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的“下马威”

“咚!”的一声,一个结结实实的防水大包被丢到码头上,震得浮码头“花枝乱颤”。码头上的众人惊魂未定,紧接着又下来一个!

“先生们!小姐们!很抱歉,你们不是来度假的!”船长加洛夫带着工业化重金属的曼彻斯特口音,话说得又快又急,活脱脱像《植物大战僵尸》里的连发豌豆荚。他又瘦又高,手长脚长,一脸嫌弃地抱着胸,说道:“如果我没在100封邮件里写清楚,那么我现在告诉你们,你们每个人只有20公斤的限重!环球船员25公斤!”他恶狠狠地挥舞着双手:“这是一条赛船,不是你的个人游艇!如果你不想总是跟在其他船的屁股后面,那就丢掉多余的重量!我再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把你们的高跟鞋和笔记本电脑统统弄回家里去,否则开船之后我会亲手给你扔到大西洋里去!”结尾,他生硬地挤了个微笑,让这段话多少有了点儿玩笑的意思,不过只有傻子才会看不出来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生活都被装进了防水袋

图片来源:王波

彼得大叔捅了捅我,幸灾乐祸地说:“Vicky,你的行李至少得扔掉一半吧?”

我恶狠狠地回头瞪了他一眼,他很配合,做出“饶命”的表情。

浮码头上,大家皱着眉头席地而跪,也顾不上什么隐私了,大家分头在光天化日之下整理自己多余的行李。我以为只有中国人才会想着蒙混过关,实际上外国人也都和我差不多。麦乐妮扯出一件内衣,边收拾边喃喃自语,看起来很痛苦的样子。她报名的是前三个赛段,因为要经过赤道、跨越寒暑两季,所以准备的装备和全程赛段的装备也差不多。

我皱着眉头扒拉了半天衣服——岸上穿的、高温航行穿的、冷得要命的时候穿的,内衣一袋,帽子手套一袋,航行配件一袋,摄影摄像器材一袋。走的时候已经是精挑细选的行李,但现在我不得不忍痛又将几件换洗衣服、一双鞋子和一些备用的物件交给伦敦的朋友带回家去。

就这样,还超重五六公斤,我实在不能再放弃其他任何一件了,我把行李偷偷塞到了彼得的床底下,假装是他的行李。

“青岛号”是一条70英尺长的单体龙骨远洋帆船。“英尺”是英制的计量单位,换算成公制也就是21.336米左右。这和我以前驾驶的七八米长的小帆船相比,简直就是庞然大物。复杂的帆系统就更不用提了——迎风船首大前帆(Yankee)三套,顺风球帆(Spinnaker)三套,小前帆一套,暴风主帆、前帆(Storm Jib & Main)各一套,觅风帆(Wind Seeker)一套——整整11张帆。而且,要根据不同的风力、风向情况对它们进行搭配。11个绞盘,2辆绞车,船帆升降全部依靠人力操作它们完成。甲板上层是值班工作的主要场所,主要是换帆、调帆和驾船。甲板下层则是这艘船的“大脑”、“心脏”和船员生活区。

从舱口的台阶背身而下,就直接进入了半开放式厨房。为了减少火灾隐患,煤气罐储藏在船尾的储物仓里,煤气通过管道远程输送到厨房。做饭时可以使用煤气灶或者下方的烤箱。由于输送的气量有限,所以两者同时使用的可能性几乎为零,用烤箱就不能烧水,炒菜就不能烤面包。厨房两侧靠船壁的位置各有一排简易沙发——说是沙发,其实就是靠垫罢了,这也是船员休息和用餐的沙龙。从“沙龙”往前走,会经过用来储存食物的两张床铺,再往前,就是由一扇厚重的防水门隔开的帆舱,地上层叠着一米多高的各种备用船帆,我们每次几乎都要爬着进去。床板上放着船员们不常用的大件行李,这些行李被绳子紧紧捆住,再绑上帘布固定。帆舱总是湿漉漉的,即使是在最干爽的日子,每当我们下到这里,也要为一股又腥又湿的味道大皱眉头。

爬过帆山,又是一道防水门,这里是真正的船头了,也是船上最颠簸、最狭窄的地方,甚至容不下两个人挪身,一旦离岸就极少再被使用。这里挂着各种颜色的缭绳和到岸才会用到的防碰球,到处都塞得满满当当。

一路退回到中舱的沙龙,继续往船尾走,就会进入船员的寝室。寝室被中间的引擎室隔成左右两舷,每一舷各有上下8张简易床铺。说是床铺,其实它们更像是一侧固定在船舱上的担架,只不过比担架多了个软垫。床板可以根据情况升降高度,来适应船的倾斜程度。床铺外面有一层起保护作用的帘布,通过天花板的滑轮可以反复加固,睡觉的时候要仔细绑好,防止自己在大浪的颠簸中从床上掉下来。船尾相对平稳的地方是导航室,卫星电话、船上的各种电源总闸、仪表、船员与外界联系的媒体电脑都在这里。这里也是对一整条船发出指令的地方。船长的床铺紧挨着导航室,他拆了原本在头顶的另一张床,与普通船员相比,他有了可以在床上坐起身来的空间,这也就是他作为船长拥有的唯一特权了。

伦敦圣凯瑟琳码头

图片来源:江泳涛

船上的空间非常狭小,每个人都没有什么私人空间可言。平时穿的衣服都塞在防水袋里,放在床板旁的储物格里或者床下仅有的一点儿空间里。有两张床铺的条件实在太差,不能住人,大家的睡袋就都放在那里,绑上布帘,当作储物的地方。

就这么狭小紧凑得可怜的世界,平时要住十五六个船员,每两个人共用一个床铺,按照上下值轮流睡觉,属于自己的空间根本没有,更不用奢望什么隐私了。

我因为来得早,所以先挑了船上最好的一个下铺位置安顿下来,最后来的就只剩下犄角旮旯里的上铺,躺在床上,连弯膝盖都费劲。

忙碌了几日备船,出发的时间就不紧不慢地如期而至了。

一大清早,圣凯瑟琳港口满满的都是从各地蜂拥而来送行的亲友们,四周全是欢呼声、汽笛声和告别声。船员们都聚集在船头同送行的亲友呼喊挥别,喊得嗓子都哑了。一片喧嚣和热闹声中,我们的船解缆起航。我很羡慕他们有爱人可以吻别,有亲友可以拥抱。伦敦离我的家乡这么远,我只能从这里孤身起航。可这些欢呼声又好像鼓舞了我,我振起双臂,拼命挥舞,好像我的老朋友们就藏在人群之中,“再见了!好好保重!我也爱你们!”

伦敦塔桥为我开

图片来源:江泳涛

渐行渐远的送别声中,我们离港口越来越远。太阳的光芒从刺眼转变为温和,柔和的海风拂面而过,陆地从繁华的都市大厦变为郊野的绿地,又渐渐地变成一片模糊的绿色。浪花拍打着船舷,哗哗作响,我坐在船舷上,偷偷打量这群奇奇怪怪的人,从此就要和他们亲密无间、朝夕相处了。无论男女老少,我们被命运牵连到了一起,从此在一条船上荣辱相依。

这事有点儿像包办婚姻。我突然想到这儿,不知道该不该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