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巴黎腔调:咖啡馆、酒吧、文艺情事
- 昂放
- 2069字
- 2020-07-09 15:31:14
堂皇
Splendide
想像一杯这样的咖啡:混着十八世纪的歌剧、启蒙主义的花火、美国民主的愿景、法国大革命的狂热;混着肖邦忧郁的脚步声、左拉残酷的影子、塞尚手指油彩的气味;混着主教袍服上的绛红色、巴洛克风格画框旧了的金色;混着一颗来自十七世纪的尘埃的温度……
我刚点了一杯如此的液体,再混上太阳,以勺子搅动,带着小的激流和旋涡。在下午,在波蔻布(Le Procope)的咖啡时间。
波蔻布在老戏剧街13号(13Rue L'Ancienne Comédie),是巴黎持续经营的最老的咖啡馆,始于1686年。创立者是意大利西西里人弗朗西斯科·波蔻布·德·科尔特里。最初,它是一间小咖啡馆,是绅士们的时尚去处。咖啡之外,他们还可以喝到此前只在旅馆里供应的外国饮料,或是吃一个雪葩(Sorbet),装在瓷杯子里,由“美式”打扮的侍者端着。所谓潮流小店。
1689年,路易十四成立“法兰西喜剧院”,由莫里哀演员剧团、马莱剧团等二十七个戏剧组织合并构成,地点就在咖啡馆对面。波蔻布有了“戏剧”血统。1784年4月27日夜,《费加罗的婚礼》在奥德翁剧院首演,博马舍就坐在咖啡馆的桌边等着观众的评判。1752年12月18日,卢梭在他的新剧《自恋》首演还没结束时就退出了剧院,他来到波蔻布,大声地说:“很清楚了,在舞台它是多么的无趣!”
“咖啡时间”(Pausecafé)一词,“Pause”本意“停顿”,是一天中的偷闲和喘息,比如英国的下午茶。属于食客也属于侍者。所以,端着咖啡在店堂中游荡也不算坏了礼数。
这时,似乎所有的紧张状态都得到了缓解。一个男侍者正铺平桌布皱折里的光线,缓慢偏执。楼梯转角的吧台边,那个姑娘擦着一只若有若无的高脚杯。附着在台阶上的毯子也恢复着柔软。有不明来历的轻言细语,有连续几间完全空着的厅堂。酒肉气味也净了。包括肖像,包括这面墙上的萧邦和乔治桑,他们的目光也是只属于这一刻的安静。
做清洁的老女人拂去一张桌子上的指纹,把一本书还原到应该的页数。
“它们都属于伏尔泰。”她说,“伏尔泰!”
整个十八世纪,波蔻布是巴黎知识分子的据点儿。
咖啡馆诞生了“百科全书派”,狄德罗在这儿写《百科全书》中的文章。启蒙者伏尔泰、卢梭在此写作,交谈。孟德斯鸠在《波斯人信札》第36章对咖啡馆的描述影射了波蔻布:“巴黎的咖啡馆太有用了:大量的公共空间成为咖啡馆。人们在其中一些谈论新闻,在另外一些下棋。有一家咖啡馆,据说他们做的咖啡可以给人们带来灵感。至少,所有人离开时都相信他们的灵感比进来时增加了四倍。”
作为波蔻布的招牌客人,伏尔泰一天要喝四十杯咖啡,他的方式是把咖啡混着巧克力一起喝下去。
这里也吸引着那些喜欢丑闻与小道消息的记者。激进者、异见者在咖啡馆的言论经常出现在报纸和警察的报告之中。
“启蒙”之外,波蔻布与美国政治有所关涉,本杰明·富兰克林和托马斯·杰斐逊都是客人。根据店里的记载,富兰克林在咖啡馆酝酿了《路易十六与新共和国同盟计划》,这部文献已显现出未来《美国宪法》的某些内容。1790年,富兰克林去世,法国国会悼念三天,波蔻布也挂黑纱致意这个最佳的美国顾客。
法国大革命时期,象征自由的“弗吉尼吉红帽”第一次在波蔻布出现。罗伯斯庇尔、丹东、马拉以及利德利俱乐部都在此开会。这间咖啡馆很快成为一个革命策源地。当然,也少不了雅各宾派。至今,一面窗子上还有罗伯斯庇尔的肖像。1794年9月5日,当马拉的棺木运往先贤祠时,伏尔泰用过的桌子充当了祭坛的角色。
一百年的堂皇。
如此堂皇。
贴在墙上的《人权宣言》、大革命的文件证据、写在卫生间门上的单词:“男公民”、“女公民”。
宫廷权贵的玫瑰色与金色、无所不在的画像与雕像、灯火烛台帘幕。
咖啡馆的口号:“艺术与文学之约”。
十九世纪来了。1820年代,亚历山大·冯一·洪堡通常从上午十点到正午都会在这儿吃午餐。此后的大客人有魏尔伦、法郎士、巴尔扎克、雨果、缪塞、莫泊桑、左拉、塞尚……
1894年7月10日,两百作家相聚波蔻布,选举新的“诗界王子”。最终,魏尔伦以微弱票数击败马拉美当选。获悉后,魏尔伦情绪激昂,他打开旅馆的窗子向卢森堡公园大喊:“我没有宫殿,但这是我的皇家花园。”
二十世纪,波蔻布落寞过,以至关闭了一段时间。1988年,咖啡馆以十八世纪风格装修,重新开张。
波蔻布有三个奖:1954年设立的“黑色幽默奖”,奖项涉及文学、绘画、表演等领域。2005年开始的“让-佐伊”奖,颁给具有共和精神的文学作品。2011年,新的“波蔻布启蒙奖”颁给一篇政治、哲学或社会学论文的作者,以向启蒙时代的哲学家们致敬。
“堂皇”是这间咖啡馆最高级的障眼法,从前世到今生。食客对于食物本身的判断轻易地由此发生偏差,就如同我对这杯咖啡的幻觉。我无法说清它真正的味道,杯子就已空白。咖啡时间过去了。侍者们在等待黄昏。
离开。
门边,一顶黑色军帽在橱窗里。那是法国大革命前,拿破仑还是无名少尉时,在波蔻布用来抵账的帽子。
冷。老戏剧街的天色就要落幕。
向右,转上圣安德烈艺术街(Rue St-André-des-Arts),46号,住过诗人卡明斯;41号,住过剧作家拉辛。1968年,凯鲁亚克在28号的“小宫堡”(La Gentihommière)喝酒,称它是“完美的酒吧”。25号曾是间老的卡巴莱,波德莱尔的纵酒之地……
我的游荡才开场。
波蔻布咖啡馆Le Procope
13ruedel'Ancienne Comédie75006
11:00am-0:00am
地铁:Odéon(4、10号线)
波蔻布
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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