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西游记》探幽:《西游真诠》《西游原旨》合刊
- 盛克琦编校
- 3704字
- 2021-09-18 16:08:51
第十八回 观音院唐僧脱难 高老庄大圣降魔
〔西游真诠〕悟一子曰:《易》曰:“天地氤氲,万物化醇;男女媾精,万物化生。”明阴阳以交为用,天地交而为泰,山泽通而为咸,水火合而为既济。或以阴求阳,或以阳求阴;或阳感而阴应,或阴动而阳从,方能化生。飞潜动植,各有男女,总一阴一阳之道也。倘孤阴而寡阳,孤阳而寡阴,则阴阳之气专而不交,何能生化哉?《参同契》曰:“牝鸡自卵,其雏不全。”又曰:“使二女共室,颜色甚姝,虽有苏张结媒,毙发腐齿,终不相知。”其理甚明。
老庄之道,一本于《易》。故老子曰:“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众夫蹈以出,蠕动莫不由。”庄子曰:“至阴肃肃,至阳赫赫。”又曰:“尸居而龙见,渊默而雷声,神动而天随。”盖一阴一阳,一动一静,互为其根,而太极乘乎其中。人能体夫太极,则天关在手,地轴生心,即是仙佛圣人了也。设有一念之差,则动静皆非天理,故君子贵慎独省察。设有一事之偏,则动静皆失其中,故君子贵格物致知。不能格物致知,而偏阴偏阳,独修一物,又何能成仙作佛而超凡入圣乎?
陈泥丸曰:“别有些儿奇又奇,心肾原来非坎离。”缘督子曰:“先天一气,自虚无中来。一点阳精,秘在形山,不在心肾,而在乎玄关一窍。”学者不识阴阳,不知时候,不能还返,只于自身摸索,而认取照照灵灵之识神以为真实,辗转差池。噫!道既非可外求,又非可自身摸索,真玄之又玄,难以察识。彼邪师迷徒,妄揣为御女闺丹之术,失之愈远。仙师提纲,特揭老、庄高妙之道示人,故曰“高老庄”。前二回,一是心之偏动而火炽,一是肾之偏动而气焰,固非道,而是难。若错观二者为道,变是一偏而遭难。能离此观,则脱此难矣。“行者将黑风洞烧做红风洞”,是转暗室而为光天,去祸地而就福陵也。
师徒行路,时值春融,诗内“鸳鸯”、“蛱蝶”之句,俱形容定偶双飞之景象,乃阴阳交泰之妙文也。最提醒人处,在问地名一段。行者到处,未尝以问地名为急务。此处特再三致诘者,若云此处乃老庄真区处,不可不着意穷究也。若将此处说个明白,便是“与人方便,与己方便”。又妙在“问了别人没趣,须是问他才有买卖”二语。盖问别人,则非高老庄之道;而问他,则有买卖交易之妙也。末后行者见了妖精道:“原来是这个买卖。”心知默会,与此处相照应。
曰:“乌斯藏国界之地,叫做高老庄。”乌者,日之精;兔者,月之精。乌斯藏,则兔斯现,彼此交感,其界甚清,老庄之高端,在于斯。说出个女儿招了妖精,正是老庄之妙。以女嫁人,谓之娶,以男入赘,谓之招。老、庄之道,善事阴阳,不以顺行,而以逆用。顺行,则凡父、凡母而成人道;逆用,则灵父、灵母而成仙道。女之招男而配,如月之得日而明也。故道家以月喻道体,其旨甚显。师徒引见,太公说出第三女翠兰招福陵山人女婿。“三女”,为少女之妙;“福陵”,做为多福如陵之高也,隐寓兑女艮男名象。
太公怕行者相貌之丑,老孙道:“丑自丑,却有本事。”又言女婿嘴脸行迹亦怪。行者道:“入夜之时,就见好歹。”这都是描写世人皮相之俗见,不知披褐怀玉,老蚌含珠,其中实有成仙作佛之窍妙也。行者手捻兵器,打破魔关,道:“你叫声女儿,可在里面么?”老儿叫出女儿,哭诉怪态道:“他云去雾来,不知踪迹。”要须从幽独里寻获亲女形容、迷途内讨取嫡婿下落,却勿泥常执迹,昧却夫妻颠倒之故也。
“行者变得就如那女子一般”,非变相也,现本相也。何也?真乙之气,乃水中之金,外阴而内阳,本为女子,故就外阴而言,则行者为妻,理也。读者着眼此处,仙师明指行者为女子,弗拟为变相。其下文推病措词,叹气陈情,曲肖两口情态。老孙做老婆,老猪做老公,真天造地设一对,绝色正头好夫妻也。这都是实义,如目为游戏幻境。迨说出五百年前大闹天宫的老孙,老猪即知其来历,足以相制,往外就走。行者紧紧追随,如鹰搏兔,如猫捕鼠,情性使然,所谓“五百年前结下的因缘”,匹配已定,不可拆离者也。请进后篇而详其说。
〔西游原旨〕上二回已劈破心肾之假阴假阳非修仙之本旨矣,此回特言金木之真阴真阳,为丹道之正理,使人知彼我共济、大小并用之机也。
“行者将黑风洞烧作个红风洞”,已是去暗投明,舍妄从真,可求同类之时。提纲“观音院唐僧脱难”,所脱者即误认心肾之难。盖在心肾而修丹,是丹之遭难,即僧之遭难;取袈裟而归僧,是僧之脱难,即丹之脱难。唐僧者,金丹之法象,欲成金丹,非真阴真阳两而合一不能,“行者引路,正是春融时节”,乃春日融和,天地缊,万物化淳,阴阳和合之时;诗内“鸳鸯睡,蛱蝶驯”,隐寓有阳不可无阴之意。
远望一村人家,三藏欲去告宿,行者道:“果是一村好人家。”子女相得,方为好人家;子自子,女自女,算不得好人家。“行者一把扯住少年道:‘那里去?我问你一个信儿,此间是甚么地方?’”经云:“恍兮惚兮,其中有物;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杳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问一个信儿”,即问此恍惚杳冥中之信、好人家之信,这个信即安身立命之地,不可不问者。那人不说,行者强问,三藏教再问别个,行者道:“若问了别人没趣,须是问他,才有买卖。”这好人家,为真阴真阳聚会之地,正是有买卖处,不得舍此而在别处另寻买卖也。
那人说出:“乌斯藏国界之地,叫作高老庄。”《易》曰:“一阴一阳之谓道。”《参同契》云:“牝鸡自卵,其雏不全。”今云乌斯藏国界,明示乌藏兔现,阴阳交接之处,返本还元,正在于此,不得不究问个明白也。说出“太公女儿三年前招了妖精,太公不悦,请法师拿妖”等语,行者呵呵笑道:“好造化!好造化!是凑四合六的勾当。”夫大道以阴阳为运用,凑四合六而成十,以阴配阳而结丹,此等天机,至神至妙,行者既明根由,如获珍宝,能不欢天喜地而谓“好造化”乎?
太公见行者相貌凶丑,有几分害怕,行者道:“丑自丑,却有些本事。”言作佛作仙之本事,说着丑,行着妙,降妖除怪,非此本事不能也。“三藏道:‘贫僧往西天拜佛求经,因过宝庄,特借一宿。’高老道:‘原来是借宿的,怎么说会拿妖精?’行者道:‘因是借宿,顺便拿几个妖精耍耍的。’”一问一答,俱是天机。此“宝庄”也,正缘督子所谓“吾有一宝,秘在形山,不在心肾,而在乎玄关一窍”之宝。“特借一宿”,正以此中有宝而当宿,舍此之外无宝而不可宿,则是借宿乃为本事,拿妖乃是末事。故曰:“因是借宿,顺便拿几个妖精耍耍。”非言拿妖即是本事也。
“妖精初来精致,后变嘴脸。”真变为假,正变为邪,非复固有,失去本来面目矣。“云来雾去,飞沙走石。又把小女关在后宅,半年不得见面。”假阴作怪,真阴掩蔽,理所必然。行者道:“入夜之时,便见好歹。”此语内藏口诀,非人所识。古者取妇必以昏时,昏者夜也,不入夜则非夫妻之道,就是好歹难以识认;入夜之时,而真假立辨矣。
“行者与高老到后宅,见两扇门锁着,原来是铜汁灌的。”明示真为假摄,埋藏坚牢,门户甚固,不易攻破。“行者金箍棒一捣,捣开门扇,里面黑洞洞的。”此仙翁打开门户,直示人以真阴所居之地,里面黑洞洞,幽隐深密之至,而非外人所可窥测者。“高老叫声‘三姐姐’,里面少气无力的应了一声:‘我在这里。’”真阴虽不可见,然一息尚存,外面叫而里面即应者是也。“行者闪金睛,向黑影里细看,只见那女子云鬓蓬松,花容憔悴。”真为假迷,原本已伤,若非金睛之大圣,见不到此。此真阴之出处,显而易见,学者亦当效行者,在黑影里仔细看认,可乎?
“云来雾去,不知踪迹”,即“出入无时,莫知其乡”也。真者已见,假者即知,真假分明,可以施法矣。故曰:“不消说了,让老孙在此等他。”正知之真而行之果也。“行者变的与那女子一般,坐在房内。”男变女相,假中有真,阴中藏阳,指出行者为阴中之阳,以见八戒为阳中之阴也。“见了妖精,暗笑道:‘原来是这个买卖。’”见之真而知之妥,不见真阴,不成买卖。《悟真》云:“恍惚之中寻有象,杳冥之内觅真精。有无从此自相入,未见如何想得成。”正行者遇妖精有买卖之义。
“行者使个拿法,托着妖精长嘴,漫头一料,扑的掼下床来。”俱是大作大用。怪之力在长嘴,迎其力而托着,不欲其着声也。“漫头一料,掼下床来”,不使其着色也。妖精疑其有怪,行者道:“不怪!不怪!”明示其真阳而制真阴,法当如是,制之正所以亲之,不得以制为怪。《参同》云“太阳流珠,常欲去人。卒得金华,转而相因”者,此也。
“行者教脱衣服睡”,使去旧染之污也。“行者坐在净桶上”,告其迁善自新也。那怪说出“家住福陵山云栈洞,猪刚鬣姓名”,又云:“我有天罡数变化,九齿钉把,怕甚法师。”则知木火本自天来,非寻常妖怪可比,特未遇制伏,以故为妖为怪,弃真入假耳。“及闻齐天大圣名头,就害怕要去。”水能制火,金能克木,木火之害怕金水,理也。
“开了门,往外就走,被行者一把扯住,现出原身,喝道:‘那里走!’”正是夫妻见面,不容拆离;阴阳相会,莫可错过也。“那怪化火光回山,行者随后赶来。”所谓并蒂连枝,夫唱妇随,姻缘到日,逃不去,走不脱。“你若上天,我就赶到斗牛宫;你若入地,我就追至枉死狱。”此阴阳感通,一气循环,同声相应,同气相求,无情之情,不色之色。“假眷属非真眷属,好姻缘是恶姻缘”,彼以世之男女为阴阳者,安足语此哉!
诗曰:
辨明心肾假阴阳,急问他家不死方。
木母金公同类物,调和决定到仙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