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吃过午饭,我带着手机和耳机,走出了家门——这是我一个星期以来第一次主动走出家门。我往滨海公园的方向走去,因为我在心情低落时喜欢在海边和知心的朋友打电话。临走前,我特意叮嘱妈妈不要跟着我,否则我会感到不自在。
然而,我忽略了一个问题:我的学校就在滨海公园旁边。
当我走到学校门口时,恰逢学校周末放假。陆陆续续地有学生走出校门,其中不乏我认识的同级同学。此时,我的脚仿佛被钉在了原地。我就这样站在学校门口的马路对面,凝视着对面笑容满面的同学们。我本该,本该和他们在一起的啊。
这时,我的一位同班同学赵烁走出了校门,注意到了远处的我——没有穿校服的我。他赶着他的自行车三步并作两步地穿过马路,走到我的身边,问着各种问题。可我一时间却不知如何回答,只是低着头,支支吾吾。赵烁见我这种状态,也没有难为我,拍了拍我的肩膀,离开了。我却还怔在原地,望着马路对面的校门。足足有二十分钟过后,我终于狠下心,别过头去,走进滨海公园。
我打开谢墨白的聊天窗口,确认他有空后,发起了语音通话。
“喂?”温柔的嗓音从耳机里传了出来。周围还有一些嘈杂的声音,估计他在寝室吧。
“嗯…”我尽可能大声地应了一声。
简单了解了情况后,谢墨白用他缜密的逻辑和极致的耐心帮助我分析问题所在。不愧是教育专业的学生,他的观点和意见在让我心服口服的同时却不会抵触。
这时,我提出了一个深藏于我心底的问题:
“白,假如我没考上985名校,甚至只考了一个普通的一本,你会不会不喜欢我?”
他稍作思考。“你知道我考了个几本吗?我考了个二本。但你和我做朋友还感觉我有多么糟糕吗?”
我内心一阵感动,差点鼻子又要开始发酸。哎,什么时候开始我变得这么多愁善感了啊。
我和谢墨白足足谈了一个多小时,我也从最开始的紧张状态慢慢放松下来,开始畅所欲言。过去的一个星期,我所说的话加起来都远不止这一次通话。
这时,妈妈骑着电动车过来接我回家。当她看到我的第一眼时,她便惊喜地喊到:“儿子,你笑出来了!”
可不是吗!我都没注意到呢。我的脸上,不知何时已经绽开了幸福的笑容。
道别道谢后,我挂掉了电话,坐上了车。
回家的路上,我迫不及待地发起了消息:
“谢谢你呀,心里真的感觉舒服多了。这一个星期除了医生,我没跟任何人说过这么多话。我妈来了就问,‘你在和谁打电话那么开心?’”
谢墨白也很高兴。“那就好呀。”
“真的谢谢你……听到你的声音就莫名有种安全感,家里都不能给我的那种。”
“没事没事。就是要和人说说心里话,倾诉倾诉,好得快。”
“对了,我觉得你真的超级棒,就像真的在和老师谈话一样。”
“这样的嘛,真是我的荣幸啊。”说着,他还加了个笑脸表情。
我关掉手机,伏在妈妈的背上,闭上眼睛回想着刚才的那一通电话。“妈,今晚吃什么?我饿了。”我主动和妈妈说起了话。
妈妈对我的反应喜出望外。“你想吃啥?妈给你做。”
“那吃面条吧。”
“哎哟,又吃面条……天天面条,我都恶心了……”妈妈苦笑着说。
……
晚上睡前,妈妈又说了一句:“上午你还没精打采,现在你眼珠子都能转了。真得给你那朋友转一百块钱,好好谢谢他。”我笑了笑,点点头。随后,我便关了灯,躺下了。
躺在床上,我还在回想着下午的快乐,回想着谢墨白温柔的声音。想着想着,我的眼皮开始发沉。我闭上眼睛,准备进入梦乡。
突然,妈妈推门走进来。我瞬间清醒,但还佯装睡着。妈妈轻手轻脚地走到我的身边,做了一套奇怪的动作,随后就掩上门出去了。我心里十分不是滋味。自从我身体出现症状开始,妈妈就开始四处向各种医生寻求帮助,甚至连算命先生、村里的道士这种伪科学者给出的意见都深信不疑。这套动作估计又是哪个“江湖道士”教的吧。又胡思乱想了一阵,我最终还是睡着了。
天一亮,妈妈就走过来,“今天中午跟我去你姥姥家一趟,听说中午十二点看一眼村里的水井,你就能好起来。”我对这类法术一向嗤之以鼻,可如今也只能照办,来让妈妈安心。
中午,爸爸开车把我送到了姥姥所在的村子。我坐在车里,有些不安。
11点55分,妈妈把我叫出来,领着我往远处的一口水井走去。在离水井还有几步远时,一座平房上突然有一条狗开始狂吠。我再一次受惊,“啊”的一声大叫了出来。妈妈也慌了神,拽着神情迷离的我往水井跑去,按着我的头往水井里象征性地看了一眼,就匆匆把我拉回了车上。
接下来的十分钟,我的体温急剧下降,目光始终呆滞木讷,眼珠也不再转动。妈妈吓坏了,连连摇晃着我冰凉的手,“儿子!儿子!你醒醒啊,别吓唬妈!”可我却感到整个人仿佛飘了起来,似乎自己的身体还在这个世界上,灵魂却早已远去。
直到爸爸驱车返回,离开村子,我才慢慢恢复过来。
妈妈真的被吓到了。19日,她再一次带着我去医院找心理医生。然而这一次,我却变得异常胆小。一到外面的世界,我整个身体都在不自觉地发紧。而且,我受惊的频率越来越高:被别的东西碰了一下,大叫;水溅到我的脸上,大叫;身后有件衣服被我碰到,大叫;我坐的凳子摇晃,也会大叫。我全程都在双手扶着妈妈的左肩膀,脸也似乎要埋到妈妈的脖子后面。我也不知道我到底在害怕什么,可我似乎就是条件反射般对各种平常的事物感到巨大的恐惧。
坐车回家时,我看见爷爷在门口等着我。爷爷也知道了我最近的状况,包了个红包塞给我。我的手还没伸出去接,脑子里就响起了爸爸3月喝得烂醉险些把我和妈妈赶出去时说的话。顿时,我感到无所适从。最终,还是爷爷把红包硬塞进我手里。我小声说了一句“谢谢爷爷”,眼睛却还在盯着驾驶座上的爸爸:我好怕他突然被激怒,然后再一次大发雷霆。
进家门以后,妈妈走过来跟我谈话,打断了我的胡思乱想。她说了很多,目的只有一个:让我住院接受治疗。
我干脆地拒绝了。如果我真的住院了,我岂不是成了精神病患者了吗?妈妈没有强迫我,无奈地走了出去。
这时,“咚咚咚”的敲门声响了起来。妈妈走过去开门一看,是我住在楼下的发小,他恰好和我同班。他递给妈妈一张纸,随后便匆匆离开了。
妈妈把那张纸递给了我。仅仅看了一眼,我的瞳孔就瞬间瞪大了。纸上是几个硕大的黑字,写道:“希望言言健健康康,加油!我们等你!”最后还画了一个心形。周围,是全班同学的亲笔签名。我甚至还在众多签名中找到了我的班主任和各科任课老师的签名!我的内心无比激动,正要打开钉钉感谢各科老师,却发现了几位老师发给我的鼓励。我随手点开一条,是语文老师发来的:
“我觉得你是个懂事的好孩子,但可能是心事有点重,要学会自己调节,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要学会照顾好自己,调节好自己,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我相信你!”
我不敢再看下去了,我怕我会直接哭出来。
我正要去跟妈妈分享这份喜悦,却听见断断续续的水声——妈妈正好在浴室洗澡。
这时,妈妈放在客厅桌子上的手机亮了起来,吸引了我的注意。是姑姑发来的“偏方”,不知是从哪里打听来的。我正要回房间,突然,我注意到了妈妈和姑姑的聊天窗口里的一张照片。照片里,是盯着学校大门看着的我。发送时间是前天,也就是我去海边和谢墨白打电话的那天。紧跟着这张照片,妈妈说了几句话:
“儿子不让我跟着,我不放心,偷偷跟来了。他在学校门口一直盯着看,唉,多么想上学啊。”
妈妈那天,原来和我一起在外面待了一个多小时吗。
来自大家的善意在我的心中不断搅拌着,似乎要把我的心融化掉。家人们,老师和同学们,谢墨白和其他的球友们……他们都这么爱着我,想让我好起来,可我……
这时,妈妈洗完澡,走出了浴室。
我走过去,看着妈妈的眼睛。
“妈,说不定住院真的能好得更快,过几天去市立医院住院吧。”
妈妈听了,十分高兴,和爸爸一起商量起了接下来的安排。
我回到房间,坐在我的床上,望着那张写满了签名的祝福。
“你们等我,我很快就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