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偶一声鸟鸣,深邃悠远,瓷瓶炸裂般刺耳。
太阳像是要慢慢升起来了,昏暗发灰的天光照在玉骨苍白的脸颊,一双眼睛布满血丝,眼睑细看也溅了血,眼眶外的已经结痂了,眼内的混着一点润眼睛的泪水仍旧是血红。
整座山头略一算也有五六百人,其中不乏武功高强,前些年被朝廷追杀的逃犯,她是认不得,但柴离认出来了,向她指了几个,那个是绍水刺马案的主犯,抢了几千两银子逃得无影无踪。
另外一个似乎是上京赫赫有名的赛华佗,神医徐苗,借着给建王府的小郡主看病,奸杀了建王妃,掳走小郡主从王府逃之夭夭,三日后,小郡主的尸身竟出现在建王府后花园的水井里。
还有几个,柴离看着也眼熟,一时间想不起来。
玉骨没有兴趣,她手中的剑,剑身的雕花饮饱了血,整把剑看起来散发着诡异的红光。
玉骨躲在山林中的一块儿巨石后面,听到姜殷被抓住后扭断胳膊的一声痛呼。
她微微侧身看了一眼,他们把姜殷反手绑住,脖子上勒了一条麻绳,正好在中间绕了个圈,系在他脖子上,两匹马的马腿上一边各自绑上绳子,这赶马的人将马往两个方向赶,绳子越拉越紧,姜殷的眼睛几乎快从眼眶中睁了出来,窒息的感觉不好受。
玉骨听见匪徒不远处的树上,有人蹭刀,一猜就是柴离,这笨蛋没脑子,他们只抓住了姜殷一个人,拿脚趾头想想他们也不会轻易玩死他,只是暂且威胁威胁他们几个。
匪徒们也听见了,齐刷刷向刀声传来的方向转身,一个个握紧了兵刃。
就在这时,公羊焕趁机偷袭,柴离和他使了个眼色,二人前后夹击,可惜了,只有两个人,玉骨打眼一扫,这些匪徒至少还有百十来个,且剩下的都是真正有几把刷子的高手。
打打停停闹伏击还差不多,硬碰硬,今日能不能完整离开游龙山还是问题。
日头出来了,交手双方都看清了彼此的面目,也好,黄泉路上碰见了鬼差,顺便告一状杀了自己的人是何方神圣。
玉骨没法子,借着他们打得正酣,一支袖箭射断了马腿上的绳子,另一箭断了他身后束手的绳子。
姜殷急忙大口呼吸,喘了几口气,捡起地上不知谁人的兵器又割断了另一边的绳子。
“想勒死小爷我,拿命来!”姜殷扑地站起来,手上还缠了两尺长的麻绳。他在气头上,逮住谁就拼命勒住谁的脖子,气性之大,竟把一人的头颅直接用绳子切了下来。
玉骨靠着石头,身后一片冰凉,不怪她躲在这里偷懒,实在是背后受的那一刀太疼,火辣辣的疼,想必有毒,要不是她当时就服下避毒的药,此时想是站都站不起来。
她借着山石冰冰伤口,歇了一会儿,缓缓走了出来,加入柴离一行人,同百十个山匪死战。
太阳下去了,密林中暗得比城中快,山林也比人群寂静。
山中的风到了夜间是凉的,山里的月光也是寒的,几人退去,按原路返回,一路上三五步便碰见一具死尸。
这都是他们的杰作,明天一早游龙县的衙门就有的忙了,但居功肯定少不了,说是他们的官差多么多么英勇,才把这些占山为王的土匪给全都灭口了。
姜殷踢开挡路的一具,脸上不满,“仗着你是女子,便处处偷懒,别以为我不知道柴离和公羊焕快解决完你才慢吞吞出来。”
玉骨懒得搭理他。
柴离解下腰间的酒袋,“山里冷,马也被咱们杀了,只好慢慢走,不过月色好,杀完人赏月,还真是个快事。”喝了一口,丢给玉骨,“暖暖身子。”
她饮了一大口,酒水从喉咙灌入,才冲散那股子血腥气。
在中原,她杀的人甚至比在子合多十数倍。
师傅要是还在,应该会摸着她的头说,的确长进了,出剑快,手也稳了不少。
不幸的是,他老人家已经被鹿虞门的门人千里迢迢给杀了,听说尸身还被剁碎,喂给荒原高山上盘桓的秃鹰,真叫一个惨,以前他还在,总是拉着波娜的手,笑眯眯揉着她的小脸说,等师傅死了,就带你一起去极乐世界。
幸运的是,他完成了这个遗愿。他刚死没多久,波娜就诡异地中毒身亡。
子合干燥,取水的地方又远,他们住的离城中更远,波娜比玉骨大几岁,她几乎每次长走都是为了玉骨去取水,小时候练功,不知道师傅给玉骨无意吃了什么毒,弄得满身紫色瘢痕。
三日不洗澡就会变青,真痒啊,玉骨那时甚至想要割掉皮肉,挖出瘢痕,是波娜总是给她修剪指甲,骑着马匹,中途换乘骆驼,给她打水回来洗澡,洗到十一岁才停。
玉骨不得不承认,自己第一个想杀的人就是糟老头子,听说中原人尊师重道,请教师傅问题都要附身倾耳以请,她很不明白,是所有师傅和老师都值得尊重吗?
这个问题连波娜也不能给出答案。
公羊焕接过玉骨手里的酒,也喝了一口,不过他很少饮酒,因为他说,饮酒误事,所以基本上他们几人从未见他私自饮酒,不仅如此,他还不仅女色,和柴离比起来,简直是两个极端。
落雨了。
正好洗个澡,玉骨仰头停步,雨越下越大,几人却都不在意,方才热血喷涌,此时精疲力竭,躲雨的地方也不想找了。
姜殷还在絮絮叨叨,“要不是你跟我闯入茅屋时没配合好,我的飞针早就一击而中,取了他们的狗命,哪至于被他们逃了,还被抓了羞辱,你看我脖子上,这么长的红印,差点没命了。”
公羊焕把酒给他,“喝一口?”
“拿走!老子才不喝你们的酒,你们都想我死,别以为我不知道。”
公羊焕无奈叹了口气,山雨落在林间叶上,飒飒。
“我从这个方向回锦都,七日后我们再会合。”他把酒袋丢还给柴离,“对了,你背后。”他下巴指指玉骨。
姜殷走得快,一开始没看见玉骨身后的衣服都被破开个口子,哈哈大笑,“早说你武功不行了,论刀你不是柴离公羊的敌手,论暗器,你也不如我,就剑法还凑合,不如这样,你早点跟公子说说,退出蛛网,省的丢了我们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