竞争与合作

接下来先比较小型团体里的竞争与合作。我会一一列举竞争与合作如何影响小型团体的气氛与目标达成。

定义:概念清晰

这样说可能太直接,但是实际上很多人根本搞不清楚竞争、合作和自我实现这几个词的概念。为了避免引起困惑,我会给这三个词下定义,并引入过度竞争心理的概念。本章我会带你们探究这几个概念在小型组织沟通里的关系。

竞争:胜者为王 考恩(Kohn)将竞争定义为两个或两个以上的主体为达成同一目标而进行的较量。当团体里充满了内部竞争,某个成员的成功就需要以其他成员的牺牲为代价。从定义上讲,竞争必然意味着极少数人的成功和大多数人的失败。当旧金山要招聘50个新消防员时,有超过1万人报名。这就意味着只有50人是赢家,其余9,950人都是失败者。在任何竞赛里,失败者的比例都远远大于成功者。

合作:实现共赢 合作跟竞争截然不同,它是两个或两个以上的主体为达成共同目标而努力的过程。任何个人的成功都与团体里其他成员的成功直接相关。当团体成员目标一致时,大家会共同努力而非互相打压。1997年探测了火星表面的旅居者号(Sojourner),是随火星探路者共同登陆了火星的机器探测车。这个探测车在登陆后实现了跟母舰同样伟大的成功。旅居者号项目是在多娜·雪莉(Donna Shirley)带领下的团队合作的结果。旅居者号的任务是在火星上拍照,探测火星上岩石的化学成分,以及测试火星车在火星土壤上运行的难度。旅居者号看起来像一个有4个轮子的微波炉。它造价2,500万美元, 只花了一个行星际旅行项目的零头。旅居者号必须重量低于22磅,能够在零下150度的环境里工作,运行的峰值功率为16瓦特。旅居者号只需在火星上工作一个星期,且不能离开它的母舰超过10米。但实际上旅居者号持续了三个月,在火星表面探测了100米远的范围。在这个团队里,每个人都只有同一个目标——用他们一点一滴拼起来的火星车去成功探测火星(由于预算太低,有时候大家为了省钱只能从当地的硬件商店购买零件)。这个团队的成员成功实现了自己的目标。从头到尾,所有人都在互相帮助,否则,这个项目可能就不会如此成功。

旅居者号的成功来自团队成员的合作精神。但另一方面,即便成员合作无间,也未必能够达成目标。因为合作只是一个过程,而非结果。合作是到达终点的方式之一,而非终点本身。合作是实现重要团体目标的一条有效途径,即便两个团体秉持着合作原则进行协商,最终也有可能无法达成一致。

自我实现:实现自己的目标 独立完成你过去未曾实现的目标——例如展现你最好的舞姿或是在考试里拿到你有史以来的最高分——既不是竞争也不是合作。这是自我实现,即在不需要打败别人的情况下实现个人目标。然而,它经常被误会为“战胜自我”。玛利亚·尼尔森(Mariah Nelson)曾经在调查里问过1,030名年纪从11~49岁的女性,她们最常与之竞争的人是谁,75%的人回答是“我自己,我自己的标准和目标”。为了明确概念,我们在此必须分清竞争与自我实现的差别。如果你“跟自己竞争”,你会既是赢家又是输家,这在概念层面是自相矛盾的。正如考恩所说,竞争不是一份孤独的事业。跟自己竞争就像自己拥抱自己一样不可能,因为拥抱和竞争都必须是至少有两方参与的互动性现象。

旅居者号火星探测器,团队合作成功的典范。

过度竞争心理:胜利就是一切 在一项针对198名世界顶尖运动员的调查里,超过半数的受访者表示他们希望能有一颗灵丹妙药让他们在5年里赢得所有比赛。最精彩的部分是,这些运动员还说他们即使知道这颗药会让他们5年之后毙命,也愿意吞下它。对打败他人以实现个人目标这种近乎疯狂的追求被称为过度竞争心理。心理学家艾略特·阿隆森(Elliot Aronson)认为:“我们的文化对胜利有一种惊人的占有欲。”

竞争在美国无处不在。每个高中运动员只有1/300的机会得到大学的全额运动奖学金。但父母们还是不断地给青春期的孩子请昂贵的私人教练。他们还会让孩子参加各种俱乐部项目跟“少年棒球联盟”之类的巡回赛,为孩子补充传统比赛经验。所有这些都助长了家长对孩子成为明星运动员的错误信念。大家都“极力推崇儿童和青少年运动,鼓励过度竞争心理,而且越小开始比赛越好”。每年有大约350万名15岁以下的青少年运动员因为运动而受伤,而这些伤病有一半都是他们未完全发育的身体不堪重荷的结果。为了日后获得大学奖学金,孩子们不得不用自己的身体去冒险,还得去承受那些存在过度竞争心理的教练对其情感和心理上的折磨。正如加利福尼亚州高中体育中央沿岸区会长南希·雷思比·布拉瑟(Nancy Lazenby Blaser)说的:“逼孩子去拿运动奖学金简直像为了经济利益逼孩子去卖淫一样。棒球和足球有这么重要吗?值得你这样对你的孩子吗?”

我们的教育、经济、法制和政治系统同样都建立在激烈的竞争基础上。美国的大学都“极度个人主义和高度竞争化。学生通过打分系统互相厮杀,员工为了升职和其他学术利益彼此打压”。在我们国家最有名的几所大学里,对奖学金的争夺简直可以用血淋淋来形容。

有益竞争:降低对胜利的渴望

过度竞争心理——而非竞争心理——会严重阻碍团体里形成充满信任、开放、坦率、支持和奋斗精神的正面气氛。认为所有的竞争都是坏事,以消除竞争、让合作无处不在为目标是不现实也没有意义的。团体会遇到无数次无论付出多少努力来合作,最后还是让竞争占了上风的情况。有些情况里合作根本不可能存在。比方说,若某职位只招一个人,招聘部门如何把应聘者间激烈的竞争转化为合作呢?还有些情况下,有效沟通者必须灵活变通,去适应充满对抗和竞争的环境。在第11章里我们还会讲到,竞争式沟通有时对解决冲突非常必要。

当竞争性提高,有益竞争就会减少。

除开某些情况里不可避免的竞争,竞争也可以是有益的。有益竞争可以是一种正面、愉快的经历,而且可以在不损害人际关系和个人利益的前提下激发成员更加努力。

必要条件:三位一体 在某些条件下,竞争可以是有益的,不会带来负面的团体氛围。这些条件有如下几个:

1.大家对胜利没那么看重时。团体成员在竞争中对成功的渴求越低,越关注享受过程本身和提升个人技能,就越有利于营造积极的团体气氛。一项对全美少年棒球联盟的孩子的研究显示,这些孩子对胜利越看重,就越有可能半途而废。那些存在过度竞争心理、把赢得比赛当成最核心目标的球队放弃比赛的概率比那些重在享受过程和提升技巧的球队要高5倍,而这两种球队在成绩上并没有什么差异。美国有超过4,100万18岁及以下的运动员参加过各类比赛,其中70%的孩子在13岁之前就放弃了该运动。很多人退出是因为他们自己的兴趣随着时间推移发生了改变,但也有很多人是因为过于渴望成功,根本没有享受运动本身,最终无法承受压力。

传奇高校篮球教练约翰·伍顿(John Wooden)认为适度降低对胜利的渴望非常必要:“很多人非常惊讶地发现,我在执教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的27年里,从未提到过胜利。”相反,伍顿会强调每个队员必须学会攻防技巧以及尽自己最大努力。伍德这种执教理念的结果会让人惊掉下巴,到今天为止,他带领下的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在过去12年里拿下了12个全国冠军,包括一个连胜88场的纪录——在男子篮球界至今无人能打破。

2.大家旗鼓相当,所有参与者都有机会成功。专业运动员都会说竞争有益。为什么不呢?有多少人靠着击败世界顶尖选手一夜之间名利双收。对那些有能力获胜的人来说,竞争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好事。即使是那些并非顶尖、只比巨星略逊一筹的运动员,靠着巨大的努力和些许运气,偶尔也是能品尝到胜者的滋味(见图 4-1)。这些人可能会觉得竞争是件有趣的事,是挑战、是动力,也是他们自我满足的来源。但是对于并非天才的大多数普通人来讲,不过是在比谁更差罢了。如果竞争的驱动力是成功和卫冕成功,那些明知自己永远不会成功的人怎么可能会热衷于竞争呢?事实上,这种“我永远也不会赢”的自我认知怎么可能不让人灰心丧气呢?在工作领域,那些觉得自己永远无法超过同事的人都想辞职。

3.有清晰、具体的规定来保证公平性。如果有清晰明确的规定来防止不公平现象,竞争就可以成为一项有益的事业。若竞争里没有规则、规则很随意或不能一视同仁,成员对团体的满意度就会大打折扣,作弊现象也会由此产生。大卫·克拉汉(David Callahan)在他的《作弊文化》(The Cheating Culture)一书中说:“作弊起源于不公。”克拉汉记录了美国广泛存在的作弊现象。一项针对大学毕业生的调查发现,有82%的受访者承认自己在校时曾经作弊,而且这其中大多数人作弊不止一次。

图4-1 竞争的金字塔。

金字塔尖的人有较高可能从竞争里获得达到良好表现和成就的动力,但随着垂直不相似性(竞争者在能力程度上的差异)的增强,这种动力的增加会逐渐变缓。明星们往往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战胜能力远不如他们的人;而能力较差的人则经常被明星吓倒。横向相似度(个体间能力接近)则会在某种程度上对竞争者产生激励作用。

如果团体里的普遍氛围是过度竞争,并且没有采取或加强公平性的措施,成员作弊的可能性就会提升。职业棒球赛里的类固醇作弊就是一个很典型的例子。在2005年的国会听证会之前,压根没人对棒球联赛里猖獗的类固醇作弊现象采取什么措施。结果,原本想洁身自好的球员为了不输给那些使用力量增强药物的人,只好也开始使用类固醇。

只有满足了以上所有条件,有益竞争才会产生。缺少了任何一个条件,有益竞争都会被削弱。就像我们经常在体育赛事里见到的,不公平的规则会让好胜心中等的球队瞬间变成过度竞争的怪兽。同时,有益竞争的三个条件被满足得越少,竞争就越有可能变得负面。让一切“稍显公平”或者是稍微减少一点好胜心可能会降低竞争的负面作用,但是这不可能完全消除负面效应,也无法用有益成果取而代之。

竞争与有效沟通:我可以成为我们吗?如果合作是“以我们为取向”的(共同努力),而竞争是“以我为取向”的(为了个人利益互相打压),那么竞争模式里的交流岂不是必然不合格?首先,沟通合格是一个程度问题。喝一小杯酒可能不会让你变成酒鬼,如果你能一直保持最低限度的饮酒量,有时候它甚至还会对你有益。同理,少量的内部竞争并不会损害团体,甚至有可能对团体有益。第二,尽管有效沟通需要“以我们为取向”(而不是“以我为取向”),但这并不排除任何对个人需求的考虑。以什么为取向只是意味着主要方向,而不是唯一方向。重要的是我们强调的合作取向,而不是偶尔存在的竞争性、个人主义的沟通模式。第三,很多活动里既有合作亦有竞争。团体间竞争往往需要大量的团体内合作。

团体内的竞争与合作:挑战传统观念

竞争在美国社会里普遍存在,而它狂热的捍卫者也让竞争的地位看似无法撼动。然而,即便只是基于我们对可靠证据而不仅仅是道听途说的共同信任,我们暂且理性地分析一下比较竞争与合作效果的各种研究。至少有1,200个调查针对竞争与合作的相关问题进行过研究。这个章节就会讨论这些海量研究得出的对团体内竞争与合作效果的结论,下一个小节则会着眼于团体间竞争与合作的效果。

团体生产率:任务完成度与表现 上百个研究都明白地告诉我们,合作而不是竞争,能够让团体在各种各样的任务里都有较好的完成度与表现。例如,在学习中的合作显然会使成员取得更高的学术成绩。曾有一项研究在每个组织里选取两个团体进行比较,一个为内部竞争型,一个为内部合作型。在所有的测试项目上,内部合作型团体的表现都远远超过了内部竞争型团体。即使是那种最差的、任务完成度不佳的合作型团体,一般也会比最优秀的竞争型团体表现好。特别是当我们把合作的优势跟过度竞争的劣势进行比较,两者会产生巨大的差距。但这两者并不对等,因此这种比较也不公平。

为什么合作和竞争对大多数团体和个人的生产率会产生截然不同的影响呢?原因主要有以下两点。首先,努力表现优秀和试图打败别人是两个不同的目标。剑桥大学某个商学院的一系列研究都证实了这一点。在智商测试里获得高分的人组成的团队,表现得比全员智商一般的团队差。(这只是基于结果进行的分析,两个团队并没有进行比赛。)为什么高智商团体反而表现较差呢?原因是高智商的成员花了大量时间进行过度竞争型的辩论,人人都想超过其他成员。而智商中等的成员们没兴趣对彼此展现智商的优越,所以会进行团队合作。若成员总想打败团体内的其他人,团体就无法专注于高效优质地完成目标。

第二,在合作型的团体气氛下,资源能够得到最高效的利用。在合作型氛围里,团体可以最大限度地利用信息资源,但在竞争型氛围里,人人都只想独享信息。当团体成员为了共同的目标合作进取,而不是为了让个体的目标胜出而竞争时,团体将减少重复的付出,最优化地利用成员的技能,更好地分享信息和知识。协同合作更容易发生在合作型氛围中。

团体凝聚力:团体成员间的社会关系 与团体成就和表现紧密相连的是团体凝聚力。当成员感觉自己被重视、被喜爱、被支持和被接纳,团体凝聚力就会很强。但如果成员的感受截然相反,团体凝聚力就会受损。那么竞争有可能加强团体的内部凝聚力吗?纵观180项研究,我的结论是合作型沟通远比竞争型沟通更能令成员感受到被喜爱、被支持和被接纳。

儒尔斯·亨利(Jules Henry)认为“竞争型文化靠撕裂人们来维持自身生命力”。尽管很多青少年由于恐惧失败和无法承受紧张的比赛压力而放弃运动,但也有很多人因为害怕尴尬和被队友嘲弄根本不敢尝试运动项目。你还记得小时候参加篮球、足球或者其他运动队选拔时的那份煎熬吗?如果你的同学觉得你是个运动达人,那你必然得加入某支队伍。你关心自己是第一个、第二个,还是第三个被选中,因为这关系到你的自尊和面子。如果你觉得自己是个运动废柴,那你恐怕第一时间会担心成为被人挑剩的那个,这可太丢脸了!

在充满竞争的环境里,最有能力的人最有价值,能力较差的人则会降低团队获胜的可能性,所以他们被视为团队的负担。大多数人宁愿退出也不想整天被当成废物。“我们嘉奖胜利者,鄙视失败者。”

团体间的竞争与合作:他们跟我们

我在某节团体沟通课上让学生做一个座谈会方案。结果4个组里有两组选择了同一个主题,过度竞争就在此时出现了。为了削弱对手的锋芒,其中一组立刻跟我商量能否让他们先展示自己的方案。另一组人听到了我们商议的内容之后,愤怒地大骂这组人犯规。两组人开始了无休止的争吵跟指责。我还算冷静,用随机图片决定了两组展示的先后顺序。同时我向他们保证两组都可以用这个主题,打分时也不会把两组作品进行比较,但这些学生仍然不满意。

下课之后,双方的战争仍在继续。午饭时,两组人在餐厅里互相攻击。重新开始上课以后,两个组都在各自窃窃私语说对方坏话。每个组都生怕自己搜集到的资料被对方看到。有个女生主动提议要跟敌营聊一下,但对方粗鲁地回绝了她。

这两个小组根本没有互相竞争的必要,但他们偏偏这么做了。本来他们可以通过资源互补和强调不同的侧重点来更好地完成作业。但恰恰相反,两组人发现题目撞车之后都如临大敌,马上要求对方更换题目。那么结果呢?两组人都完成得非常一般。

大量研究都表明,团体间的互动通常远比个体间的互动更倾向于竞争。柏拉图在《理想国》里借玻勒马霍斯之口说:“正义由帮助朋友和伤害敌人组成。”如今我们把这句话表达的意思称为团体利益规范——团体成员应该尽可能实现团体输出最大化(为胜利全力以赴),即使这意味着成员得违心地去跟其他团体进行过度竞争。即使我们可能对打败其他团体、阻止他们成功的这一目标心存异议,我们仍然愿意帮助自己的团体获得胜利。20世纪的最后10年里,团体间的过度竞争和敌对在全世界造成了3,000万人死亡。

除开团体间的敌对,难道这种一定要打败另一个团体的信念没有增强你自己团体里的凝聚力吗?在某种程度上,事实的确如此。有“微弱证据”表明,团体间的竞争会促进团体内的团结。当你的团体成员万众一心地去对抗某个共同敌人时,凝聚力确实会提升。但是从长远来讲,基本上只有胜利的队伍凝聚力才会变强。失败的团队通常会四分五裂,成员互相指责。竞争对胜者而言当然很有意思,但对失败者可不是。

即使团体间的竞争有助于加强团体凝聚力,这也是种很不靠谱的办法。团体必须不断地制造敌人、击败敌人才能长久地保持由此激发的凝聚力。于是凝聚力就变成了人为诱导的产物,而不是团体成员互动的自然产物。一旦找不到对手,团体的凝聚力就会烟消云散。与此相反,合作型的团体气氛会加强成员之间的社会联系,凝聚力和生产力只是这种积极交流过程的附赠品。

团体间的竞争可能会非常激烈。获胜的队伍会空前团结,但失败的队伍往往分崩离析,成员也会互相指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