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香
  • 王安忆
  • 6444字
  • 2020-08-29 06:34:37

2 喜盈门

三年后,明世调往京师做官,上任前回家省亲,小桃已经结子。这回省亲,还为一件大喜事,就是长子柯海娶妻。

这年柯海二十岁。十三岁那年入童试,取生员,小小的人,戴了方巾,着蓝衫进县学读书。岁考名列第一等,于是进秋闱,脱颖而出,中正榜举人,年仅十六。本地人称神童,又道是魁星下凡。背地里也有闲杂人说,开蒙早,闭蒙就也早,反过来,不是有大器晚成的说法吗?倒不是应验开蒙闭蒙的闲言,而是父亲去清江上任,缺了人管束,家中又有新园子,玩心大增,读书的精神自然就松弛下来。造园子的二年里,他就好像监工一样,日日到工地上点卯,看劳役挖池子,堆山石,栽花种苗,建堂筑阁,章师傅都不如他到得勤。眼看着平地起来一幅园子图,先是水墨,然后着颜色,鲜亮起来。一日清早,柯海一人走进园子,薄雾中,楼阁迤逦,窗扇门扉后头,仿佛有笑语声,听见人来,刹那间悄然而止,分明是活泼泼另一个世界。柯海等不及完工的一日,邀来学中友好游园。他的同伴多出身富庶人家,天智也都聪慧,不比那些老童生,死死地啃书,过着枯索的人生。他们可不同,除读书外,还有许多余裕,难免会有点荒唐,却是有趣的。他们随柯海冶游一番,到底挑剔不出什么来,只道出一件略微的可惜,就是池中无莲。此时已过了栽莲的季节,别人家的莲花正盛开着,急什么呢?明年这时候,也是一样的繁花似锦。可是柯海却等不得,当下许诺,明日再来便是一池莲花。人们怎么相信?越不相信,柯海越坚持第二日的约请,同伴们也不让了,问是否当真?柯海道:一诺千金。于是,定好时辰,离此刻正好一个昼夜。少年人的热情是可怕的,一步逼一步,简直像火并一样,完全不顾及现实,只是一股脑地上。夸下这么大的海口,柯海怎么办?他一点办法也没有,可是,章师傅有办法啊!

章师傅已经成了柯海的老师,玩意儿的老师。木头疙瘩都能雕出花来,还有什么不能的呢?章师傅听了柯海的请求,沉吟着,有一时不说话。柯海不以为章师傅在作难,一点不着急,踏实等着。果然,章师傅说话了,章师傅说:惟有一个办法,募集。募集?柯海不明白。章师傅再说:让家中大小仆佣一并出发,分头向东西南北方圆数里人家征买,不计银子,连泥带水盛在木盆里,端回来,放在水中,浮舟一般,铺排开来。这一日连一夜,车载人拉,不晓得忙到几更。柯海万事不管,只管次日一早,带昨日那一拨人进园子,连他自己都惊呆了。天香园“一夜莲花”的奇事不胫而走,满城尽传,有道是人间仙境,也有道是申家子弟会胡闹。他母亲专去找章师傅说话,让他别一味顺着孩子,纵得没分寸,老爷回家要怪罪。章师傅只是笑,笑过之后,说出一句:该给爷娶媳妇了。

早两年,申明世在家的时候,就给柯海说定一门亲,七宝徐家的女儿。徐家本是北方陇西人,祖上在宋时有封地,随康王南渡,在南宋做官,屡次兵乱中,子孙逐渐前往苏松一带,终于定居七宝,修了宗祠,生活起居,已与本地人无异。近几代就与申家有往来,或在同一个学校,或赴同一场县试,甚而榜上齐名。申家没什么渊源,所以对世家特别起敬意。虽然徐家的来历早已随宋室湮灭而消迹,宗祠也并不阔大轩朗,日子多少还有些拮据,可代代相继,却没有中断,回溯过去,都有踪可循,是正统人家。徐家女儿比柯海年少一岁,在家读了些书,这一点也叫申家喜欢。读过书,又有身世,可不就是知书达礼?柯海自己倒无所谓这些,对娶亲也没有特别的关心,他自小就知道要娶亲,之后也许还会纳妾,然后有一群儿女,接下来就轮到替儿女论嫁娶了。所以女人于他,就代表着一种赖不脱的人生,并无多大兴味。章师傅向母亲提建议,柯海难免有怨言,觉得多管闲事了。章师傅说:怪我吗?怪你闹得凶了!柯海说:难道娶了媳妇就不能闹了?章师傅说:不是不能闹,是不想闹!柯海问:为什么?章师傅说:还不是有大乐子了!柯海再问:什么大乐子?章师傅不肯说了。柯海就追着问,章师傅则快快地逃。读书人到底追不上做活人的腿脚,不过章师傅的村话倒勾起了一点憧憬。这是对娶亲,至于要娶的那个人,徐家的女儿,终是遥远而且模糊的,还不如章师傅的那个乡下丫头荞麦来得生动活泼。

手艺人家规矩轻,那丫头有时跟章师傅进园子玩,人们随章师傅叫她乳名:荞麦。荞麦,过来这边,荞麦,过去那边。她便夹紧了怀里的婴儿,一溜烟地过去和过来,看不出来,她已经做了母亲。叫她最多的是妹妹,小荞麦好几岁,因没人做伴,就缠上了荞麦。有时柯海看见,一大一小两个丫头在园子里,头抵头蹲着,用水和了泥,捏成小饺子,排在枇杷树叶上。婴儿呢,就躺在树底下,身上盖的是芭蕉叶。柯海不由驻足看着,人影子遮了她们。抬头看看是谁,又低下去忙自己的,神情很严肃。那庶出的妹妹,平日里吃母亲和姨娘的教训,小小年纪总是苦着一张脸,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老成许多,几乎和荞麦差不多,此时也变得有趣了。柯海走开去,等他走回来时,婴儿已经睡醒,竖在两个大人中间,面前摆着一枇杷叶泥饺子,一枇杷叶泥包子,还有一条泥捏的鱼,很隆重地搁在一爿瓦上。三个人正襟危坐,并不说话,坐大席的样子。柯海几乎要笑出声来,心想:这会不会就是章师傅说的“大乐子”呢?紧接又想:徐家那女儿,不知是什么样子的?想到此,脸上的笑收起来,换上羞涩的表情,心里渐起一种宁馨,真有些像要娶亲的人了。

申明世回来的日子近了,家里忙着收拾屋子,要把回家省亲人的屋子收拾出来,又要把新人的屋子收拾出来。

申家的宅子在万竹村和天香园的南边,之间隔一条方浜,临北门,门前有一具小码头,供乡下送粮送柴的船停泊。门有四扇,硬木的龙骨,分上下两部,上部为竹签,一律削成筷子粗细,排紧插齐;腰间横一条实木板,板上刻团花和蔓草,漆大红与大绿,墨色描线;下半部是细篾编成席簟,纵横数排锡钉,布满天星。风火墙高足有丈八,刷得雪白,墙头顶灰瓦檐。沿风火墙向东,再南转,墙上开一道单扇小门,漆成黑,才是平日里进出用的。从这侧门进宅邸,横穿过几重庭院,几处厅堂,再有几层过廊,几条甬道,都是在宅子的腹背之地。忽然脚下传来汩汩水声,就看见有一条细流在两面山墙之间穿行而来,廊道下豁开一面围栏,下去几级台阶,原是一个极小的码头,可进手划舢板,直接将肉菜酒酱送至厨房。厨房分几进,一进是磨盘,日夜轰隆作响,磨麦磨豆;二进是汤灶,一列半人高的炖罐,不熄火地煨着各味高汤;再一进里,几条长案上置满了菜式……

儒世与明世各占宅子一半,儒世在东,明世在西,老太太居中——前堂,中庭,正院。儒世的一半都是平房院落,明世的一半则在后堂加添了楼层,楼以楠木建设,地坪铺青色釉面砖。儒世谴责兄弟太奢华,弄不好要惹是非,朝中已经对江南富豪风气有成见。明世说,朝廷的开销还不都仗了苏松地区的赋税,并没有偷漏的。如此,明世的房间与书斋就都做在了楠木楼上。书斋关了三年,这时要打开扫尘,房间也空了三年,大太太不愿住,嫌上下楼不方便,二姨娘是不敢住。现在,小桃随明世回来,大太太很慷慨地说:小孩子家喜欢新鲜,腿脚又利索,让她住,也好照料爷们。于是,房间也启开,结幔挂帐。底下人嘴碎,说小桃是“一步登天”。

柯海的新房做在花厅旁的一个小套院,三间平房,十来步深的庭院,铺着细白石子,面上用暗红暗绿卵石嵌成图案,一孔月洞门隔成内外两进。外院仅两步,两面墙爬了常春藤。内院中央一棵香樟树,树下安一具石桌,四具石鼓凳。正屋檐下是赵孟字的横额,堂上挂了古人的楹联,月洞门上凿了两个字:蕉风。多少是为迎合世家的风范,生怕受新媳妇的挑眼。从后窗望出去,白墙前立一具湖石,形状好似披盔戴甲的兵将,就算作将军石,边上再有几株美人蕉,这一幅小景是申家自己的趣味,有点孩子气,又有点娟阁气。

申明世到家是在秋分之时,喜期就定于立冬。这一段,柯海不得不安静下来,或者读书,或者同兄弟镇海做伴到天香园走走。镇海不像柯海早慧,书读得苦,这年刚过了童试,进县学,身体较为羸弱,行为举止便迟滞一些,亦步亦趋,都随哥哥的主意。天香园的荷花开着,这回是真栽的荷花,虽是晚季,却极盛,池边垂柳荡漾,桃林里果实熟透,香气扑鼻。这院子长了年岁,变得贞娴了。妹妹和荞麦带着小毛毛玩,小毛毛都会走道了。远远站了一高一矮两名看客,是小桃和小桃的毛毛,柯海镇海的小兄弟,取名奎海,乳名阿奎。小桃自觉身份位置不同,拿着架子,不跟那几个玩,冷着脸牵了阿奎的小手,不让他过去。小桃的身形纤长许多,有些亭亭的意思,怎么说,像个姨娘了。而荞麦,因为是被章师傅当女儿养的,所以还像个孩子。

今日的玩意儿极新鲜,什么呢?羊套车。那一具小车想必出自章师傅的手,只有通常车体的十之三分,长、高、宽,比例全对,车轮的毂、辐一无偏倚,牙抱得紧紧的,车斗围了栅栏,安了板凳。不上漆,上的是桐油,露着原木的纹理与颜色,木脂的气味还没散去。车辕上套的不是马和牛,是羊,大约是荞麦喂的,所以听得懂荞麦的话。荞麦只说一个字:住!停的时候是开走的意思,走时是跑,跑时则为停。荞麦坐前座双手牵绳驾辕,妹妹抱着小毛毛坐后座,三个人的表情都很肃穆,让柯海觉着好玩,又隐约有一种羡慕,羡慕她们会玩耍。那羊车笃笃地在池子边绕行,三圈两圈之后,再经过柯海镇海兄弟,车上就添了人,到底没抵住乘羊车的有趣,小桃带阿奎也上了车,与妹妹面对面,各坐一侧,脸色也一并肃然着。

这一年的大事情还有许多,归起来有这么几桩:彭家长子己未年会试落第后,奋发苦读三年,终在壬戌年春闱中进士二甲三名,授任刑部主事。此时,彭老太爷正在刑部尚书位上,为避嫌告老还乡。他家园子,趁时机又扩了二十亩,专修一座楼阁。楼阁本身平淡无奇,无非是雕梁画栋,朱红雀绿,不平凡的是在楼阁背后,造山大师筑了一排山峦。石头的形制翻卷搅缠,包裹中有数条通道交错,犹如迷津。行于其间,但闻其声,不见其人,正茫然,忽一回头,镂空中两相面对。这是在山石里,外面呢,退步远望,只看见乱云飞渡,楼阁却在九霄之上,方才明白这一景的立意。这是一桩大事。再一桩是松江北门艾家桥艾氏门中,有一学子也在春闱中进士,授太常博士。这艾氏在苏松也算是老户,但家业凋零,祖坟在偏僻的江东岸,多少代默默无闻,不料这一刻赫然彰显,渊源竟可一径追溯到春秋。据称艾氏本姓孔,是山东曲阜孔丘族中一支,乱世中离故地,有一回途中遇险,藏身蒿艾丛中,躲过一劫,从此改姓艾。家世传递间有过几度发迹的征候,例如本朝初年,艾家有一人随大将军在南京任虎贲卫,然而,成祖迁都北京,南京的虎贲卫被遣散,这一复兴的兆象就又泯灭了。如今,运势又一次抬头。许是阅世久了,历经沉浮,已练就宠辱不惊,这回举中春闱,并没有太声张,悄悄地租了船上任去了。除这两桩大事,还有两件琐屑:一是城内有一户徐姓人家弄璋之喜,取名徐光启;二是城西南董家宅的柱颊山庄一名九龄学童初露颖慧,凡诗书人家都在议论,这名神童后起名号香光居士。这两件琐屑目下不过是坊间的短长,但将在日后渐显端倪,不知什么时间成大气候。

申明世到家,先安顿休息,不日,就到了八月十五。申明世在路上就已计算好日子,设宴赏月,邀请城里城外各路贤达。在这片地方,社会上流人物多是退官还乡,或者丁忧守孝,总之是一个“闲”字。江南富庶之地,山高皇帝远,像是世外,又像偏安。三天两头,这家邀,那家请,遍地的园子,总有一处笙歌管弦。这一回,就轮到天香园了。自打天香园落成,还不曾正经开宴,迎接宾客,人们单是听说那里的桃林,还有“一夜莲花”,声名绚丽,但少有人目睹,因此便十分期待。为了不辜负人们的耳目,早几个月,申明世未曾上路,这边就依着传回来的图样,开始着手准备。

申明世的图样,着重在一个“亮”字,但不要灯亮,要的是烛亮。就是说全不用琉璃灯盏,也不用绢制灯笼,无论是琉璃,还是绢纱,蒙着光都会起一层氤氲,光就变糊了。申明世要澄明的亮,即便弱一些,豆大的一点,千点万点,还怕不亮?难处在烛的蜡味,千万不能扰了花草的清香,“天香”这两个字是夜宴的题额。不要琉璃和绢纱,也是提防这两种物件烤热后散发的异味。器物越简,气息就越纯。所以,烛蜡就必用上好的。申明世专从江西境内广信购来一批烛蜡,广信是炼皮油造烛的源起地,声名久远。但当烛蜡千辛万苦,东西横贯江西,来到清江,申明世却颇为失望。那烛蜡果然白纯无杂质,形制却粗拙得很,因是以广信苦竹做模子,粗矮敦实。其实这就是古雅,可申明世生性华丽,喜欢精致。于是,这批烛蜡全都作废,弃在清江,重新着人去广信购买乌桕子,再寻觅一块采自广信深山的磨石,一并携回,自制烛蜡。这边蒸、煮、碾、压、去壳,那边章师傅带人做模子。章师傅什么不会做?四分长两个半圆柱,合起来略比筷子粗,脱出的蜡烛形状便十分纤巧可爱。最不同寻常的是,每一支烛内都嵌入一株花蕊,如此,烛光一亮,花香飘然而出。

枝上,叶下,石头眼里,回字形的窗棂上;美人靠隔几步一盏,隔几步一盏;亭台的翘檐,顺了瓦行一路又一路;水榭和画舫,是沿了墙廓勾了一遍;桌上与案上的烛有碗口大,盈尺高,外面刻着桃花,里面嵌的是桃叶。天将黑未黑之时,宾客已入座,吃着西瓜,就见水面绿幢幢的荷叶间,慢慢驶进一艘小船,船上人举一支火捻,朝荷花芯子里一点,亮起一朵荷花。火捻子左右前后点着花芯,左右前后的荷花一朵一朵亮起来,花瓣透明,映出花蕊丝丝,香雾弥漫而起。天黑下来,远处的花也亮了,原来,是有十来艘小船,四面八方驶过来,火捻子四面八方点过来,不一时,一池子的烛光,何止千点万点,万万点都有。天上的星星也出来了,不晓得天是水的倒影,还是水是天的倒影。座上客敛声屏息,生怕稍一动静,惊醒一个梦。

宾客分三处就座,主宾由申儒世申明世陪,宴席设在碧漪堂前,碧漪堂背积翠岗向莲池,相隔有阔大地坪,铺青白方石,地坪周边是石灯笼,笼内如今亦是一支烛。团团围绕中,摆开十二圆桌,全是地方上的人物名流。第二处由老母亲领着,在画舫中,只一大圆桌,凡家中女眷携幼儿女全在桌上,足有二十座。第三处是积翠岗阳面的阜春山馆里,挤挤挨挨十数张案子,全是小辈及学友玩伴,最为热闹喧哗,然而,当池中莲花点亮的那一霎,不由自主肃静下来。尤其是柯海,被眼前一幕震慑,香云缭绕中难免想起自己的“一夜莲花”,暗中羞红了脸,真是不上品啊!要跟上爹爹的境界,还有得读书和历练呢!

碧漪堂里的儒世心中先是叫一声“好”,继而不安起来,眼前景象何等娇媚,流光溢彩,多少偏离读书人之道。想这兄弟自小就爱好华服美食,长大些,读书求科,渐渐改了心性,然后有了仕途,自然就端肃起来。不料,正应了老话: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本性收敛多时,如今厚积薄发,可闹大发了!从造园子的初始,就已有流露,定了桃花,起了“天香”的名,又照章师傅家荞麦的样,纳了小桃——本以为是取这些乡下丫头的朴拙,其实是小女儿家的娇憨,无一不透出风流的习气,其中一半天性,一半是被老母惯出来的。

此刻,老母亲就在画舫里,脸上没什么,心里却高兴得很,因为小儿子有出息。全家上下,多有怪她宠小儿子的,极小的年纪,就会操一双银筷子,挑那鱼鳃帮上的樱桃肉吃,还晓得剥出莲子里的嫩莲心,放进茉莉花茶。她就晓得,好孩子是宠不坏的,坏孩子不宠也坏。可不是?如今谁还能不服气!老太太兀自得意着,忽觉脚头软软地偎上一只猫。低头一看,不是猫,是小孩,仰头朝了她一笑,龇出两颗小白牙。老太太有些不认识,旁边有人就告诉,是二老爷的三小子,阿奎,刚从江西回家,所以面生了。老人都喜欢小孩子笑,有福气,又是小儿子跟前人生的,就让阿奎坐身边。于是,小桃也移上来,挨着大太太坐,二姨娘则挪了下去。

不知觉中,月亮升起来,先是在稠密的星光和烛火里,小和黯淡的;渐渐就大起来,直到大成银盘一个,分外的白和亮。星星疏了,烛也燃到头,明灭一阵,湮息了,却从地上,水上,石上,树上,遍地升起花香,是烛的芯在吐蕊呢!为了这花香,中秋的月饼,藕粉,莲子粥,都不放桂花,生怕被那甜腻气玷染了。

等池里的莲花谢去,残荷收拾干净,园子变得萧条,人都不大去了,柯海的喜期就到了。

新人是从方浜上过来,船篷盖了绣幔,靠在申家宅子门前的码头,四扇门敞开,等船篷里抬出一领红绸大轿,轿顶上四角挑着大红绣球,摇曳送进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