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白宫,地处华夏帝国北部的长白山上,与塞外毗邻。长白宫门人不多,行事低调,虽名列十宗首,却不随意在江湖进行什么大动作。七月已至,夏日荫浓,林晚等人一路行来,倒也欣赏了不少美景。
同早已相互熟识的林晚四人相比,空山更显沉默寡语,同几人说的话还没同晋楚微吵的架多。晋楚微着实对这个“小道士”起了兴趣,每天纠缠不休誓要弄清他的来历,饶是空山,也不得不因此变得话多了些,当然,大半都是回敬晋楚微的话。
长白宫主体坐落于长白山天池畔,这里四时景色各不相同,雪峰静池相得益彰,倒也是一处造化钟灵神秀的宝地。给远道而来的四人安排完住处,空山就邀林晚进入了密室,商议机密之事。
入密室后,林晚见空山未有言语,先道:“师弟,我不知道你有何要事,但现下有一事,我却不得不告诉你……”
“无妨,‘长白天引雷’被偷学一事我早已知晓。”空山淡然道。林晚先是一怔,旋而不知为何,竟觉得空山有几分神似万俟钺。她感叹道:“你年纪虽小,处世风格却像极了我认识的一位宗师。”
“我自然不敢和堂主相提并论。”空山一笑,不出所料看到了林晚再度愕然的面容。
林晚这次愣了许久方才反应过来,惊叹道:“晋楚律果然没有猜错,你是玄祭堂的人。如此年纪就能入堂,师弟当真是让人望尘莫及啊!”
“师姐别谦虚了,你做过什么我很清楚。”空山似是想赞叹,可无奈与人交往太少,赞扬的话说出来也有些古怪,“师姐可知我为何会如此了解你?”不待林晚答话,他已似笑非笑道,“乃是因为……家严——斛律攸宁,家慈——和林初月,家师——尔殊冶。”末了,他再度注视着林晚又一次精彩起来的面容,笑意带了一丝捉弄。
“这都……我的天啊!”林晚的头脑已成了一团乱麻,“怎么会……”她摇了摇头,有点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由小道士空山变成安息贵族斛律空山的少年。
空山微微一笑,续道:“夫子让我争取到你的信任,我想这样做最好。毕竟郡主有些……过于轻信他人。”听闻这些,林晚霎时有些不自在起来,“好,那你证明你自己是斛律将军的公子吧。”被这个小了自己好几岁的少年轻视,她心里当真不太痛快。
忍住想翻白眼的冲动,空山叹了口气,道:“人生如棋……”同时右手缓缓翻转。
“落子无悔!”林晚脱口而出,面色再度变化。她缓过神来,疑道,“师弟,你此时忽然告知我你的身份,是有什么事吗?”
“不错。师姐可知为何金帐曾经寻找北海古城,而青岚馆四方插手华夏宗派?”空山忽然严肃起来,“此事要追究甚远,我一时也说不清。但请师姐谨记,无论是我玄祭堂还是青岚馆,沉璧阁,乃至‘巫神煞生体’之祸和怀忆姑姑的离世,都与一件事关天下安平的秘密有关……”
林晚陡闻此言,霍然起身,急不可耐道:“是什么?”
“我不知道。”
“你……”林晚一时间简直能喷出火来。
“堂主和师父应该有所了解。”空山苍白无力地补充道。
“那你现下之意到底是什么?”林晚着实无言以对。
空山一本正经道:“让师姐知道江湖中还存在着此等秘密。师姐若有兴趣,不妨研究一下这个东西……”他从左腕上轻褪下一只碧色古镯,递给林晚。林晚满腹疑虑接过古镯,不明所以。
古镯温润,闪着幽暗碧光,似脂如水,恍若凝云。它在林晚腕间划出一道碧色弧线,毫不起眼,却又似内敛了无穷玄机。
“当然,你看完之后把它还给我。”空山冷不丁提醒道。
“……”林晚无语。
出了密室,林晚就寻了一处无人之地,把獬豸叫了出来。此时獬豸早已变回了那副没大没小的幼年模样,借着空山之语对林晚一阵嘲讽。林晚也懒得理会“为老不尊”的它,径直把古镯递了过去,她蹙了蹙眉,疑道:“这古镯并无异常,应该就是玉镯……”
“如果我没猜错,这就是尔殊冶从北海古城里带出来的那件东西。也是幽曾经附身所用的古物。”獬豸端详着古镯,若有所思,“既是如此,幽是在秦时与难民一同迁至北海,时日遥远,这就应该不是只寻常玉镯,或许只是想以价值不菲的古玉为掩饰传递什么信息……”
“那把它打碎不就行了?”林晚身后忽而传出人声,她下意识警觉回身,只见极天鸿悠哉乐哉地坐在了林晚身边,一脸戏谑。
林晚对他这种神出鬼没的行径十分不爽,正欲反驳,獬豸却是一副“一语惊醒梦中人”的样子,一跃而起,“不错,盘古天……”它还未用盘古天神力,极天鸿已一把将古镯夺了过来,干脆利落地将它重重砸在山石上。一时间,林晚与獬豸的惊呼声几乎响彻长白宫。
极天鸿眼神一动,拾起古镯,只见它经此一击,竟是完好无损,他一时也有些愕然。
獬豸拼命忍住脸上笑容,调侃道:“真是君额上似可跑马啊!”此时鹓雏也冒了出来,在半空扑棱着翅膀大笑不已:“极天鸿,你小子怎么不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啊?”林晚却没嘲笑他,而是夺过古镯仔细检查,奇道:“为什么我看不透它……”
“不错,说来奇怪,为何盘古天对此竟毫无反应?”鹓雏止住笑容,亦是疑惑不已。
“管它呢!”极天鸿愤愤不平,又一把抢过古镯,狠命朝地上砸了下去。在一片惊呼中,清脆的碎裂声格外清晰。
“这……”
极天鸿饱含内力与愤怒的一击,居然不可思议地击碎了古镯表面的碧玉。这下无论是他自己还是旁人都目瞪口呆,连惊呼也忘了,纷纷直视着那只古镯。
碧玉凝脂的玉镯表面尽数破裂,在密密麻麻的裂缝间,金色光芒缓缓显露,最终占据了整个古镯。
林晚喃喃道:“原来用内力才能击碎吗……”她小心翼翼拾起古镯,如今它已变成了光彩夺目的璀璨金镯,在镯面上,一圈玄奥的铭文清晰可见。
“这铭文是大篆吧?”极天鸿亦是凑过头来,“只怕这镯子已有千年之久了。上面……是什么?”
金光流转间,铭文带着古老的沧桑与厚重,在明朗日光映射下,跃入二人二兽的眼帘。
“山海外,天地里,和酒弹剑番六气。
魁印出,帝玺敛,适君夺鹿添太一。”
一时间,此处寂静无声,不闻人语。
二十六字铭文虽微若沙砾,毫不起眼。在此刻,它们却如囊括了普天之下的一切玄机。
若说此为江湖之物,为何铭文会提及逐鹿天下,问鼎四方之事?若说此为帝王之器,又为何会有山海之外,逍遥无穷的玄妙之语?“六气”与“太一”究竟有何深意?而“魁印”与“帝玺”又到底所指何物?
扑朔迷离的雾,带着未知的迷茫,攫住了他们所有人的心。
山海外,天地里,和酒弹剑番六气。
魁印出,帝玺敛,适君夺鹿添太一。
此时,山水之外,释欢谷花溢香浓,正是一年好时节。
释欢谷山高谷深,泉涧相连,是一处秀美的桃源之地。释欢谷与凌竟阁并为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巾帼门派,清一色的红袖在桃源之中休憩欢娱,好不逍遥自在。
晋楚律原本不愿去这有女如云的释欢谷,却为追踪谷思远与莫孤心,只得硬着头皮潜入了这谷中。想到此处,他不禁自嘲,自己明明不屑佳人,可此次来到华夏,却是接连访了两大巾帼宗门。他微微一笑,悄无声息地进入谷中。
由于太过忌惮谷、莫二人的实力,晋楚律未敢尾随过近,在将情报传回青岚馆的同时远远跟着他二人。待他潜入释欢谷内,谷、莫二人早已游兴大发,没了踪影。他无奈摇了摇头,只好一处房舍一处院落地寻找蛛丝马迹。
已是晌午时分,初夏的阳光也多了几分炽热。晋楚律苦寻无果,只得就近潜入一个院落稍事歇息。这个院落与其他屋宇相隔甚远,依山临水,小巧雅致,院内各种奇花异草随处可见,暗香馥郁,曲水潺潺,别有一番妩媚。
晋楚律找了间无人的阁室歇息片刻,方觉腹中饥饿,他苦笑一声,只得再度起身寻找饮食。往日里他虽征戍沙场,潜游敌国,却过的是锦衣玉食的日子,像这样因执行任务而饿肚子的经历,已是许久都没有过了。
晋楚律在院内信步寻找不久,便转入一间正室。他一怔之下,发觉这里竟是女子闺房,脸上不由得微有火烧,正欲匆匆退出,脚步却因慌乱而多了几分沉重。只闻闺房内罗帐中忽而传出清脆而警觉的女子声音,“是谁?”旋而晋楚律只觉疾风袭面,他侧身闪过,只见一柄晶蓝拂尘自身畔划过,握着拂尘的,是一只纤纤如脂的玉手。晋楚律冷哼一声,青重立时出鞘,直指面前女子。
那女子一袭海棠襦裙,面容精致,秀慧过人,只是一头如瀑长发皆是白色,无一缕黑发,她美目微凛,拂尘击开剑锋。此人不是他人,正是释欢谷大师姐——应千千。
“你是何人,胆敢擅闯释欢谷?”应千千见这男子是个生面孔,当下十分戒备,但看着那张不输极天鸿的丰美面容,她一时也微有惊讶。
晋楚律心下警戒之意却已升起,应千千一头奇特的雪发自是引人注目,他不由得想起释欢谷的绝门武功——“红尘清欢”,相传此功威力巨大,却亦有副作用,修炼者所修时日越久,头发便会越趋苍白,待到一头青丝尽化雪白,绝技即可大成。而应千千显然已达到了大成之境,恐怕是个棘手的敌人。晋楚律冷冷一笑,道:“区区释欢谷,何来敢不敢之说?”
“你……”应千千柳眉一挑,面现怒意,“既是如此,接招吧!”她拂尘尘尾一扫,已径直攻向晋楚律周身。晋楚律不欲与她过多交手,立时施展玄虚游移至应千千背后,右手手起剑落,直取应千千后心,所用招数正是“山公守节”。他出手狠辣迅捷,毫不留情,应千千虽已回身防备,后心衣衫却被划破了数层。她心下一凛,将拂尘换至左手,右手指法飘逸,似雨燕迅灵起舞,同时左手拂尘银丝弹出,甩向晋楚律面门,晋楚律提剑回防,却被银丝缠住了青重,一时收剑不得。
应千千微有得意,但她还未来得及将青重夺入手中,就猛然发觉晋楚律竟弃了青重,再度挪移。他移至应千千右侧,掌风凌厉,直抵应千千腰间,接着变掌为爪,劈手夺过她左手拂尘,最后将拂尘重击在应千千后背之上。应千千痛呼一声,嘴角有鲜血流出。晋楚律这一路武功流畅自然,一气呵成而狠辣精准,登时击败了应千千。他将青重取回,弃拂尘于地,正欲离去,却见应千千摇晃不已,继而身子一仰,向后倒去。
晋楚律一恍惚间,竟仿佛看到了藻园那夜身着华服的林晚。林晚那夜所穿衣衫与应千千极为相像,眼见应千千向后跌倒,晋楚律下意识一个箭步冲上,将她扶了起来,紧张道:“没事吧?”旋而他注意到一头雪发,才发觉自己适才竟将应千千当作了林晚,心下一怔,将她推开。
眼见这陌生男子先是将自己打伤,又满目关切将自己拦腰扶起,却又在刹那间变了神色,应千千半羞半恼,却亦是疑窦丛生。见他望向自己的目光不屑中带了五分失落怅然,她直起身来,强装镇定:“阁下身手很好啊,敢问您贵姓,师承何门?来我释欢谷又所为何事?”
晋楚律沉吟片刻,已是计上心头:“怎么?别人入谷你不管,我来此你却要追究?”
“什么?”应千千一惊之下连忙追问,“是谁……”晋楚律却不理会她,自顾自说了下去,“至于师承……”他戏谑一笑,身影倏尔不见,“我乃九嶷,极天鸿……”
应千千蹙了蹙眉,抬步追了出去,却再也寻不到晋楚律的踪迹。她伫立良久,虽喉头犹有甜腥,后心依旧作痛,可不知为何,她竟生不出半点怨意。那双桃花眸子和那温柔的臂弯,似是无意间,触动了她心底未曾颤抖过的心弦。
“我这是……”
“唉!”应千千长叹一声,摇了摇头,转身向师父应红袖所居之地行去。释欢谷如今来了不止一个不速之客,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隐于暗处的晋楚律此时则是微微一笑,有释欢谷举全谷之力,谷思远二人现身是迟早的事。而他自己……
区区释欢谷而已,他自保自是无虞。
天律城,乃是魔道群宗之首天辰教的总部,位于江北的富庶之地秦潼郡。天律城立时悠久,城池宏伟,据亿丈之城,临不测之渊,踞华峰,倚江汉,实可谓江湖中难以比拟的盛世之城。
天律城中央有一座九层高楼,名曰云遏,是天辰教一大重地。此时恒玄之正负手立于云遏楼之巅,凝眺远方落日。他玄袖随风而舞,背影泰然而不失潇洒,宗师之感油然而生。
身后有急促脚步响起,恒玄之眉目微动,却并未转身。来人一身金袍,头戴朱冠,乃是天辰教四护法之一,朱厌。他匆匆行了一礼,道:“教主,城外……”
“莫急,我让你办的事如何了?”恒玄之抬手止住他,徐缓问道。
朱厌眉头轻挑,虽心中焦虑,却依旧遵命转移了话题:“禀教主,属下从帝子泽回城时,江首座已基本病愈,并无大碍。想来有江夫人调理,应该不会留下什么隐疾。”
恒玄之微微一笑:“那便好。不过……武林此举,着实猖狂了些,我恒玄之的朋友,可不是他们能欺负的。”
“教主之意是……”朱厌心神一动。
“阿逝之事,颂月子、对月子二人与郭绝尘都已得到了应有的惩戒,只是邱不疑身为幕后主使,却毫发无损……”恒玄之瞳中,冷意层生,“传信穷奇、毕方和九尾,告诉他们,他们半月前就想做的事,我准了。不过……别死人就行。”
“属下明白。”朱厌恭敬答道。
恒玄之点了点头,这才道:“你适才想说何事?”
朱厌早就等不及,飞快道:“城外来了四人,现下林少主和越姑娘已经去了,但那四人过于……恐怕要教主出面才行。他们是凌竟阁苏瑶瑟、残剑谷舒秦、点苍宫陆云生和江首座的千金——江清心……”
“舒秦?苏瑶瑟?”恒玄之面庞陡然变色,他未发一语,已是闪身下了云遏楼,将朱厌甩在身后。
朱厌苦笑一声,摇了摇头。虽不知舒秦四人所为何事,但此次前来,必会引起天辰教高度戒备。天辰教四大护法如今只有他在城中,而排位一、二、四的穷奇、毕方和九尾三人却在半月前就离开了天律城,也难怪他会如此焦虑了。
天律城东门此时却是另一番情景,数排弓箭手匆匆将已上了弦的弓弩收回,躬身向刚上了城楼的两人行礼。玄袍青年面容清俊,腰插宝扇,背负雕弓,正是林暮。而他身后的碧衫姑娘则是越皎皎,皎皎手握分水蛾眉刺,神情严肃。适才他二人听闻城外有高手来犯,这才匆匆赶来。一时间,城墙上下尽是整齐划一的行礼声:“少主!”
城下,苏瑶瑟听闻天辰教众呼声,微微一笑:“林暮到了。”果然,林暮应声现身。只是他一见到苏瑶瑟四人,面容立时无比惊愕:“苏……苏阁主!”旋而他眼神一亮,四处寻找林晚,可不久眼神就黯淡下来,“苏阁主,姐姐她……没有来吗?”
“姐姐受人所邀,现在长白宫。”一旁苏清心已微有不满:“我说,你们天辰教就是这样待客的吗?一见面就要大动干戈,有没有君子风范啊?”
林暮略有歉意,摇头一笑:“苏姑娘有所不知,依我天辰教祖制,非教主应允,天律城是不允许武林掌门入内的。”他欠身道,“请四位稍等片刻,待师父应允,我自然会开城门,请四位入城。”
舒秦闻言,平静颔首:“既是如此,等也无妨。”城墙上,皎皎无意向后看了片刻,却见到一道黑色人影迅疾如风地于屋顶起跃,径直冲了过来。她忙扯了扯林暮衣袖:“少主,尊主来了!”城墙上众天辰弟子闻言,一齐转身,恭敬躬身:“恭迎尊主!”林暮见师父略有失态,显然是一刻不停地赶了过来。大异于平日他的性子,不禁疑云顿起。
恒玄之轻捷落于城墙之上,他适才奔了半座天律城,却依旧中气十足,呼吸绵长,不见汗滴,内功之深厚可见一斑。恒玄之见到舒秦、苏瑶瑟二人,眼神先是微有躲闪,旋而行礼道:“梧谷主、苏阁主,别来无恙。”言毕,他右手一挥,“开城门!”
不多时,天律城东门的警戒已尽数被解除,苏瑶瑟四人缓步进了城内。苏瑶瑟向恒玄之还了一礼,道:“恒教主,早时瑶瑟曾言会因兄长之事来天辰教叨扰,只是前些日子安息一事耗了许多时日,今日方至,望教主见谅。”
恒玄之见她一言一行虽平淡随和,却是包裹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心底作痛不已。他眉梢颤动许久,方控制住了情绪,微微笑道:“苏阁主放心,姬大侠的事,玄之知无不言。”他示意林暮与皎皎过来,“暮儿、皎皎,你们带陆少侠和苏少侠去住处。”
“弟子遵命。”林暮点头,转身笑道:“二位,请。”
陆云生对眼前魔道众人无甚好感,当下冷峻点了点头,与江清心一并离去了。恒玄之这才道:“梧谷主、苏阁主,请至云遏楼小议。”
不多时,云遏楼第九层已有茶香涌动,氤氲雾气缓缓于三人之间升起。恒玄之一时感觉舒、苏二人的面容竟有些模糊,不知是涌起的白雾还是他眸中不为人知的水雾,氤氲了整间雅室。
十四年,于天地之间如弹指一挥,可对他们三人来说,却是……
物是人非。
“恒教主。”舒秦率先打破压抑的沉寂,“上次你曾言,我二弟恒天并未离世。恒天在玉梅峰失踪后,我与阿浅曾搜寻了整座玉梅峰,却未找到二弟,敢问贵教谷老教主是否将他带回了天律城?”
恒玄之面色僵硬,点了点头:“二位应该也知道,姬大侠是谷老教主爱徒,当年他正是被谷老教主所救。”
苏瑶瑟沉默片刻,摇头道:“可惜何一梅已死,不然……”
“何一梅死了?”恒玄之双眸瞬时震动不已,“他……”
“他被大哥擒至残剑谷。”苏瑶瑟眼神冷如寒冰,“然后,我杀了他。”
“我杀了他。”苏瑶瑟冰冷而带着恨意的声音,令室内温度恍若骤然降至寒冬。
恒玄之目光复杂而痛苦,几乎是下意识脱口而出:“你……杀人了?”
舒秦闻言,眼神一动,略有疑虑看向恒玄之。苏瑶瑟却是一阵恍惚,他刚刚说了什么?他刚刚的眼神里有什么?
他的目光痛苦而心疼,语气却有几丝关切。那双眼睛……那种语气……苏瑶瑟的直觉隐隐有了方向,却又在瞬间失措起来。只见她眼中晶莹泪珠流转,如梦呓般唤道:“恒天哥哥?”
恒玄之如被烙铁烫了一般抖动了一下,发觉适才竟在冲动下失了言,他匆忙道:“苏阁主……”
苏瑶瑟忽而恍若梦醒,唇角不断抖动,许久才颤声道:“对不起……我认错人了……”她惊然起身,夺门掩面而出。
“阿浅!”舒秦惊道,慌忙追了出去。室内,一时只余僵硬的恒玄之。
他许久未曾动弹一下,如同凝固了一般。
只是,眼中的水雾在此时却尽数凝结成了晶莹泪滴,一颗接一颗,落入无尽的叹息。
他忽觉胃中抽搐,一阵又一阵,抽搐作痛。
若说哀莫大于心死,而人死亦次之,那么未曾心死却必须装作心死的痛,又比心如死灰,要痛多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