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罗广威拎着一瓶金骆驼酒,来家里找张全胜。从原单位辞职后,他自己折腾将近二十多年,到规定退休年龄时,把社保全部补齐,如今他跟媳妇两口子每人每月可以领到三千多块,加起来七千多,挺知足。罗广威是改革开放后下海弄潮的先驱,头些年钱挣得比周围的人多不少,惹得快嘴王德安直羡慕他“看看这,哎呀,要不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净看得你们发财哇,我们载是一只眼的耗子,不敢离墙根!就原地呆的哇,哈哈哈哈!”后面几年,比罗广威更能挣钱更会挣钱的人把他比下去,他们挣的钱可不是从南往北一趟趟的低买高卖那样细碎,罗广威挣得那点的钱就不再显眼。这些年过去,虽然没混成大老板,毕竟闯荡过一番,他对自己的选择并没遗憾,用杨二姊的话来说,他本来也应该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但现实并非如此。
罗广威有两个儿子,二小子十六岁时去新疆伊犁当兵,大的则一直跟着他跑小买卖。大儿媳妇很厉害,乘着当兵的小叔子不在家,想把罗广威的柜台和房子都要过去。不给不行,不给她就跟大儿子离婚,让他的孙子改姓,看在孙子的份上,老两口只能妥协。二小子从小就老实,小时候来张平平家串门的时候,总是被张平平姐弟合伙欺负哭。等到二小子复原后回家,他什么也没哪父母争闹,地方上把他分配到公交车公司当驾驶员,又娶了媳妇生了孩子。本来生活得好好的,三十四岁的时候,唯一的儿子被卡车撞死,之后老婆便跟他离婚又嫁了人,几年后,还不到四十岁的他查出来有尿毒症。可怜的二小子,落个孤身一人,只能依仗着父母的照顾过活,罗广威夫妻俩手上的积蓄所剩不多,大都贴补给他看病。
张全胜刚从昆区回来一会儿,骑了一天的车,看上去很疲惫。罗广威不禁有些怜悯地对他说:
“你又去忙乱那些事情了?全胜,你说你,岁数也不小了,别人的事情少管点哇,闹成了没有感谢你的,闹不成,还他妈说你耽误事情。”
张全胜现在话是真的不多,大概前半生的把话都说完了,他没接应罗广威的数落,只是走到饮水机接来一杯热水,递给罗广威,又拿出两个小酒盅,把罗广威带来的金骆驼拧开,招呼他等会一起吃晚饭。
“老二的病咋地个?还得每个礼拜去透析?”
“是唉,不透析咋弄,这么坚持的哇,过一天算一天,我们当老人的也只能尽心尽力啦。”
“不少花钱了哇?”
“是,不过还行,我这还能支应得上……钱不钱的,难受了哇。”
“哎。”
“医院那地方,不能去,可有可怜的了……”
“还你有福气呀,小时候吃喝不受制,老了也没个让你太操心的儿女。平平俩口子咋地,不错哇?”张全胜的朋友们都知道他的大闺女张平平结婚了,找了个东北人,可很多人没见过牛云辉。张全胜跟他们说的是,平平跟他的爱人在外地领了结婚证,工作太忙没有功夫回老家办酒席。
“嗯,都挺好。平平这几年搞课题特别忙,想快点评上正教授。小牛工作干得也不错,实在人,挺勤奋。”张全胜还是喜欢向外人显摆他的闺女。
“平平他们闹甚研究了?”
“社会学,文化方面的,小牛搞的是,呃,药物实验甚的,基本上是。”
“看来那个道长算得挺对啊,就是男女搞翻啦。”
“嗨,大钱也没有,生活水平还可以,两个人都挺努力,也会过日子,比咱们强,比咱们强。”这种话他绝不会在闺女面前说。
“你载是熬出来了,哎,我们俩是没个盼头。”
“得病不分人哇……”
从小混在一起玩耍的人,如今都上了年岁,病的病,走的走,见面次数越来越少,很多人身体不灵便,像他们俩这样能走能串就算是很健康的。王廷贵不到六十就因为胃癌去世,还没拿过一回退休工资。徐宝林开车多年现在腰病严重,走远路要坐轮椅,没事也不愿意出来。陈旭老俩口在广州帮闺女带小孩,常年不回包头。王德安倒是腿脚利索,能跑能逛,没事会出来跟他们喝个酒。
“真的孟繁英再没跟你联系?”罗广威最近听到好几个人问起她,也想起确实有些年头没见过这个孟繁英。
“没。”张全胜的少言寡语,罗广威属实是有些不适应,不知道他是不想说,还是果真不知道她的情况。
“那会她不是搞什么产品,叫个什么仙女的?包头这块可多同学都往她那扔钱了,再就没个动静,连个响声也没听上,你也给她投钱了哇?”
“嗯,投了几万。”
“好,这家伙,这不是把咱们骗了吗?她就再没个说法啦?”
“都是个人儿愿意的,咋给说法了。”全胜这样替孟繁英抵挡,罗广威也不好继续问。
两个相识半个多世纪的苍首老人,喝着小酒拉着家常,直到罗广威带来的那瓶白酒见底,才摆手作罢,罗广威起身晃晃悠悠地下楼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