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前一纵跃下巨石,跳进下层的水台,里面的黑色液体并不深,堪堪只到小腿,脚下的沉淀物踩上去有点像淤泥,但池子里的液体却完全没有黏连的感觉。
弯腰掬起一捧墨汁一样的黑色药浆放在鼻子下轻轻的闻了闻,果然有一种淡淡的草药特有的苦香味道。
其他人也都纷纷跳了下来,豹子还用指头沾了一点药液放在舌尖上稍微舔了一下,连连点着头说:“这味儿,跟小时候我们隔壁邻居家熬的药差不多,这一大片的山头难道都是药渣?这得炼多少丹药才能有这么多药渣?”
“炼丹本就不易。”张瞎子沿着水台边缘缓缓走动,用石剑挑起一团沉淀物接着说道:“你们一定知道居里夫人的故事吧,几吨沥青铀矿渣中得到十分之一克的镭。炼丹一途有过之而无不及。只可惜真正掌握炼丹技要的人早已不存人世,”
我愣了一下,倒是没想到张瞎子这种看起来飘在天上的人举起例子来倒是挺接地气的,豹子疑惑的看着张瞎子问道:“难道说古时候真有能让人长生不老的丹药?”
“长生?”张瞎子回过头看了我们一眼,说道:“你真的以为古代帝王追求的仅仅只是长生?”
秦雪小声说道:“其实以前的神话故事,很多都不仅仅只是神话故事,通过后世的研究发现很多事情都曾真实的发生过。
不过我们暂时也不用去讨论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还是想办法先下去,看看崖底的滩涂是否能够通往草亭。”
“我记得当初看画的时候,距离草亭不远的地方就是一处岸边,四周绿树成荫,不太像是盖在一片滩涂上。”话说到一半,我猛然想起来,这画中诸多的地方和我们在外面看起来的都不尽相同,或许这片滩涂也是如此呢。
我们商量了一下还是决定下去一探究竟,简单做了调整之后,我们便借着头顶着明亮的星光沿着一层一层的水台缓缓下行。
半路上张瞎子把他的强光手电给了秦雪,走到现在,我们所有人身上物资,也只剩下三包衣服,两支电量都不满的强光手电,三个基本上都已经见底儿的水壶,以及每个人身上的匕首。
下行途中我发现头顶的星空明显比之前的明亮很多,冷彻的光徐徐渗入水台又向周围漫射开来,像是在水台上铺了一片银闪闪的薄毯子。
这些水台底部几乎都是贝形的,边缘高,中间低,由于长时间的沉淀,水台底部变得非常光滑,已经泥化的药渣在水台底部铺了厚厚的一层,走上去几乎是一脚一陷,极为难受
我们翻山越岭的往下爬了快大半个小时才只下到一小半,看着一层层堆叠而下的月形水台,我心里直抽冷气,心想如果草亭真的在滩涂附近,那么这人得来来回回跑多少次才能把这里变成这样。
豹子跳下水台,指着身后的崖壁高处大声说道:“你们看,那些雾已经把上面的大石头包围了。”
我回头一看,心里不由叫苦,头顶的浓雾果然已经把我们来时的通道重新封闭了起来,那块矗立在崖顶如同中流砥柱一样的巨石也被浓雾遮挡了一部分,看起来就像是变成了半透明一样,显得非常的缥缈。
豹子自嘲的哼了两声,说道:“现在咱们也只能一条道儿走到黑了,设计这些机关的人逻辑思维能力简直太可怕了,我们就像是老鼠一样被人牵着鼻子钻来钻去。”
“这些都是幻象。”张瞎子淡淡的说着,头也不回的翻身跃入侧下方的水台:“如果现在原路返回,你还是会看到那条通道的。”
豹子回头看了看头顶的巨石,说道:“幻象?真难以置信。”
“对了,你们有没有发现。”秦雪扶着水台边缘的石块急促的喘着气,断断续续的说:“这里……和刚才……这里看过去的星空,和刚才似乎有些不一样,这片星空简直太近了,近的有点可怕。”
听到秦雪的话,我暂缓了下行的脚步,靠着身后的水台站了起来,抬头向头顶望去,一眼看过去满天的星海就像一道闪电一样瞬间击中了我的心脏,我感觉整个人都微微的颤栗起来。
静谧魔幻的黑暗中,一片浩瀚深邃、壮丽优雅、朦胧而又神秘的广阔星空如一张巨幕一般赫然呈现在眼前。
一条巨大粗壮的斑斓光带自左向右宛如奔腾的急流划开了整个天空,光带中到处是密密麻麻的星团亮光,就像在天空撒了一片钻石粉末一样,璀璨的光斑交相辉映,在黑暗中晕染成一片壮阔的辉光。
一刹那之间,我感觉自己的呼吸似乎也停止了一拍,整个人的精神全都被眼前瑰丽的星海所震撼,只觉得除了我之外,周围仿佛变成了一片无垠的虚无。
绚丽的银河梦幻而又古朴,如同一场清雨把蒙尘的心洗刷得纯粹透彻、惬意幽远,灵魂似乎也在一瞬间找到了最初的本源,世俗与归属之间再无任何隔阂,只有不断涌入眼中的无数星光不断的冲击着我的心脏。
似乎在这里,在这一刻,我看到了一种亘古不变的永恒,没有黑暗,唯有光明,眼中的泪水也不受控制的悄然滑落下来,心里突然涌起一股说不出来的幸福感,如同烛火般不断的跳跃闪动。
“你哭了?”秦雪拍了我一下,看着我急切的问道:“你是不是也看到了?”
我点了点头,没有说话,秦雪对着我的脸指了指,我赶忙伸手抹掉脸颊上的泪痕,看着身旁低垂的银河,心脏猛烈的跳动着,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超越一切的最终极的壮美。
“这,会不会是古时候的银河?”豹子不住的抬头看着头顶的浩瀚星海,说道:“我曾经在南半球看到过类似的,但是绝没有此刻震撼。”
“天河悠悠漏水长,南楼北斗两相当。”张瞎子口中喃喃的念了一句模糊的诗句,便不再理会我们,默默的跃向脚下的水台。
秦雪看着张瞎子的背影,低声说道:“夜空中最辽阔的不朽,恐怕就是这样了。”
“道教的修炼思想来源,也是从天文中来的,豹子猜测的应该没错。”我揉了揉有些发抖的大腿,接着说道:“取天之精华入自己之身,则可以合天道。留一片星海在此间,也实属正常。只是,太震撼了,太美了。”
豹子呵呵一乐,笑着说道:“可以啊,青儿,嘴上一套儿一套儿的。”
我摆了摆手,说:“都是皮毛,多少懂点容易接活儿。”
“其实你说的没错,什么是道,就像是我们头顶这片星空,辉光明灭即是道。”秦雪捋了一下头发,接着说道:“大量的道藏无不从天文中来,中国古代甚至有一套非常严密的观测方式,只不过……唉,今非昔比,不提也罢。”
张瞎子在前面快速的向下翻越着,我们三个在后面边说边走,过了有半个多小时,终于从最后一层水台跳了下来,站在了崖底的滩涂上。
这一片滩涂其实只是一片碎石滩,满地都是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石块,有些圆润光滑,有些尖锐锋利,估计有上百米宽,呈一个巨大的扇形若隐若现的贴在水面上。
我们走近了才发现,之前在崖顶看到的那一条淡淡的荧光竟然是大片大片长得像西瓜虫一样的虫壳堆积组成的。
这些发着幽光的虫壳随着水波来回游荡着,晃动的光斑与头顶低垂的银河交相辉映,显得极为惊艳。
我捡起一只虫壳,用手指一捻,一滩发着荧光的液体便沿着空壳边缘淌了出来,我伸手过去让豹子看了一眼,他抹了点液体放在鼻子下闻了闻,脸色突然一变,紧张的往四处看了看。
“这里会不会有那种虎斑刺蝽?”豹子捡起一只虫壳看了看,问道:“这虫子已经被吸干了,一直泡在水里被水里的某种发光的微生物当成了天然的居住场所,这么大面积的死亡,猎杀这些虫子的东西得有多少?”
秦雪心有余悸的往四周看了看,下意识的裹紧了衣服,紧张的说道:“咱们尽快把这片碎石滩搜索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收获。”
豹子歪着头,看着天空说道:“这看起来像是一片拖尾长滩,我有点怀疑,如果有建筑很可能会是山崖后面。”
我扭头看了看山崖后面死寂一般的黑暗,又看了看远处随着水流时隐时现的滩涂,踢了踢脚下的碎石说道:“石头不像是有什么问题的样子,应该不是虎斑刺蝽,有可能是别的什么东西。”
张瞎子蹲在水边看着脚下涌动着淡淡荧光的虫尸说道:“这些虫子并不是被猎杀的,而且自杀的。”
豹子奇道:“自杀?自己把自己全身的血肉都融了,只留一个外壳?”
“没错。”张瞎子把一只虫尸轻轻的放在一块平整的石头上,让秦雪打开手电照了上去。
那只虫尸被手电光一照,全身都反射出淡淡的辉光,空空的壳就像是一层透明的水晶一般,藏在虫壳里的液体宛如一汪池水静静的躺在虫壳的腹部,反射出一圈一圈的涟漪。
张瞎子指着虫尸说道:“这是厌尸虫,受到极度的惊吓后,就会分泌出一种激素把自己所有的血肉全都溶解掉,只留下外壳,血肉流入地下之后经过数年又会繁衍出成千上百只厌尸虫。”
“恁娘,真这么玄乎?”豹子惊呼一声,说道:“这东西,对自己都这么狠,听名字就不像善茬啊。”
“不,这些东西以一种含盐量很高的石头为生,并没有攻击性,但虫壳里面的荧光物质可能有一定的腐蚀性。”张瞎子说完,站起身来,找了一处颇为平整的地方坐了下来。
我跟豹子对视了一下,赶忙蹲在水边苦着脸来回的搓洗着粘在手上的液体,冷不丁听到秦雪在身后激动的大喊起来:“你们快看,变天了。”
我扭头一看,惊得一连后退了好几步,被秦雪一把托住,豹子脚下踉跄着一屁股戳在了一大片尖锐的石头上,疼的他直骂娘。
只见头顶的星空像是被什么力量压制着一样,微微晃动着向着我们缓缓逼迫过来,摇摇欲坠的星斗看得我脑子里一阵眩晕。
满天的繁星带着一种莫名的压迫感越垂越低,似乎一伸手就可以摘下一把星星,一瞬间我只觉得心脏咚咚咚的跳动着,似乎稍微压抑不住就会从胸口弹出来。
突然整片天空就像一块布料一样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瞬间撕裂了一片,破裂的虚空中升起一层不断变幻的红绿光幕,这片光幕如同刚刚苏醒的火山一样,时而喷薄时而宁静。
随着光幕摇摆升腾,裂痕越来越大,头顶的苍穹渐渐被撕开了一个巨大的三角形缺口,灿烂的银河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量拦腰斩断,碎裂的星辰拖着黯淡的微光四下飞溅,远远的坠入深邃的黑暗。
“极光!是极光!”秦雪激动的一边挥着手一边大喊起来:“好美啊,从来都没见过这么美的极光!”
“这根本就不是什么狗屁极光。”豹子指着被撕裂的天空大喊一声:“天都被扯了一个口子,咱们赶紧撤吧。”
我愣了一下,皱着眉头喊道:“这会不会就是那些厌尸虫自杀的原因?”
秦雪目不转睛的盯着远处撕裂的天幕,沉声喊道:“不知道,先不要退,这次先不要退。”
天空的裂痕还在持续变大,裂缝后面不断变换的光幕宛如梦幻的场景一般,散发着让人窒息的震撼。
大片大片红绿交融的光团跳跃着绽放在两片星空之间,绚丽的光芒闪烁着逐渐照亮了虚幻的黑暗。
看着半空被染成一片血红的天幕,我突然觉得这种不可思议的景象更像是一种美丽的威胁,似乎有什么致命的危险马上就要爆发。
我拉着秦雪喊道:“走,往后面的水台撤。”
秦雪看了我一眼,带着满脸的惶恐点了点头,面对这种极端诡异莫测的变化,终于还是改变了自己的坚持。
我们一边看着天空一边快步向身后的水台退去,光幕晃动着从面纱一般的帐幔状态,卷曲成了大片大片的,如同棉絮一样云朵状态,一层一层的向上堆叠起来。
一座高大雄伟、金碧辉煌的宫殿建筑群缓缓的从黑暗里显露出来,宛如实质一般被变幻的光团托在半空。
气势如虹、鳞次栉比的宫殿被绚烂的红绿光芒环绕着,云雾中隐约还有一些仙鹤绕着宫殿盘旋飞舞,光幕迅速的变换着,藏在光团里面的宫殿也随之变得若隐若现,如同仙宫一样,让人目瞪口呆。
秦雪咬着嘴唇,有些失神的说道:“这,这是海市蜃楼吧?难道这幅画卷里面还藏着这么庞大的建筑群?”
“这不会是仙界吧,这幅画最初不就是根据隐公在仙界的游历画出来的吗?”豹子一边退着一边不住的回头盯着空中游离不定的光幕。
整个过程持续了不过几秒钟,那悬浮在光幕中的巨型宫殿,突然整个倒塌下来,宫殿中的仙鹤悲鸣着扇动着翅膀纷纷四下逃散。
虽然明知道很可能是海市蜃楼,但眼看着高达百丈的巨型廊柱迎面倒塌下来,桌面大小的破碎石块,乱如暴雨的瓦当纷纷朝着我们头顶砸下来,身体条件反射一样跳着的往后跑去。
庞大的宫殿剧烈的震动着四分五裂的向下滑落,各种飞禽走兽纷纷挣扎着四处逃窜,尚未腾飞又被箭雨一般的碎石的轮番击中,悲鸣着坠下云雾,数人合抱的松柏被碎石连根拔起翻滚着落入水中,溅起数十米高的浪潮来。
一瞬间我感觉似乎都有点分不清这究竟是海市蜃楼的幻象还是天空确实有一座正在倒塌的巨型宫殿,其他人也都是吓得够呛,纷纷喊叫着跌跌撞撞的往悬崖边的水台跑去。
不到片刻的时间,整座宫殿已经完全坠入水中,而满天的繁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没入黑暗之中,整个天空只剩下神秘难测的红绿色光幕在快速的流动。
远处的水面剧烈的涌动着,掀起一层又一层的水花,快速的朝着碎石滩撞了过来,水花越堆越高,片刻之间已经堆积起一面汹涌的水墙,带着摧毁一切的力量碾压而来。
此时肉眼已经完全分不清这究竟是真实还是虚幻了,这一刻也没有人敢拿自己的命来赌,大家仓皇爬上水台,迈开腿一层层的拼命往上爬去。
豹子抓着头上的岩石,踉踉跄跄的翻了上去,嘴里大声喊道:“跑,都快跑,高潮要来了。”
我一边拼命往上爬一边回头看了一眼远处仍然在不断抬升的巨浪,大声喊道:“别管什么高潮不高潮了,快往上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