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来到新世界

船开到外海,就好比生命进入了开阔的天地。除了偶尔见到的几只海鸟,放眼望去是无尽的空阔。我们的船一刻不停地前行着,却好像永远都在原地徘徊。我们原本所熟悉的世界消失了,我们小小的船像这个宇宙中唯一漂浮的陆地,仿佛整个人类文明的火种就遗留在我们十几个人的身上。

船长把全船的人均分成了两个组,分别由凯斯和乔纳森担任值班长。我们采用白天6小时一班、晚上4小时一班的“四六值班”制度。这是海军多年留传下来的最公平也是最科学的值班系统。四六制值班系统的好处在于,不仅每个班的成员可以在白天拥有一次较长的睡眠,而且第一天和第二天的上班时间是完全相反的。睡觉的班组人员会在上值前30分钟被叫醒,所有人必须在上值前5分钟到甲板报到。

两个值班组的成员两两对应,两个人共用一个床铺,一起值“妈咪”班。和我对应的正是段文菲。

文菲也是来自中国的姑娘。这次比赛除了我是全程船员之外,还有另外8名中国船员,他们每个人一个赛段,将用接力的方式和我一起跑完全程。段文菲就是跑第一棒的船员,这对我来说是非常难得的心灵慰藉,因为至少每一段都会有一个来自中国的同伴在船上。

“你不觉得船长是故意这样安排的吗?”散会之后她用中文说,“他不想两个中国人凑在一起讲中文。”

“亲爱的,这很显然是两个中国人凑在一起要做的事情。”我耸耸肩,“这样是挺可惜的,我醒了你睡,你醒了我睡,几乎没什么机会可以一起。不过,我们还可以每十天八日地一起当一次‘妈咪’班,研究着一起做点儿好吃的。”

“好吧,至少我们当‘妈咪’班的时候可以一起做中餐!”她无奈地笑着说。

“对了,你的腰怎么样了?听说培训的时候旧伤复发了?”

“我还有一点儿担心,这次比赛之前我一直在理疗。”她摩挲着自己的后腰,“……希望能撑过去吧。”

“这是第一赛段,我们得好好表现,”我冲她笑笑,“去睡个好觉吧。”

“你值个好班。”文菲回复了一句,转身进了寝室。只不过比其他人晚了几分钟而已,寝室里已经一片寂静。

我点燃煤气灶,煮上一壶热水:“大家想喝点儿什么吗?”我站在两级阶梯上,趴在舱口给大家一个甜美的微笑。一听到茶,甲板上鼓掌附和声一片。

亲爱的厨娘

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你问英国人“Tea(茶)?”,几乎永远不会被拒绝。船上能够用来享受的东西实在捉襟见肘,而一杯热茶总能让所有人获得如同重返陆地上的片刻轻松。喝茶的人心怀感激,而泡茶的人也通过服务获得了众人的认可。

事实上,从第一次上船参加培训的时候开始,我这个来自茶文化故乡的中国人就彻底被他们震惊了。英国人喝茶极为讲究,即使在船上,每个人喝什么口味的茶(红茶?花草茶?薄荷茶?还是绿茶?),加什么样的辅料(一茶匙糖?两茶匙糖?牛奶?蜂蜜?),都会被详细地写在茶单上,并且贴在厨房里。大家轮流志愿下船舱泡茶,不管刮风下雨,甚至顶风颠簸,船速十几节,站都站不稳,大浪不时从前面浇过来也不例外。几乎每隔一小时,我们就要来上一轮“Tea Time”。我打出娘胎以来喝的茶都没有我上船后一个星期喝的多。

一轮茶伺候下来,大家瞬间就融洽了不少。风和日丽,甲板上的值班工作不过就是轮流掌舵、调帆。剩下的人就分头聊聊天,相互多认识一些。我看着他们,个个都是十分亲切的样子。听以前跑过比赛的人说,第一赛段是蜜月期,大家刚刚上船,相互之间还彬彬有礼;待到后面颠簸的日子来了,人人原形毕露,那才叫精彩。我忐忑地看着我的队友,他们看起来都像很好相处的样子,特别是全程船员彼得爸爸和小乔治,我们几乎一见如故。彼得这次和段文菲一个班组,于是小乔治和我就成了无话不聊的朋友——说是无话不聊,其实多半是他在喋喋不休地说,我在津津有味地听而已。这个只有19岁的小话痨,卷卷的红色头发,瘦瘦小小的,却可以不停地从上值唠叨到下值。

左起:船长、罗曼达、小乔治

“……嗨,Vicky,你知道吗?我的第一个女朋友就是从中国来的哟!她的中国名字叫什么来着?你可是这船上年纪和我最接近的人了。什么?好吧,你也30了啊……你问我为什么选择当全程船员?我压根儿不知道还有赛段船员这个选项啊。我爸给我报名了以后,我还以为来参加比赛的都是环球赛段的人呢!我可是从16岁开始就向往这个比赛了哟——可是那个时候我年纪太小,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不能参加。而且,我爸看我也不是学习的料。你知道吗?我一看书就头疼!我就是喜欢船!我爸跟我说,他就不浪费钱给我上大学了,他用这些钱给我报了个全程船员的资格,我以后就当个职业航海员吧。对了,我是童子军的领袖哦,教小孩儿什么的我最在行了。这趟环球路上,组委会给我准备了不少世界各地的童子军活动,和你一样,我也会是克利伯的明星船员哦。对了,说起明星船员,咱们船上那个大厨劳伦斯……”

一个值班很快就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