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西游记》探幽:《西游真诠》《西游原旨》合刊
- 盛克琦编校
- 3682字
- 2021-09-18 16:08:50
第十七回 孙行者大闹黑风山 观世音收伏熊罴怪
〔西游真诠〕悟一子曰:《参同契》曰:“是非历脏法,内观有所思。”言真阴、真阳之宝贝,非历观五脏、思想索取而可得。前回老僧身居观音院,思想谋得袈裟,比之内观其心而用心谋索者。岂知用心谋索,则心火灼炽,将心火自焚,未免大地火坑,非惟水不救火,势必真宝反陷入下田,如彼黑熊窃去袈裟也。此正误用心机之害,故篇首道:“恨我那不识人的老剥皮,使心用心,今日反害了自己。”颇为醒露。
然舍观心强致之法,而致力于肾脏,乃袭抟砂炼汞之浮谈,尤是傍门外道。此一条黑汉,即下田之妖怪也。道士是其气,故名“凌虚”;秀士是其质,故穿白衣。称“佛衣会”者,明仅识其表之名,而未识其中实也。“黑风山黑风洞”,状水宫之气色;“铁盔、乌甲、皂袍、乌靴”,形坎府之情形。
行者一篇自叙,俱修真之的旨。惟“他说身内有丹药,外边采取枉徒劳”,正专指致力于肾脏炼汞采取者之非法,紧对后篇天蓬之自救,为真正本来天然配合也。
“那怪与行者争闹,至红日当午,收兵吃饭。”乃肾气当午而衰,心血当午而生之时,故如关门写帖,而请金池老上人也。谦曰“侍生”,居其下;尊曰“上人”,处其上,其义著矣。夫熊罴属火,而为黑汉,肾中之欲焰也;金池属木,而称丹房,心内之淫液也。彼此有相见之候,亦能裨益,可为党援。以气类交感,故曰:“传他些服气法。”仙师恐人不解前和尚之为邪心,故有行者就变做和尚一节,以明和尚之即心猿也。“入其洞内,观其对联,静深幽居”之句,原是知命之处。但行采取之怪术,而不明交媾之神通,是不知命也。
迨经识破再战,胜负不分。行者道:“我也硬不多,只战个手平。”盖行者之刚健,比之真金;熊罴之坚僻,比之顽铁。金铁不相入,旗鼓适相当也。但顽铁亦可化金,特未经点化以收服之耳。故又提出往南海寻观音一事,明仍须在“观心自在处”讨寻收伏之法。你看收伏之妙:既不令秀士蛇行,索性摔断,转白而为血;更不容道士狼籍,劈头作饼,化苍而成丹。
“行者见盘底下有‘凌虚子制’四字,笑道:‘造化!造化!’”此言下果有造化之机,故教菩萨将计就计,以认取袈裟也。
仙丹本不能舍此而成,特其作用舛错,故尔埋没宝贝。今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须另起炉灶,致滋跋涉,何也?真妄只争一念,彼此原无二理。苟能神明变化,此可为彼,彼可为此,便是和合丹头,潜通造化之妙。故菩萨可变妖精,妖精还是菩萨。总发明人我同源,绝非扞格,以起下文金公、本母之自相配偶,难以暂离也。
二粒仙丹,行者先吃,假者可从真而化;行者另变,真者可就假而变。变化无常,隐现莫测,一而二,二而一,总是无也。行者入口即收伏妖怪,见感应神交之理。“早已从鼻孔中出去”,见转移神速之机。“行者恐耽阁工夫,意欲打死”,所谓“无功功里施功”,“菩萨急止住道:‘我有用他处。’”所谓“有用用中无用”也。“黑汉愿归正果,菩萨摩顶受戒,一片野心今日定,无穷顽性此时收。”得自在之心,而屏驰情之欲,势使然也。袈裟失而复得,熊罴径归大海,黑风洞不变作观者院。
〔西游原旨〕上回已言执心为道之害,以明真阴非关于心。此回复言守肾为祸之由,以见真阳不系于肾也。
“行者一觔斗跳将起去,慌得观音院大小和尚朝天礼拜道:‘爷爷呀!原来是腾云驾雾的神圣,怪道火不能伤。’”言能一觔斗跳得出火坑者,方不是执心为道,一无所伤之大圣人。彼使心用心,反害了自己者,安能知此?
“行者到黑风山,见三个妖魔席地而坐,上首的一条黑汉,左首的一个道人,右首一个白衣秀士。”此三妖,皆肾宫之物。何以见之?黑汉为熊罴,属火,乃肾中之欲火;道士为苍狼,号凌虚,属气,乃肾中之阳气;秀士为白蛇,精色白,乃肾中之浊精。“席地而坐”者,三物皆后天有形重浊之物也。“讲的安炉立鼎,抟砂炼汞,白雪黄芽。”是用功于肾脏,而并服炉火药以补养者。
黑汉欲做佛衣会,是直以肾中精气为宝,虽知有佛衣之名,而不知其佛衣之实也。行者叫道:“好贼怪,你偷了我的袈裟,要做甚么佛衣会!”骂尽世间迷徒,窃取金丹之名,摆弄肾中阴精之辈。“把白衣秀士一棒打死”,是不教在交感之精上做功夫也。又叫道:“作死的孽畜。”妙哉此语!一切愚人,误认阴精为真精,非意定于下元,即搬运于脑后。守下元者,终必底漏;运脑后者,终成脑痈。谓之作死则可,谓之作生则不可。其曰:“你认不得孙外公哩!”一切作死者可以悟矣。盖金丹是阴阳交感而成,从虚无中来者,是为外来主人公,又名真一之精,而非身内肾宫所生浊精之谓。说出外公系“大唐御弟三藏法师之徒弟孙行者”,可知先天真一之精必有师传,而非可于一身猜量者。行者自道脚色来历,皆金丹之精髓,惟“我是历代驰名第一妖”,最省人言,“只此一乘法,余二皆非真”也。
“两个斗了十余合,不分胜负。”盖欲念与道念并胜,势相敌而力相等也。“见一个小妖左胁下夹着一个梨木匣儿,从大路而来。”分明写出一个“情”字耳。小妖,喻“情”之“小”;梨色青,喻“情”之“青”。“小”左而夹一“青”,非“情”而何?夫欲动而情生,情生而心乱,是情为心肾相通之物。“劈头一下,打为肉酱”,情亡而心死,心死而欲可以渐消矣。
“请帖上写着:侍生熊罴顿首拜启,上大阐金池老上人丹房。”心上而肾下,工家多以心为丹房,取肾气上升于心,以为取坎填离,故曰“传他些甚么服气小法儿”也。“变作和尚模样”,是以道心变人心,以真作假,借假取真之天机。“到了洞门,却也是个洞天福地。对联写着‘静隐深山无俗虑,幽居仙洞乐天真。’行者暗道:‘亦是脱垢离尘,知命的怪物。’”盖肾中藏有后天精气,能保守此精此气,不肯恣情纵欲,亦算知命之一节;然不知先天真精、真气,仅以此为事,未免终是怪物,而不能成仙作佛。
“行者与妖精自天井斗到洞口,自洞口打到山头,自山头杀到云外,只斗到红日沉西,不分胜负。”言欲火一动,自下而上,由微而盛,势不可遏;虽有道心,莫可如何,焉能胜的?但红日西沉,肾气当潜,故曰:“天色已晚,明早来与你定个死活。”遂化阵清风回洞。晚者,肾气衰败之时;早者,肾气旺盛之时。是早而活,晚而死,当晚化风回洞,不其然乎?
唐僧问:“妖精手段如何?”行者道:“我也硬不多儿,只战个手平。”吁!以道心制欲火,如滚汤泼雪,随手消灭,何以只战个手平而不能制伏?然其所以不能制伏者,皆由知之不真,见之不到,欲在先而法在后。行者欲请观音菩萨来讨袈裟,方是静观密察,先发制人,不为欲所迷矣。行者以为观音有禅院,容妖精邻住,偷去袈裟;菩萨以为行者大胆,卖弄宝贝,被小人看见。总以见真宝之失,皆由于失误觉察,自不小心,卖弄炫耀,开门揖盗耳。若欲降妖复宝,舍神观默运之功,余无他术矣。
“行者见道士拿一个玻璃盘儿,安着两粒仙丹。一棒打死,见盘底下是‘凌虚子制’。笑道:‘造化!造化!’”凌虚子为气,玻璃盘为精,谬执心肾者,以心液为阴丹,以肾精为阳丹,故运肾气上升于心,心液下降于肾。“一棒打死”,不令其错认阴阳,在心肾上作功夫。不在心肾上作功夫,是已悟得其假矣;悟得假,即可寻其真,而下边即有造化矣。行者将计就计,教菩萨变作凌虚,自己吃了两粒仙丹,另变一粒与妖精吃了,要于中取事。妙哉此变!以自在而化苍慌,浊水之狼毒俱泯;以二假而归一真,欲念之邪火俱无。真中施假,假中用真,大机大用在是矣。
“菩萨变作凌虚,行者道:‘还是妖精菩萨,还是菩萨妖精?’菩萨笑道:‘菩萨妖精,总是一念;若论本来,皆属无有。’”盖邪念正念,总是一念,若无一念,邪正俱无;当其有念,而邪正分途。释典云:“烦恼即菩提,菩提即烦恼。”言其邪可为正,正亦可为邪也。行者顿悟,变作一粒仙丹,“走盘无不定,圆明未有方”,活活泼泼,不逐方所也。“三三勾漏合,六六少翁商[1]”,阴阳混合,不失一偏也。“瓦铄黄金焰,牟尼白昼光”,光辉照耀,通幽达明也。“外边铅与汞,未许易论量”,金丹自虚无中结就,非色非空,非有非无,非尘世之物所可比。
“妖精拈入口中,顺口儿一直滚下”,将欲取之,必先与之,顺其所欲也。“行者在肚里现了本相,理其四平,乱踢乱打”,不即不离,以真化假,渐次导之也。“那妖滚倒在地下,连声哀告,乞饶性命”,正念在内,欲念自消,自重性命,理所必然。“妖精出袈裟,行者出鼻孔”,假者一降,真者斯得,呼吸相通,感应神速也。
“菩萨将一个金箍丢在头上”,箍住邪欲,不使猖狂也。“念起真言,那怪头疼”,一念之真,自知悔过也。“行者意欲就打”,金丹用真而不用假;“菩萨不教伤命”,修道借假而须修真。“行者问:‘何处用他?’菩萨道:‘我那落伽山后,无人看管,要带他去作个守山大神。’”可知保精养气,不过暂以守此幻身,非言保精养气即是金丹之实落也。
菩萨摩顶受戒,熊罴跟随左右,“一片野心今日定,无穷顽性此时收”,觉察之功,岂小焉哉?学者若能识得观音收伏熊罴怪之妙旨,则欲可制,宝可复,野心自定,顽性可收,不复在黑风山黑风洞为妖作怪矣。菩萨吩咐行者“以后再休卖弄惹事”,其叮咛反复之意,何其切哉!
诗曰:
真阳不在肾中藏,强闭阴精非妙方。
会得神观微妙法,消除色欲不张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