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羊焕已经钻进一条小路走了,几人身后的灌木沙沙作响,很快安静了。
柴离脱下外袍,尽管已经血迹斑斑。
“不必,多谢。”玉骨谢绝了他的好意。
柴离又重新穿上了。
“我也同你们分开走,游龙山风景不错,回锦都的路我认识。”玉骨说。
等她走远,姜殷摘了一根草叶叼着,含糊不清,“你跟她睡过了?”
柴离白日里被一人的斧头砍了一下,此时肩膀上隐隐作痛,“没有。”
“你喜欢玉骨?”
柴离冷笑一声,“我喜欢她?你问我这句话,自己不心虚?”
他的眼睛乱瞟,像是不明白柴离的意思。
“玉骨救了你,你心里感激她,直说就是,何必非冷嘲热讽,惹她心烦?”
“谁感激她,少乱说一气。”
柴离搂着他的肩膀,“我喜欢不喜欢她不要紧,你呢,最好别打她主意。”
“为何?”
“因为……公子的眼睛长在天上。”柴离道。他相信即使愚笨如姜殷也能听懂他的意思,遂甩开这件事,“来时山下有个妓馆,江南女子水润,你去不去?”
“当然。”
昏暗的山林,雨还没停,玉骨苦笑,“明明不久前还有月亮,现在竟然在下雨。”
“唉,看来月也是会骗人,明日想必不是个好天气。”
她在山腰上盘桓半个时辰,依旧是没有找到下山的路,雨水凉,此时她却浑身滚烫。
有脚步声接近。
踏着山石板的积水和落叶,慢慢近了。
练过轻功的人一般都能听出常人的脚步声和练家子有何不同。
此人不会轻功。
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一个月白衣衫的年轻瘦高男子已经撑伞走到了她面前,将雨伞罩在她头上,约莫二十出头,正是少年公子意气风发的年纪,他脸上却有着不寻常的冷静。
玉骨的拇指微微挑起剑把,剑身露了些,她盯着这居士的一双眼睛,山雨似的清冷,眼角却有一颗极风情的泪痣。
他低头看见了她戒备的手势,“剑不错,淋锈了不值当。”
玉骨笑,“我的剑,不会生锈。”
她把剑收回剑鞘,“你是何人?”
男子没有回答,“鄙人在这山上住了一段时间,还算是熟识小陌,如若姑娘不弃,可跟鄙人走一段路。”
玉骨接过伞,“我不喜欢别人替我撑伞,伞给我,你走人。”
她仰头看伞底,伞上画了几枝花,题诗一句,“借问春来寄何处,岭上潇潇带雪青。”
他被赶出伞下,倒也不急不慌,“姑娘知道如何下山?”
“不知道,但我知道你一定不简单,这游龙山上几百土匪,个个身手不凡,你手上没有习武的老茧,指腹上有琴茧,一个只会弹琴的文人雅士,是怎么在游龙山上活下去的?”
他的头发浸了雨,亮晶晶挂在发梢,一双眼睛被雨水浸润,更加清亮。
边走边说,“也许你不信,但游龙山上除了他们还有数百户普通人,他们只需每个月交给匪徒一两银子便能安稳度日,连官府的征税都不必交了。”
玉骨笑了,“占山为王,又岂能长久,假王就是假王。”
走了不到一个时辰便快到了山脚下,玉骨把伞还给他,“你给我引了路,多谢。”
“也多谢姑娘了。”
“谢我?”
“多谢姑娘不杀之恩。”
玉骨挑眉,“谁知道呢,也许是今日杀人杀累了。”
“还有,多谢姑娘入画。”
玉骨不明,“怎么说?”
“我是个画师,山里一下雨便心心念念作画,可今日不知画些什么,见姑娘一身黄衣,犹黄莺化美人,竹林风来,顿时灵机一动。”
玉骨不在意,“随你怎画,别画我的脸就是。”
她打他门前经过,径直走开,像是此生再无相见一日。
男子将伞挂在门口一角,伞尖缓缓滴水,他推门回了家。
雨不多时便停了,玉骨停下脚步,伸手试了试,“我还以为要下一晚上。”
忽听见身后的房屋中瓷物碎裂,有兵刃之声,玉骨秉持着不多管闲事的常心,继续走远了。
不多时,一脚踢开门,见他被反绑在柱子上,眼里含了泪,耳边还有一道伤痕,从伤口微微渗出些血。
山间入夜很冷,这房间里却很暖,桌边燃着一盆炭火,桌面上一翁香,未画完的竹林画还剩了一半,留白太多。案边的砚台墨迹延到画纸前。
屋里很静,只有鱼儿摆尾的声音,波楞一声,鱼尾摆动得这样好听,他却呜呜叫,嘴里堵了毛巾,满脸惊慌,要是此时摘下毛巾,恐怕他即刻便会大喊救命,或是——快走?
一个水坛子,大得不该叫坛子,也许该叫缸子,水很干净,养着三四条鱼,一条月白,如他衣衫,两条红艳,新嫁娘一般,还有一尾黑鱼,平平无奇,没有那三条好看,或许是尾巴不够硕大。
她俯身看着水坛微微泛起的清波,“要不,就吃了你如何?做红烧鱼最好。”
黑鱼不答应,急急潜水到最底下,玉骨笑了,“你躲什么?”
话声刚落,身后一把大刀劈来,玉骨一步躲开,他的刀劈在厚重的缸沿,缸中水波汹涌,玉骨扭身又靠在作画用的那张桌子边,看清了来人,“是你。”
浑身是伤的黑壮男子举刀道,“我以为你跟他们走了,没想到你又转回来。”
玉骨叹了气,“是啊,不是一路人,同行也累。”
“你也受了伤,未必是我的对手。”
玉骨点头,“说得对,所以——你可以滚了。”
他仰面大笑,“不过一介女流,没有了同伴,我看你如何抵挡我和我兄弟。”
玉骨问道,“兄弟?不都被我们杀完了?”
他还想骗她,跟她打实在没有胜算。
“我的兄弟就藏在山洞里,只要我发个信号弹,他们即可赶来,而你,没有帮手。”
打了这十来个时辰,玉骨已觉疲惫,“速战速决。”
没等他的大刀劈到玉骨面前,她手里的剑已经出鞘,一剑断了他的刀,横剑指他,“你输了,故此,死。”
剑入鞘,他的脖子像嫩豆腐一样被玉骨的剑疾速切开,尸体俯面倒在一缸水里,鲜血自他喉咙泵出,顷刻间染红了一缸水,鱼儿如临大敌。
他被玉骨救下,看着屋中的尸体半晌说不出话。
“对不住,弄脏了你的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