于知识界来说,这个发现是一次巨大冲击。但是很快,一种安慰人心的观点被广泛接受:是某种非人的、较孱弱的物种于很久之前偶尔获得了文明的闪光。他们普遍认为,人一旦达到了这么高水平的文化,是绝不会退化到无影无踪的。
但在布瓦赫尔图看来,另种人大概在一个又一个时代攀登到同样的高度,最后却总是因为其自身成就中的某些隐藏弊病,又从云端坠落。
当布瓦赫尔图在他故乡城市的废墟上提出这番理论时,我表示即便这次还是失败,但总有一天,另种人可以成功逾越这一征途上的险关。然后,布瓦赫尔图又说了一件事,似乎表明我们所看到的,就是这出漫长而反复的戏剧的大结局:科学家已经知道,因为他们的世界引力较弱,大气已经很匮乏,而且仍在不断减少。很快,另种人将面对如何阻止珍贵的氧气持续泄露的难题。到目前为止,生命已经成功适应了大气的不断稀薄化,但是此时人体已经达到了适应的极限。如果不尽快制止氧气的损失,这一种族将无可避免地衰亡。唯一的希望,就是在下一轮野蛮时代开启之前,找到某种解决大气问题的方法。但这种可能微乎其微。这一微薄的希望已经被战争毁灭:科学研究后退了整整一个世纪,而此时人性也在不断退化,也许再也无力处理如此困难的问题。
等待着另种人的,几乎必然是毁灭。想到这一点,我感到一股深深的恐惧,怀疑这个宇宙为什么会让这种事情发生。一个充满智慧生命的世界被毁灭,这个概念我并非一无所知。但是在抽象的可能性与具体而无法逃避的危险之间总有一道鸿沟。
在我自己的行星上,每当我因个体的无力和痛苦而沮丧时,我就安慰自己说,至少我们一切盲目的奋斗,总体效果会是人类精神缓慢但光荣的觉醒。这一希望,这一确定性,曾是一种理所当然的慰藉。但现在我发现,没有什么能够保证这种胜利一定会发生。看起来,这个宇宙或者宇宙的创造者,对于诸世界的命运必是漠然无情的。当然,我不是不懂世上总会有无止无尽的挣扎、受苦、荒废,如果这些是精神生长的土壤,对它们就必须欣然接受。但是,如果说一切挣扎最终是绝对的徒劳,整个充满敏锐精神的世界迟早会崩溃和死去,这就是纯粹的恶。我恐惧地想到,那造星之主,必是憎恨之神。
但布瓦赫尔图不这么想。他说:“即便那些力量要毁灭我们,我们是谁?岂能谴责他们?正如岂能凭一句说出的话论断那说话的人呢?或许他们将我们用于自身高深的目的,将我们的力量和软弱、我们的欢乐和痛苦,用在某种我们无法想象的卓越目的上。”
但我抗议:“何等目的能够让这种荒废、这种白折腾变得有理?我们又怎能停止论断?论断时如果不用我们用来判断自己内心的标准,还能用什么呢?如果知道造星主对他创造的诸世界的命运漠不关心,还要去赞颂他,那不是太卑贱了吗?”
布瓦赫尔图沉默地思索了片刻,然后抬起头,在烟云间搜索着一颗白昼的星,并在心灵中对我说道:“如果他拯救了所有的世界,但是只让一个人吃苦,你会原谅他吗?或者,如果他只是对一个愚笨的小孩有一点残酷呢?我们的痛苦或者失败,与之又有何异?造星主!这是一个很好的词,尽管我们对它的意义还一无所知。哦,造星主!即便你毁灭我,我也必须赞颂你。即便你折磨我最爱的人,即便你折磨和毁坏你所有那些可爱的世界,我仍必须赞颂你——这些世界本是你想象中的虚构。因为如果你这么做,就一定是对的。对我而言,这可能是错的;但对你来说,这一定是对的。”
他再一次低下头,看着城市的废墟,然后继续说:“如果说到底群星并没有造星主,如果诸星系的伟大集群是自己形成的,甚至如果我们这个又小又脏的世界是群星之间唯一栖居着精神之力的地方,而它注定要毁灭,即便如此,即便如此,我也一定要赞颂。但是如果没有造星主,我又能赞颂什么呢?我不知道。我只能称呼它为存在感最鲜明而强烈的味道。但如此称呼,等于什么也没有说啊。”
1 这颗星球被称为另一个地球(The Other Earth),与之相应,其母星被称为另一个太阳(The Other Sun),其智慧生命被称为另一种人类(The Other Man),为表达方便,文中简称为“另种人”。
2 指硫酸铜,呈宝蓝色,常被用作杀菌的农药。
3 因为大气稀薄,缺乏散射,故而亮处虽亮,但阴影处近乎黑暗不可见,产生这种黑白效应。
4 此处暗指《旧约·创世纪》1:27:“于是神照着自己的形象创造人……”
5 俾格米人是非洲中部的人类种族,平均身高不到1.5米。
6 威尔士语中ll组合发音接近“hl”,但英语中并无此音,作者以此提示外星人发音的怪诞。
7 桨轮是早期轮船所应用的推进工具,在1829年后,逐渐被推进效率更高的螺旋桨取代。
8 Homo Sapiens是人类作为生物物种的拉丁文学名,斯特普尔顿以此指称生物学意义上的地球人。
9 此处暗用《新约·马太福音》5:13-16:“主耶稣对门徒说:‘你们是世上的盐……’”
10 Ecstasy,这是本书经常使用的一个富有宗教性的概念,来自古希腊语ekstasis。本义指在宗教仪式中仿佛灵魂出窍的体验,虽然包含欢愉、喜悦的衍生意义,但斯特普尔顿更多是在本义上使用,因此多翻译成“神游”或“出神”。
11 Valhalla,为北欧神话中勇士死后得到奥丁犒赏进入的神殿,此处是类比另种人的相似信仰。
12 Armageddon,为《圣经》中预言世界末日之战将发生的地点。
13 Tyrant,通常译为“暴君”,但此处斯特普尔顿是在古典政治哲学的意义上使用的,即指并非通过君主制的合法传承,而是通过暴力或其他非法手段“僭越”以夺取政权的个人。其统治缺乏合法性,但为人不一定是残忍暴虐的;相反,很可能受到崇拜和爱戴。下文将有更多例证。
14 指乌托邦,本指真正的基督徒所建立的共同体,源自古罗马神学家奥古斯丁的《上帝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