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元脩做了皇帝

高欢驻军邙山,再往前走就是大魏朝京都洛阳了,节闵帝派人表达了善意,承认高欢起兵的合法性,欢迎高欢入城共商大计。节闵帝的态度让高欢很为难,自己这次起兵没有举“清君侧”的旗号,如果承认节闵帝,那么撇开朝廷、另立新君这种行为再正义也是非法的。节闵帝对此居然一点也不计较,好像元朗就是一真空,高欢好比一拳头砸在了棉花上,简直比痛痛快快打一仗还难受。

现在天下有两个皇帝:军中一个,城里一个。俗话说,“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必须要做出决断了。

元朗和元晔一样,属于皇族的远支,从皇室血缘上比节闵帝差了不少,所以他的合法性一样存在问题。现实点说,元朗作为皇帝的利用价值已经消失,高欢把他从皇帝候选人名单上划掉了。在对待元朗这个过渡上,高欢跟尔朱世隆没有区别,这就是政治。但节闵帝是怎样的人,能和自己好好合作吗?可不可以做第三种选择?魏兰根主动要求充当特使到洛阳走一趟,一是让洛阳人民安心,二是观察一下节闵帝的情况再作打算。按照高欢的意思,若是节闵帝不是太糟糕的话,皇帝就继续让他做好了。

魏兰根见到的节闵帝非但不糟糕,简直就是气度恢宏。魏兰根感到后背有点发凉。有知识的人往往瞧不上没文化的人,在高欢军中,魏兰根能瞧得上眼的不过崔悛、高乾等寥寥数人。

在向高欢汇报之前,魏兰根先跟崔悛、高乾商量了一下。几个人都觉着皇帝太强不是个好事,尔朱荣的故事近在眼前,不可不慎,况且节闵帝是尔朱集团所立,高欢对于他来说没有什么功劳,对巩固建义众人的地位非常不利。在小集团利益的驱使下,大家都劝高欢废了另立,找一个好控制的宗室亲王取而代之,这样既能塞天下人之口,又能让高欢凭空多了定鼎之功。

高欢召集百官商量,这样的事谁敢多嘴?弄不好就是杀头的罪。但任何时代都有不怕死的,太仆綦毋俊称赞节闵帝贤明,理应接着干下去。崔悛反驳说,“要说贤明,还有谁比我们高王更贤明?广陵王是尔朱逆胡所立,哪里能继续做天子?他要继续干,我们起兵算怎么回事?是反叛吗?”会议的结果是高欢入城把节闵帝幽禁在崇训寺。

感叹命运多舛的节闵帝触景生情赋诗一首:“朱门久可患,紫极非情玩。颠覆立可待,一年三易换。时运正如此,唯有修真观。”

节闵帝被废,加上乔宁、张子期被杀,让斛斯椿大为恐惧。说起反复背主,自己可比乔、张二人严重得多了,人家只不过背叛了一次,自己已经好几次了,既然高欢不喜欢这种行为,自己也就危险了。斛斯椿是个有主意的人,眼珠一转就有了打算:先下手为强,弄死高欢。他偷偷找到跟自己情况差不多的老朋友贺拔胜,商量趁高欢立足未稳,想办法干掉他。的确,要对高欢下手现在还有机会,毕竟高欢初来乍到,而斛斯椿已经在洛阳经营多年。

贺拔胜过去跟高欢不太对付,本来很容易成为高欢的对立面,但高欢自从贺拔胜归降后,非常注意改善两人的关系,两个人多次彻夜长谈,共同回忆了曾经一起战斗的日子。高欢的努力达到了预期效果——贺拔胜被感动得一塌糊涂,打心眼里感到对不住高欢,对高欢的种种不满显然都是误会。

所以,此刻贺拔胜反过来劝慰斛斯椿说,高欢破败尔朱功劳最大,现在干掉他说不通,再说你斛斯椿对他是有恩的,高欢是个有情有义的人,他不会对你怎么样的。贺拔胜只是个英雄,政治能力一般,贺拔家的人玩心眼永远不占上风。事实上,他们失去了翻盘的机会。

需要讨论皇帝的人选了,现在的皇族近亲元氏诸王,经过几次清洗,活下来的不多,并且大多逃匿在外。有人推荐平阳王元脩(广平王元怀的儿子,孝文帝的孙子),正宗皇族近亲,最近了说跟孝明帝是堂兄弟。

元脩已经失踪很久了,据说他藏在员外散记侍郎王思政家里,元脩和王思政是最好的朋友。高欢让斛斯椿去找找元脩,斛斯椿愉快地答应了。斛斯椿跟王思政关系还不错,所以高欢还真找对了人。斛斯椿找到王思政打听元脩的下落,王思政反问斛斯椿的来意,于是斛斯椿转达了高欢有意立元脩为帝的意思,王思政就带斛斯椿来到了元脩的藏身之处。

元脩大惊失色,问王思政:“不会是出卖我了吧?”乱世人心不古,人人都成了惊弓之鸟。王思政回答:“不会。”等听明白两人的来意,元脩还是很担心,一再问王思政能否担保自己没事。王思政没有用那些冠冕堂皇的话搪塞老朋友,很现实地说:“现在这个世道,谁也担保不了什么。”

王思政是个老实人,前面那四位皇帝的例子就在那摆着,在现在的形势下,皇帝的确是一种高风险的职业,但干什么没有风险?元脩答应了。

高欢派出四百人的仪仗队把元脩迎到大帐,真诚地谈了自己的想法,说到动情处不禁涕泪交加,元脩再三谦让,高欢一次次拜倒在地。晚上高欢伺候元脩沐浴更衣,又亲自安排元脩警戒岗哨,元脩被感动得稀里哗啦。

第二天,在高欢的导演下,洛阳文武百官再一次免费观赏了一场禅让表演。元朗正式禅位给元脩,改元太昌,元朗退位为安定王,封高欢丞相、柱国大将军、太师,世袭定州刺史,高澄为侍中、开府仪同三司。史称元脩为孝武帝。

元脩的即位仪式采用了鲜卑古制,用黑毡蒙住了高欢等七位朝廷宗室和重臣,元脩站在上面向西祭天。这个举动似乎暗示了自孝文帝以来,以汉化为主流的大魏开始恢复胡化了。

元朗和元恭不久就被弄死了,这是被迫退位的皇帝们摆脱不了的命运。

天下暂时又太平了,但高欢还有两个心病,就是晋阳的尔朱兆和长安的贺拔岳。尔朱兆已经走向了穷途末路,倒是贺拔岳在关中经营多年,已经发展成为一股不可小瞧的势力。在高欢的导演下,魏朝廷下诏调任贺拔岳为冀州刺史。你贺拔岳在关中树大根深,到了冀州可就是孤家寡人了,好好干没什么好说的,不好好干弄死你也就是一个人一把刀的事。

高欢这步棋意图太过明显,贺拔岳很清楚这点,但是此时的高欢势力雄厚,天下归心,贺拔岳有点顶不住了。

英雄家族贺拔家的人都有匡扶天下之志,但都做不了枭雄,他们的理想就是做一个本分忠臣,尽职尽责地干好本职工作。所以,接到命令后的贺拔岳打算单骑入朝,向皇帝剖明心迹。应该说这是个愚蠢的决定,倘若贺拔岳真的走了这一趟,那么后来的历史就要重写了。

上天不同意这个安排,就有了行台右丞薛孝通前来阻拦。薛孝通分析道:“高欢大败尔朱集团,其兵锋实难抵挡,但是,高欢现在没有能力来争关中,其一,高欢诸将原本的位子或据其上,或和他差不多,现在屈居其下也是情非得已,他们或在京城,或者出镇一方,除之令人失望,留之则为心腹大患,这是高欢的内忧。其二,尔朱兆虽然败退,现在仍然盘踞并州,时刻准备提兵入朝报仇,这是高欢的外患。内忧外患已经够高欢忙活了,他哪里有精力来对付我们?现在我们关中地势险要,进可以图山东,退可以封函谷自保,为什么要束手受制于人呢?”

薛孝通的分析丝丝入理,一语惊醒梦中人。贺拔岳打定主意,随便找了个理由拒绝入朝。果然,高欢对此无可奈何。

身边有个明白人太重要了。

洛阳的事暂时告一段落,高欢回到邺城,把尔朱度律、尔朱天光送到洛阳斩首了。元脩想学孝庄帝提升高欢为天柱大将军,高欢推辞不受。尔朱荣死后,天柱大将军成了忌讳,从此天柱大将军成为尔朱荣的专利,再没有人侵权了。

不过,还真有更牛的。后来,侯景祸乱江南的时候,曾经要梁主封自己为宇宙大将军、都督六合诸军事,弄得梁主惊诧不已:将军也能加宇宙号?

可见,人的创造力是无穷的,高欢有点保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