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谈自己的创作[5]

我生在农村,长在城市,是小城市,不是大城市,但终究还是城市。我幼年因为逃避兵患战祸,去过农村,但时间较短,所以我对于农民虽然有一些印象,但并不懂得他们。我很早就写过农村,一九三一年我的短篇小说《田家冲》,不知你们看过没有,就是写的农村。再有我的《母亲》里面也写了一点农村。那时的农村,表面上比较平静,但实际封建压迫沉重,农民挣扎在死亡线上。我写了地主老爷随便打死佃户,写了农民自发起来参加大革命,但对于生活在农村里面的人物,真正农民的思想、感情、要求,我还只是一些抽象的表面的了解。我的《水》也是写农村,写农民,写农民的悲惨命运和斗争,同自然斗争,同统治者斗争。发表的当时,较有影响。并不是说它写得很好,主要是题材不同于过去了。过去,一般作家都喜欢写个人的苦闷,对封建社会的不满,大都以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为主。而《水》在当时冲破了这个格格。写了农村,写了农民,而且写了农民的斗争。我小时居住的常德县,在沅江下游,人们经常说:“常德虽好,久后成湖。”那里离洞庭湖很近,洞庭湖附近好几个县,如华容等,都是沅江冲积下来的泥沙淤积而成的。原来沅江上游,地势很高,水流很急,每到春夏,就要涨水。一涨水,常德县城就像一个饭碗放在水中,城外一片汪洋,有时都和城墙一样高了,城内街巷都要用舟船往来。老百姓倾家荡产,灾黎遍地,乞丐成群,瘟疫疾病,接踵而来。因此,我对水灾后的惨象,从小印象很深。所以,我写农民与自然灾害作斗争还比较顺手,但写到农民与封建统治者作斗争,就比较抽象,只能是自己想象的东西了。

后来我到了延安,到了陕北。环境变了,那个地方周围全是农民,延安就是农村环境嘛。延安城小,留在那里的党、政、军人数也不算多,一走出机关,不论你干什么,总要和农民打交道。农民,特别是贫苦农民,是拥护共产党、八路军的,但是你自己若和农民不打好交道,仅仅依靠八路军的声誉,你想吃顿饭也不容易。所以,你必定得同农民搞好关系。陕北是山地,比较闭塞,农民过去文化低,思想比较保守,他如果不了解你,可以半天不和你讲话,你想吃顿饭,想找个地方住,非和他交朋友不可。弄得好了,农民就把你当成他自己家里人了。因为他们的子弟也参军了,也是八路军,八路军到他们家里来,他们非常欢迎,欢迎子弟兵,就像他们自己的孩子们回来了一样。那么,一到这样的地方,你也好像到了自己的家,那种关系,就使得工作很顺利,使得八路军和老百姓之间的关系更加融洽。在解放区,在抗日战争时期和解放战争时期,到农民那里去是比较容易的,现在知识分子要下乡就不大容易,农民生活比过去改善了,但吃的还是不好,比城市差的很远。那时候正相反,老百姓吃的尽管不如现在,但比我们要好一点。那时我们每顿吃的小米饭,常是陈米,土豆也不削皮,或者只是咸菜,又没多少油。可是到老百姓那里,同样吃小米,他们的小米弄得好;同样是土豆,很少油,他们家里用小锅做得好。他们欢迎公家人去,怎么样也要想办法,弄点好东西给我们吃,吃点面条,吃点杂面。那时到农民那里去吃一顿饭,我们还叫做“改善生活”。陕北有一首流行歌,唱:“陕北好地方,小米熬米汤。”小米确实很好吃,初吃吃不来,慢慢就习惯了。这样,我们要去接近农民,就比较容易了。

从延安出来,我到晋察冀乡下的时候,站在一家农民的房门口,因为是从前没有去过的地方,便在门外站一会儿,看一看,欢迎不欢迎我?欢迎我,我好进屋去呀,这时,屋里边的老大娘就嚷开了:你瞧什么?屋里有老虎呀?意思是说:你怎么还不进来呀,屋子里没有老虎,不会吃你。在战争环境中的一个普通的农村老大娘,她就是这样说话,把你当成家里人一样,这是非常亲热的表示,说明人民对我们是亲密无间的。至于我写《太阳照在桑干河上》,那是一九四六年,党中央发下“五四”指示,要在农村中进行土地改革,我参加了晋察冀中央局组织的土改工作队,去河北怀来县、涿鹿县工作。有些情形,在这本书一九四八年的序言和一九七九年的重印前言里已经讲到了。我在涿鹿温泉屯村里参加了一个月的工作,经常和老乡们在一块儿。今天和这个聊,明天又找那个聊,我在工作上虽然本领不大,却有一点能耐,无论什么人,我都能和他聊天,好像都能说到一块儿。我和那些老大娘躺在炕上,两个人睡一头,聊他们的家常,她就和我讲了:什么儿子、媳妇啊,什么闹架不闹架啊,有什么生气的地方啊,有什么为难的事情啊;村子里谁家是好人啊,哪一家穷啊,哪一家不好啊。我可以和老头子一起聊,也可以和小伙子一起聊……不论对什么人,我都不嫌弃他们,不讨厌他们。变革中的农村总是不那么卫生的。记得我在陕北下乡时,一回机关,首先就得洗头发,因为长虱子了。那时不比现在,现在农村的老百姓干净得多了,过去农村老百姓长虱子并不稀奇。陕北水很少,住在山上,要到山下挑水,一上一下好几里,怎么能嫌老百姓脏呢?有些知识分子替农村搞卫生计划:规定一个月洗一次被子。心是好心,可是完全不符合实际,没那么多水,更没那么多时间,而且也不觉得有那么脏。就是我,在黑龙江农场也不能做到一个月洗一次被子,我们不过是一年洗个二次三次的。对农民,不要嫌他们脏,不要嫌他们没有文化、落后,农民的落后是几千年封建社会给造成的嘛。要同情他们保守落后,同情他们的脏(自然不是赞成这些)。这样关系就搞好了。

我刚才讲,我是个土包子,现在也是。我好像一谈到农民,心里就笑,就十分高兴,我是比较喜欢他们的。在桑干河畔,我虽只住了一个月,但由于是同农民一道战斗,同命运共生死,所以关系较深。因此,一结束工作,脑子里一下就想好这篇小说的轮廓了。当我离开张家口,到了阜平时,就像我说过的:需要的就是一张桌子,一个凳子,一本稿纸,一支笔了。这本书写得很顺利,一年多就完成了。这中间还参加了另外两次土改,真正写作时间不到一年。

有人问我,书里面那些人物是不是真人呢?说老实话,都不是真人。自然,也各有各的模特儿。我后来曾到桑干河上去了几次,去年又去了。我以前去时,那儿有些人找我,说我写了他们,那个妇女主任对我说:“哎哟,你写我写得挺好的,可怎么把我的名字给改了呀?”当时的支部书记也认为我写了他。前个月,他还来北京,要到医院去看我。小说中的那些人,好像有些是真人,但并不完全是具体的真实的人,而是我把在别的地方看到的人,也加到这些人的身上了。脑子里有很多人物的印象,凡是可以放在一块儿的,都放到一块儿,捏成一团,融成一体。现在我在写《在严寒的日子里》,有些人问我,是不是还是《太阳照在桑干河上》那些人?我说:大体都不是了,但也还有那些人的影子。因为我后来到别的地方工作,很多人都是另一个地方另一个环境的,我把他们搬家,搬到老地方来。这些人在我脑子里生活的时间长了,很多很多的,有时候我自己也搞不清了,到底是真人,是“假人”,比如那个支书到底叫张裕民,还是叫曹裕民,还是别的什么名字?但我脑子里总是有这么一群人的,这些人经常生、经常长,是原来的样子,又不是原来的样子,他们已经变了。变了的人,在另外一个人身上出现了,但是,事实上根子还在这个人身上。这好像有些玄乎,实际上就是这个情况。

五七年的时候,有人批判我,说我是资产阶级生活作风,家里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说我家里的客人很多,连什么工人、农民都有。我想,人家讲这话,大约是表扬我,不是骂我罢?我这个人,有个脾气,宴会倒是没有的,只是与朋友来来往往,但不是冠盖云集,普通朋友,遇事随便,见茶喝茶,遇饭吃饭。因此,有几个乡下朋友。他们想来北京瞻仰,那时我在北京有个小四合院,房子多两间,他们来了,就到我家来住。我没有多的时间,就让公务员带他们逛天安门呀,参观故宫呀,看电影呀,看戏呀,回家来很简便,吃顿饺子就是农村过年吃的东西了。来我家的这些人是不少的。前几天有人来看我,我说:如果不写你们,我舍不得。我舍不得丢掉你们这些朋友,因为我们是在下面一起战斗过的。尽管他们还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一个人谁没有缺点呢?可是他们是那样朴实,那样真心实意,我们又彼此那样关心。我和这些人的关系是不会断的。

我在北大荒的时候,照惯例是不容易找到朋友了,因为我那时是个大右派,谁要和我在一块儿,将来会挨整的。但是有这样顾虑的人哩,大部分是知识分子。但是农民是不怕的,工人是不怕的。他们觉得,我不管你们什么派不派,我看实际,我看着谁对心思,谁好,我就和谁来往嘛。他们肩上没有包袱,既不是官,也不保乌纱帽,他们没有什么要保的东西,没有很多个人的东西。这样的人,他们对我很好,我当然对他们也好,我们之间建立起了了解、信任和感情。现在我们有好长时间不在一块儿了,可我们还是有感情啊!自然我要写他们的时候,就觉得很容易了。我脑子里有许多这样的人,这些人使我喜欢他们,爱他们。比如杜晚香,就是这样的例子。

我有个体会,就是在接触人时,绝不可以有架子,你得先把自己的心,自己全部的东西,给人家看,帮助人家了解你。只有人家了解了你,才会对你不设防了,这样,他才会把全部的东西讲给你听,那么,你就可以了解他了,你就可以写他了。如果不是平等坦率地和人相处,那么,人家也就不会对你讲什么真话了,所以,我总是这样,如果人家开始不说话,那我就再说,想办法把自己的心,自己的一切,交给别人,让你们来说我,批评我。你们对我好,对我坏,冷,热,那没关系,我都不在乎。一个人写文章,搞创作,就必得要体会社会上复杂的、各种各样的人的内心活动,你不了解他,你就没有办法去反映他。

你们问《太阳照在桑干河上》里面的文采有没有模特,过去也有人问过我:文采是不是写的某某人?我说:你说有模特,就有模特。谁要自己对号入座,我也不反对。像文采这样的人物在知识分子中现在还有不少,随便去找,眼前就有。教条主义,主观主义,自以为是,脱离群众,高高在上,喜欢训人,指挥人。这样的人啊,多得很,实际上对农民一点儿都不了解,也没有兴趣,更谈不上热情。他们看了书先问是不是写谁呀?真有意思。《太阳照在桑干河上》的文采没有大错误,没有大问题,还算比较好的。他无非是装腔作势,借以吓人。他在农村里是那样,在另外的环境里,他还会那样!而且能把人唬住,会有人相信他哩。这种人可以改好,但也可以变得很坏,变成一根打人的棍子。

关于作者与《莎菲女士的日记》中的主人公的关系问题,是个有趣的问题,过去已经有许多人发表了不少高明的见解。五七年有个叫姚文元的小编辑,投左倾之机,写了几篇文章,得到某些人的欣赏而跃上了文坛。他判决莎菲是玩弄男性。居然有些理论家和少数落井下石的人,跟着狂叫了一阵。直到现在还有人说,说得稍微好听些,莎菲是鼓吹性爱。我不明白这帮人口中的性爱是指的什么!当年莎菲也曾被围攻、批斗。有的图书馆现在还保存着这类材料。我真希望这些塞在莎菲档案里的材料可别毁了,因为它可以供以后年轻的研究莎菲的人翻阅、引用、借鉴。现在也确有不少爱读书、肯用脑子的人,为莎菲鸣不平,想为莎菲平反,但自然还是阻碍重重。这些事我个人不想插手,我相信:“千秋功罪,自有人民评说。”也有人说那个玩弄男性或者讲性爱的莎菲就是作者自己,要我去受莎菲的牵连,这很可笑。有些人读文学作品,都习惯从书中找一个影子,把自己或者把别人贴上去,喜欢对号入座。一部作品同作者本人的思想是否有因缘呢?一定有。作品就是作家抒发自己对人生、对世界、对各种事物的认识、感觉和评论,通过描述具体的人、事的发展来表达。主人公不过成了作家创作中的一个工具,作者借他(或她)让读者体会出作者所要讲的话,怎么能简单地去猜测这是写的谁,而且就肯定是谁呢?一个作品里的人物是各种各样的,一个作家一生的作品里所描写的人物就更多了,即使是主要人物,也存在着千差万别的,怎么能恣意挑选,信口胡说,把作品中的人物贴在作家脸上去呢?我相信世界上有不少人会懂得创作,懂得作品与作家本人的正确关系,懂得通过创作去理解作家的心灵深处和作品的成败得失。至于个别心怀叵测的小丑,就让他们披着皇帝的新衣去跳舞吧。

还有人说黑妮是莎菲;也有人问我黑妮这个人物是从哪里得来的,我不得不替黑妮说几句话。

我在怀来搞土改的时候,看见过一个小姑娘,在地主家的院子里晃了一下,我问人家,这个女孩子是谁呀?人家给我讲,她是这地主家的侄女,说她很可怜,他们欺负她,压迫她,实际是家里的丫环。这个人在我面前一闪而过,我当时并没有把这个女孩子仔细地观察。就这么一点影子,却在作家的脑子里晃动了:她生活在那个阶级里,但她并不属于那个阶级,土改中不应该把她划到那个阶级,因为她在那个阶级里没有地位,没有参与剥削,她也是受压迫的。所以,写黑妮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具体的模特,而是凭藉一刹那时间的印象和联想,那一点火花,创造出来的一个人物。就是这样简单,值不得理论家去探索,去联系;莎菲是作家本人,黑妮也一定是作家本人。哈……

我是一个搞创作的人,很少从理论上,而更多是从现实生活里去认识社会。三十年代的时候,年纪轻,参加群众斗争少,从自己个人感受的东西多些。等到参加斗争多了,社会经历多了,考虑的问题多了,在反映到作品中时,就会常常想到一个更广泛的社会问题。我写《我在霞村的时候》就是那样。我并没有那样的生活,没有到过霞村,没有见到这一个女孩子。这也是人家对我说的。有一个从前方回来的朋友,我们两个一道走路,边走边说,他说:“我要走了。”我问他到哪里去,干什么?他说:“我到医院去看两个女同志,其中有一个从日本人那儿回来,带来一身的病,她在前方表现很好,现在回到我们延安医院来治病。”他这么一说,我心里就很同情她。一场战争啊,里面很多人牺牲了,她也受了许多她不应该受的磨难,在命运中是牺牲者,但是人们不知道她,不了解她,甚至还看不起她,因为她是被敌人糟踏过的人,名声不好听啊。于是,我想了好久,觉得非写出来不可,就写了《我在霞村的时候》。这个时候,哪里有什么作者个人的苦闷呢?无非想到一场战争,一个时代,想到其中的不少的人,同志、朋友和乡亲,所以就写出来了。到现在,这还是一篇没有定论的东西,有人批评它,说它同情汉奸。也有人说女主人公是莎菲的化身,自然也有人说是写的非常深刻,非常好。我照例不为这些所左右,我仍是按着我自己的思想,继续走着我自己的创作的道路。

因为斗争经历得多了,于是就从整个社会、整个运动、整个结果去看一些人,去想一些人。至于这是不是现实主义,是不是已经超脱了自然主义,我没有考虑。作品要达到一个什么样的政治目的,这不是主观愿望所决定的。作品写出来了,就一定会产生政治效果,究竟是鼓舞人心,还是涣散人心,在我看来,这种效果并不是作家在动笔前或在写的时候依靠主观愿望而能得到的,它是由作家自身的思想、感情来决定的,是根据作家生平的社会实践、个人的修养和写作能力来决定的。

至于讲到我们同现实生活的关系,我认为:不可否认,有些现象是令人很痛心的,我们不能说我们现在是很好了,我们看到了许多坏的东西,特别是我们一代人、两代人的思想里的封建余毒,“四人帮”的流毒还很深广,资产阶级的腐朽思想还在影响我们。我们的国家问题多得很,怎么办?要不要有人挑担子,是不是大家都不挑,只顾自己?像我们这样的人,说来似乎完全可以不去管那些事了,“你这么大年纪,操那么多心干什么?你的生活也可以,养养老,过个幸福的晚年算了。”可是不行啊,国家的问题太多,总是要有人来挑担子,作家也应该分担自己的一份。一个作家,如果不关心这个困难,不理解挑担子的人的难处,你老是写问题,那么,你的作品对我们的国家民族有什么好处呢?对老百姓有什么好处呢?对年轻人有什么好处呢?在这个问题上,有人说我是保守派,说我不够解放。难道一定要写得我们国家那么毫无希望,才算思想解放吗?我不懂了,那解放有什么好处?有什么用处?这能给人民带来一点福利吗?人民的生活能提高,没有房子的能有房子住了吗?你不帮忙,你在那里老是挑剔,那有什么好处?人家又说,你这个人嘛,过去挨了批评,你是怕再挨批评,心有余悸啊。并不是这样的。正因为我挨过批评,我跟党走过很长的艰难曲折的路,吃过很多苦,所以,我才懂得这艰难。我们国家的四个现代化难得很,你不调动千千万万人的思想,再好的办法也搞不成。你有这么好那么好的计划,可是人们不积极干,那你就落空了。我们文学家应该理解这个困难,努力帮助克服困难。

我写的《“三八”节有感》提出的问题很小,现在实际上要比《“三八”节有感》的问题多了。《“三八”节有感》不过是指责了随便离婚而已,把那个土包子老婆休了,另外找一个知识分子。现在看来,这实在没有什么了不起。离婚自由,双方没有共同语言,没有爱情,当然可以离婚。《“三八”节有感》就是表现这么一点,里面有一点批评,也不多,不过是替少数女同志发了点牢骚而已。那时在延安也没有掀起批判的浪潮,当时毛主席讲话,对我还是保护的。只是到了五七年才改变调门,把它打成反党作品。最近我编选杂文集,把这篇杂文也选进去了,这不是一篇了不起的好文章,留在那里,也为了保存材料,让后人再批吧。

问到我最喜欢的作家,这很难说,过去有人说我最喜欢莫泊桑,受莫泊桑的影响很大,可能有一点,不过说老实话,那时候,虽然法国小说我看得很多,喜欢的不只是莫泊桑、福楼拜,也喜欢雨果,也喜欢巴尔扎克。但很难说我具体受哪个作家的影响。英国小说家我喜欢狄更斯,真正使我受到影响的,还是十九世纪的俄国文学和苏联文学,还是托尔斯泰、屠格涅夫、高尔基这些人。直到现在,这些人的东西在我印象中还是比较深。我看书的时候,都觉得很好,但你说我专门学习哪一个人,学哪个外国作家,没有。我是什么书都看,都欣赏。而他们也是各有特色的嘛。

我比较更喜欢我国的《红楼梦》、《三国演义》。看这些书,看他们写人和人的关系,写社会关系,可以使人百读不厌,你可以老读它老读它,读完了再读。《三国演义》写那么多大政治家,历史上有名人物,写他们的关系写得那么复杂,那么有味道,我觉得很少有的。但是,现在是不是就能够照他们的那个样子写呢?继承它的好的地方是必要的,我们现在也还没有很好继承。可是,我们的社会变化太快,生活变化太快,表现那个时代的手法,和今天的社会相差太远,两方面结合起来不是很容易的。

我想,我最喜欢的还是曹雪芹。贾宝玉、林黛玉、王熙凤……都写得太好了。但现在像这样的人物都不多了,自然像贾雨村这样的人物还是够多的。现实更复杂了,需要用一些更为宏伟的章法来写了。但过去的有些手法还是值得我们今天借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