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诗人荷马下榻的大房间距离储君的王宫很近,服侍诗人的有一名厨师、一位女仆和一位园丁。这里有一个地窖,里面有许多酒坛子,坛里的美酒来自三角洲,里面添加了八角和芫荽[1]等香料。荷马特别舍不得离开这座花园,这里的东西能够给他创作灵感,特别是他最喜爱的那棵柠檬树。

身上涂满橄榄油的荷马惬意地抽着鼠尾草,烟斗是用一个大蜗牛壳子做的,一只黑白相间的猫坐在他的膝盖上。亚梅尼在的时候,他偶尔会吟诵几句《伊利亚特》,如果是亚梅尼派来的书记员,他甚至会得意地唱出来。

拉美西斯的来访让荷马非常愉悦,他让厨师拿来了一大瓶酒。酒瓶是细口的,新鲜的美酒只能细水长流。他们栖身于一座凉亭下,这座凉亭的支柱是一棵洋槐树的树干,顶棚则是棕榈树叶。所以,虽然天气酷热,却侵扰不到他俩。

满脸皱纹、须发皆白的荷马说:“我在希腊经受的痛苦在埃及的这个长夏都消失不见了……希腊的暴风雨您能受得了吗?”

拉美西斯答道:“塞特神有时确实会降下几场令人恐惧的暴风雨……”他一边畅想一边说,“天上布满乌云,骤然银光闪烁,雷声滚滚。干燥的河谷被洪水淹没,泥沙随着激流飞奔。人们心里的恐惧在膨胀,还有些人认为这是国家即将毁灭的征兆。”

荷马问道:“塞提的名字不就是塞特吗?”

“说实话,我始终没能解开这个谜题。把奥西里斯的谋杀犯[2]当作自己的保护神,之前从来没有哪个法老有这个胆量。不过我确信,他确实得到了塞特的力量,而且他用那种无与伦比的神力来维持和谐,而不是进行破坏。”

“埃及真是一个奇异的国家!听说您刚刚经历了一场暴风雨,是真的吗?”

“怎么,连你也已经听到了那场惨案的回声吗?”

“我的眼睛已经不中用了,但听力还好得很。”

“所以,那些想要杀死我的人是你的同胞这件事你也知道喽。”

“我看到一个天衣无缝的罗网,担心你会掉进去,那样你就会成为敌人的猎物和战利品,你的城市也将遭受洗劫。只有夜以继日地思考和战斗,才有可能躲过那些灾难。这些诗句是我前天写下的。”

“你是预言家吗?”

“您对我已经做到了谦逊礼貌,我也相信您就是那样的人。埃及未来的法老前来探望一个于人无害的希腊老头儿,可能是想聆听一点儿意见。”

拉美西斯笑了。他发现荷马总是以最简单而直接的方式说话,而这也正是他所喜欢的。他又问:“你觉得他们为什么攻击我?是自愿的,还是受墨涅拉俄斯的指使?”

“您对希腊人真是知之甚少啊!希腊人最喜欢的游戏就是搞阴谋诡计。墨涅拉俄斯想要带着海伦回希腊,但您保护了她,所以,他要达到目的,只能诉诸暴力。”

“可他的阴谋已经失败了。”

“墨涅拉俄斯是个懦弱又愚笨的人,他不会放弃的。为了达到目的,哪怕在您的境内对您开战他也在所不惜。”

“您的意思是希望我……”

“把他和海伦全都送回希腊。”

“可海伦并不想回去。”

“恐怕由不得她。这个女人只会把不幸和灾难带给您的国家。她的命运无法改变,一切希冀尽是虚幻。”

“可是,选择在哪里定居是她的权利。”

“我已经说出了我的警告,怎么办随您。对了,请再让人给我送一些莎草纸和特级橄榄油来。”

可能会有人觉得这位白胡子诗人对拉美西斯太傲慢了,拉美西斯却认为如此直言不讳比朝臣们冷静沉稳的对答更有用。

亚梅尼一改往日做派,在拉美西斯刚刚跨进王宫大门时就冲了上去。

拉美西斯问:“发生了什么事?”

“墨涅拉俄斯,墨涅拉俄斯,墨涅拉俄斯……”亚梅尼一时说不出话来。

“墨涅拉俄斯做了什么事?”

“他劫持了一些海关人员、妇女和小孩,并威胁说要杀死他们,除非储君把海伦交给他。”

“他现在人在哪儿?”

“在他的船上,还有所有人质和士兵,孟斐斯只留下了他的一名士兵。他们随时会起锚。”

“海港安全是谁负责的,没人阻止他们吗?”

“事实上不能怪海防警卫。因为墨涅拉俄斯这次是突然袭击。”

“我母亲知道这件事了吗?”

“她,还有妮菲塔莉和海伦,她们正等着你呢。”

三个女人都一脸忧虑,图雅坐在一张较矮的镶金木椅上,妮菲塔莉坐在一张折椅上,海伦没有坐,背靠着一根莲花形的浅绿色圆柱而立。

大皇后的会客室布置清雅,空气里飘荡着优雅的芳香,让人觉得非常舒服。法老的座席还是空着,只有一束鲜花摆在上面。拉美西斯给母亲请了个安,温柔地拥抱了妻子,问候了海伦。

图雅问儿子:“你知道了吗?”

“亚梅尼已经让我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一共有多少名人质?”

“大约一百五十人。”

拉美西斯坚定地说:“即便只有一个人在他们手里,我们也有责任保护他的生命。”他走向海伦,问道:“如果我们突击希腊人,墨涅拉俄斯会不会杀害人质?”

“一定会的,而且是亲自动手。”

“他怎么敢这么狂暴、这么粗野?”

“他要的人是我……依他的性情,他会在失败身死前先杀别人。”

“包括无辜的人……”

“他以战士自居,在他眼里没有无辜的人,不是盟友就是敌人。”

“他连自己的士兵也不顾了吗?他应该知道,杀死那些人质,他和他的士兵都会死在我们手里。”

“他们有自己的选择,那就是光荣地为国战死,做一名英雄。”

妮菲塔莉向拉美西斯走近了几步。

“你打算怎么办?”

“我要独自到墨涅拉俄斯的船上,愿意尝试跟他讲道理。”

海伦反对道:“这样做太危险了。”

“可我必须试一试。”

妮菲塔莉也不赞同:“他会把你也劫为人质。”

图雅断言说:“你不能去。不要和敌人玩这种游戏,他们早已为你设好了陷阱。”

妮菲塔莉继续预测后面的事:“墨涅拉俄斯会把你带到希腊。埃及将落入另一个人的手里,也就是那个已经与墨涅拉俄斯达成协约的人,而他最后还是会把海伦送给墨涅拉俄斯。开出的条件……是一项商业合作。”

对于妮菲塔莉斯的预言,拉美西斯用眼神询问母亲的意见,图雅没有否认。

拉美西斯有些自言自语地说:“如果不能沟通,我们就只好想个办法让墨涅拉俄斯乖乖听话了……”

就在此时,海伦走向他,他立即明白她要说什么,先开口说:“不!我们不会让你牺牲自己的。对我们来说,保护客人是神圣的职责。”

图雅支持儿子说:“没错。现在向墨涅拉俄斯屈服,会把埃及带上变懦弱的道路。”

海伦还想坚持:“造成这种局面,应该由我来负责。我——”

“不,海伦,你不能这样想。选择住在这里是你的自由,而我们应该保障你的这种自由。”

塞提的儿子说道:“还是让我来想个万全之策吧。”

外交部长梅布浑身战抖、冷汗直冒地站在孟斐斯的码头上,对面是墨涅拉俄斯。两人遥相对话,梅布害怕希腊弓箭手的飞矢会随时射向自己。最终,他还是把拉美西斯的意思传达给了拉塞德蒙的国王:海伦就要永远离开埃及了,埃及要隆重地为她饯别。

协商过程十分不顺利,但最后墨涅拉俄斯还是答应了这个条件,同时言明未来一天将不给埃及人质任何食物,直到海伦上船,而且只有他驶向大海且确认埃及战舰没有追踪的情况下才会释放他们。

在希腊军队的嘲笑声中,梅布飞快地离开了码头。拉美西斯对他的成功会予以赞赏的,这对他将是一点安慰。

然而,留给拉美西斯的时间只有一个晚上,他必须尽快找到救出人质的办法。

注释

[1]芫荽(yán suī):别名胡荽、香菜、香荽。——译者注

[2]奥西里斯(Osiris):古埃及主神之一,也是公认的葡萄树和葡萄酒之神,形象是胸前双臂交叉,一手拿着弯杖,一手拿着连枷,胡须编成小辫儿,头戴埃及的白色王冠,肩膀两侧各有一根红色羽毛。去世之人、万物的复生、尼罗河的泛滥等都归他管。塞特(Seth)神代表着混乱、暴风雨和沙漠,由于杀害了奥西里斯,埃及人把他看作邪恶和灾难的化身。——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