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将军,彘林外围的防务,便委任你来负责。”言罢,卫伯和把令旗、兵符交于公石焕手中。
“太保如此急忙相召,想必林内有了变故。”公石焕接过印信,也猜到了个大概。
“怕是如此。”卫伯和点了点头,心中亦是不安。
在发动总攻之前,卫伯和曾和老太保有过一次彻夜长谈,林中之事干系甚大,召公虎万万不敢擅专。倘若遇到难以裁决之事,二人约定务必当面共同商议,一来是为互相有个谋划,二来也是多个见证,避免日后在朝堂之上,有百口莫辩之事。
“老将军,多多保重!”卫伯和想及于此,不敢多有耽搁,便同公石焕告辞。
“放心,这里交由老朽镇守!”公石焕行罢军礼,不忘叮嘱道,“君上入林,务必多加小心!”
卫伯和欣然点头,转身一跃,跳上战车,同召公虎派来的传令兵一道,快马加鞭入了彘林。
待卫伯和赶到溶洞口之时,杨不疑早已迫不及待,准备闯入洞中,一探究竟。
“啊也!”这位少侠刚探入半个脑袋,突然惊叫一声,一个后撤步,跳出洞口。
身后的周王师士兵恐有埋伏,举起盾牌一拥而上,死死堵住洞口。
“有何情况?”召公虎关切道。
“莫慌,是个赵家邨民。”杨不疑逐渐恢复镇定。
众人往洞口望去,果然有个黝黑大汉蜷缩着倚在门口,左手勉力支撑着,右手按着脖子,鲜血从脖中渗出,把衣襟染得通红。他睁大着惊恐的眼睛,死死盯住杨不疑,表情十分痛苦。
“甲叔,是你?”方兴似乎认出来人,大惊失色。
“他是谁?”卫伯和和召公虎几乎异口同声。
“他……”方兴哽咽片刻,“他是赵家邨的民防队长……”
说话间,那黑汉子趔趄着栽倒在地,只剩残喘,颤巍巍地指着杨不疑,露出恐惧的神情。
“甲叔,这是杨不疑,”方兴赶紧解释,“他是自己人,只是穿着赤狄衣服而已。”
杨不疑这才反应过来,原是自己的赤狄装扮吓到了赵甲,赶忙退到一旁。
“茹儿在哪?”方兴摇晃着赵甲,近乎声嘶力竭,“老胡公呢,他还活着吗?”
可赵甲奄奄一息,喉管早被利刃切开,血流如注,哪还说得出话来。
“切不可晃动,他太虚弱了。”蒲无伤走上前来,示意方兴把赵甲平放。
“茹儿被……被……”
赵甲挤出最后的声音,却没能说出整话,便撒手人寰。
“茹儿他怎么了?”方兴歇斯底里地喊着,“甲叔,你醒醒,醒醒……”
“他醒不过来了。”蒲无伤摇摇头,叹了口气,将赵甲死不瞑目的双眼合上。
“甲叔……”方兴啜泣着,突然眼神瞥到赵甲手中的匕首套鞘,“这是茹儿的匕首,她……”
说到这,少年就像失了魂魄一样,竟哭不出声来,只是发出呜咽般的沉闷低嚎。
他的心,显然已经碎了……
近日来,卫伯和与这位野人少年略有交集,知他年少沉稳,颇有胆识,今日这般失态,倒是第一次见。虽不知他和眼前的邨汉有何关系,他口中的茹儿也不知是何许人也,但见方兴如此悲戚,卫伯和也颇为不忍,幽幽叹了口气,劝他节哀。
召公虎亦不忍看他伤心,于是让兵士将他扶到一旁,让他将痛苦尽情宣泄。
那边厢,蒲无伤开始检查起赵甲的遗体来。这位邨汉浑身伤痕无数,但致命的伤口却在咽喉,只是奇怪的是,常人受到这般重伤,用不了多久便会毙命,但这邨汉却好生勇猛,竟将手指插入伤口止血,也不知他坚持了多长时间,待见到召公虎一行人时,方才断气。
“凶器是一柄弯刀,”蒲无伤得出结论,“乃是赤狄鬼常用的兵刃。”
“这么说,这位勇士是为赤狄所伤?”赵札语出戚戚,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召公虎不忍再看,朝身后摆了摆手。几名周王师兵士齐步上前,把赵甲的尸体抬了出去,掩埋新掘的一处坑中,与方兴的亡父方武埋在一起,也算在泉下重聚生前之义。
“找到他了?”卫伯和见左近无人,这才低声问召公虎道。
“未曾,还待进洞内查看,”召公虎转身问杨不疑道,“杨公子,可否带路?”
“可跟紧咯!”杨不疑自然应允,抽出随身佩戴的长剑,擎火把走在了最前。
召公虎见状,也不顾个人安危,侧身跟在杨不疑身后,钻入溶洞之中。卫伯和紧随其后,赵札、方兴、蒲无伤等人也跟着鱼贯而入。
才走了数十步,洞内逐渐变得开阔,透过点点微光,卫伯和这才看清眼前模样。
好个巧夺天工的溶洞!洞内曲径通幽,全然不是人为砍凿所成,可谓鬼斧神工。
“看,血迹!”赵札走在卫伯和身旁,他警觉地发现地上的线索。
“是那邨民赵甲的血,”杨不疑在前头附和,“循着血迹往前走,一定能找到更多线索。”
但血滴的踪迹很快就消失了——地面渐渐出现积水,早将血迹湮没,再追寻不到痕迹。
“这里有积水,说明地势低洼,”杨不疑继续推断,“赤狄鬼或是从这附近搬走粟米。”
果不其然,地上陆续出现散落的粟米残余,寻迹追踪,在一个狭长宽敞的洞窟处,众人找到了类似贮粮的场所。而在其侧,是几具被丢弃的尸体,多为残肢断臂。
“是赵家邨民?”赵札细看死者的衣着,大部分都是赵家邨的服色,很可能是避难于洞中的邨中平民。尸体散发着腐烂的气息,在潮湿密闭的空气格外令人作呕。
“啊也!是邨长老!”方兴循声而来,认出受害者的身份,忍不住出声惊呼。
召公虎点了点头,当即吩咐士兵把这几具残缺尸体拖走,送到洞外安葬。
清理完洞中赵家邨民残留的痕迹,众人的目光再次锁定存粮的洞窟之中。此处三面畅通,却唯独有一面堵塞,似被一道石墙梗阻。杨不疑趴在石墙边上听了一阵,似有微风呼啸,说明这堵石墙并不密封,墙后或有路径。于是杨不疑取来一柄大锤,奋力将石墙击穿,这才发现,石墙外原来便是彘林。
显然,这堵石墙是洞中人挡住洞口而设,此处是溶洞通往外界的又一个出口。
杨不疑探头出洞口,果然找到焚烧牧麻草的痕迹。
“想必,毒烟就是从此处冒入溶洞……”杨不疑左右观望了一番,做出猜测,“不过,这里被石墙封堵得严实,显然赤狄人并不是以此作为突破口,进入洞中。”
召公虎见迟迟没有新发现,当即传令诸军,再调集五百名王师士卒,仔仔细细搜寻溶洞中的每个角落,不愿漏掉任何可藏人之所在。可忙活了大半天,所有人几乎将溶洞翻了个底朝天,却始终没能找到任何有价值线索。
老胡公难道不在洞内?如果他离开溶洞,又会去了何处呢?卫伯和心中隐隐觉得不安,不禁有了种不想的预感——倘若老胡公是被赤狄劫走,成了人质,那后果不堪设想!如果事实如此,那可算是最糟糕的可能性也!
召公虎无计可施,杨不疑急得跺脚,方兴若有所思,程伯休父神情沮丧,蒲无伤则不知所措。
人群中,只有赵札还举着火把,不知在地上找寻着些什么。
“水,”赵氏宗主突然提高了音量,他似乎有了新发现,“这水来自何处?”
“水?”众人不得要领。数日大雨之后,彘林中最不缺的就是雨水。
赵札指着一处积水潭道:“诸位请看,溶洞内别处悉皆干燥,想必大雨并未渗入此中。可为何唯独储粮的洞窟中出现大片积水,使赤狄不得不将粮食搬出洞去?”
此言甚是有理,所有人又隐约有了些许希望。
“这并非雨水,而是地下水。”杨不疑捧起一泓积水,在嘴边尝了尝。
“地下水?”召公虎不解道,“此处如何有地下水?”
“在此溶洞之中,掘地见水并非易事,难道是有意为之?”赵札检查罢地面,发现此处地表皆是坚石刚岩,若要从中打井汲水,确是难上加难。
“有意为之?”杨不疑愣了片刻,“难道说,洞中有人故意决水,弄湿粮食?”
“这又有何必要?”召公虎愈发疑惑。
“有了!”卫伯和眼前一亮,他心中有了个合理的解释。
“愿闻太宰高见。”召公虎赶忙道。
“掘地见水,淹没存粮,或许是为了引开赤狄注意,”卫伯和努力复原当时的情景,“赤狄发现溶洞,本意是来寻人,可他们已断粮三日,看到此地存有余粮,自然大喜过望,又见粟米皆被积水浸泡,自然发动人力将粮食搬运出洞。这样一来,溶洞众人便可躲过搜查也!”
“好计,好计,”召公虎拍手叫绝,旋即又面露忧虑,“可这终究是推断,如今那位名唤赵甲的邨民已死,无法验证卫伯之言。”
“太保不必忧虑,”卫伯和道,“我等入洞之前,赵甲尚未断气,岂不恰恰证明他躲过了赤狄搜查?既然他能幸免,或许洞中确有隐秘之所,也或许仍有他人幸存!”
听闻此言,召公虎双眸放光。而适才失魂落魄的方兴,脸上霎时多了一丝生气。
“或许是密道,或许别有洞窟,”卫伯和将注意力投向地上的积水,“但一定与这滩水有关!”
此话一出,洞内的周王师士兵又忙碌了起来。由于洞中没有盛具,所以士卒们只得各显神通——有的用手捧水,有的用衣服吸水,更有甚者竟把水喝入腹中……折腾了半个时辰,总算大功告成。
但令人失望的是,地上积水排空之后,地面上竟然完好无损,毫无挖掘痕迹,更别说藏有什么暗道。
“奇怪,这积水不是从地下掘出来的……”召公虎再次陷入沉思。
“难道不是地下水?”卫伯和也有些讶异。
“不,一定是地下水!”杨不疑拒绝推翻结论。
“什么?”众人瞪大了眼睛,地表完好无损,杨不疑这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么。
“谁说地下水一定要从脚底冒出来?”言罢,杨不疑一指头顶,“看,天水!”
众人齐刷刷抬头,果然,杨不疑头顶之上有一条不起眼的水道,正在往下淌水。想必那淋透粮食的大水,便是从这悬壁上流下。
“太保,借火把一用,”杨不疑主动请缨,“我上去搜一搜!”
召公虎自然依得,当即取来若干个火把,用麻绳捆在一起,火焰瞬间窜得老高。
那悬壁足有二三人来高,周边无处可以附着,纵是杨不疑身形敏捷,亦无法凭一己之力攀爬。召公虎忙命几名高大士卒搭起人梯,供杨不疑借力而上。
杨不疑腰藏利刃,三步两步爬上人梯,垫步拧腰,奋力跃至悬壁之上。待他站稳脚跟,卫伯和将火把往上一抛,杨不疑轻松猿臂,握在手中,把溶洞照得亮亮堂堂。
洞中所有人都屏气凝神,抬头仰望,注视穹顶处发生的一切。
“有密道!”杨不疑声音不大,却传来回声的混响。
“大周列祖列宗保佑,”召公虎紧张得不断揉眼,“但愿鬼子没发现这条密道……”
洞内万籁俱寂,只从悬壁处传来窸窣之声,那是杨不疑正在匍匐前行,他手中的火把在微风中摇曳,透出点点微光。
“啊!恩师!”一声惊呼划破宁静,随之又传来杨不疑急促的呼唤,“恩师,快醒醒!”
是他?卫伯和与召公虎对视一眼,二人心照不宣。
“杨少侠,情况如何?”召公虎声音不住颤抖,不复往常那般淡定从容。
“恩师如何了?”蒲无伤也大喊起来,“杨兄,快拉我上去看看,我来救他!”
溶洞中突然热闹起来,众人七嘴八舌,却又都无计可施。
就在此时,只听头顶上传来兵刃撞击之声,愈发猛烈。
“杨贤弟,你在作甚?”赵札一脸惊异。
“杨少侠,稍等片刻,切莫妄动!”召公虎也已让兵士再次搭好人梯,准备派赵札上去一看端倪。
卫伯和也觉得奇怪,悬壁上面是何情形?老胡公的境况又究竟如何?
“快来人,”这时,杨不疑的声音再次传来,“恩师已昏迷多时,快派人来接!”
“好,好!”听闻老胡公一息尚存,召公虎长舒了一口气。
这着实是个好消息,卫伯和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老胡公生死吉凶倒在其次,幸而他没有落入狄人手中,否则对大周而言,无疑是灭顶之灾。
就在这时,悬壁上掉落几块大石,只见杨不疑探出头来,高声喊道:“来不及也!下面快来两队人,面对面握紧双手,搭作人肉担架,我把恩师递将下去!”
“好,好!”召公虎连连应允,赶紧吩咐手下照办。
很快,人肉担架搭设完毕,赵札又从洞中找来些茅草,铺在士兵们的手上,以增加缓冲。
“一,二,三,来也!”
杨不疑身形并不魁梧,但气力惊人。他趴在悬壁边缘,仅用双手膂力便捧起老胡公躯体,缓缓放下,经过一丈有余的自由落体,最终顺利被士兵们接住。召公虎赶紧命人腾出一块空地,让蒲无伤施以急救。其余众人围在左右,急切地等待结果。
“快,取水来!”蒲无伤从药囊里取出丹药,塞往老胡公嘴里,用水送服下去。
自从卫伯和认识蒲无伤以来,这位神农氏传人历来处变不惊,哪怕是置身于赤狄诸毒之中,也是胸有成竹。可他此时全力医治老胡公,却好一阵手忙脚乱,再无从容风度。看来,老胡公的身体已然极为虚弱,卫伯和心中七上八下。
“如何?”召公虎迫不及待问道。
“虽说一息尚在,可是……”蒲无伤掐着老胡公的人中穴,连连摇头,“恩师想必是中了赤狄毒烟,已然昏迷数日,此间空气不通,又无饮水进食,恐怕……”
“恐怕什么?”所有人都围了上来。
“恐怕命在顷刻也……”蒲无伤眼中已然噙泪。
“这该如何是好?”召公虎急得如热锅蚂蚁,在洞中不断踱来踱去。
太保历来老成持重,连他都沉不住气,其他人更是愈发无法淡定。
杨不疑双拳紧攥,脸上满是牵挂和自责。赵札不通医术,只能站在一旁干着急。
而方兴更是不明就里,他甚至还没认出老胡公的本来面目。但卫伯和对方兴却十分认可,他有急人所难的义气,又有初生牛犊的勇气,这种品格分外可贵。召公虎素来慧眼识人,他日对这野人少年多加琢磨,必使之成为可造之材。
滴答,滴答,洞内只剩水滴之声,时光随瞬息而流逝。
又过了一阵,晋、韩、郇、耿、魏等诸侯国的君臣们也闻询赶来,鱼贯进入洞中。他们神情肃穆,默默地站在一旁。很显然,当他们看到老胡公的面貌时,也都知道即将会发生什么。到此时为止,所有人都已然明白,为何召公虎执意出兵北上,又为何执意要解彘林之围。
“恩师略有清醒,”蒲无伤突然转头,“太保,他似有话要言说。”
召公虎闻言,神色大变,小步趋近老胡公跟前,双膝跪下,侧耳倾听。
老胡公声音微弱,已然拼尽生平最后力气,一字一顿往外挤:“太保……”
“臣在……”召公虎浑身颤抖,只是拭泪。
“余一人愧对社稷,死有辜焉……悔当初不听太保忠言……”
“陛下不必如此,召虎带您回京……”
“不成了,余驾崩之后……卿等辅佐太子……”老胡公呼吸突然急促,“切记……中兴大周……”
“召虎安敢不效死力!”召公虎连连叩头。
老胡公微微点头,闭目不言。半晌,他长长吐出最后一口余气,撒手人寰。
“恩师!”蒲无伤不住哀嚎,扑向老胡公的遗体。
方兴亦是痛哭流涕,已然泣不成声。
杨不疑虽然不像他二人那般失态,但也已是泪湿沾襟,以手遮面。
在他们身后,上至太保召公虎及诸侯公卿,下至普通王师士兵,皆是面有戚容。但大周礼制曰“临丧不哀”,此时丧仪未启,尚不能表达哀情。至于方兴等人,其悲伤发自肺腑,虽有悖周礼,却也无人愿意苛责他们。
许久,少师显父这才劝住方兴和蒲无伤,安慰二人节哀顺便。
随后,少保皇父步伐沉重,走到老胡公遗体之侧,双膝跪地,再三叩首。他取出一团雪白棉絮,小心翼翼,将其放在老胡公口鼻之前。棉絮名“纩”,用来探看亡人是否有呼吸残存,尽管这只是象征性的仪式,但众人都神情专注,目不转睛。
“此乃‘属纩’之礼,乃是丧礼之始。”卫伯和低声向方兴等人解释道。
这时,显父、皇父徐徐退回队列中,回禀老太保。
召公虎这才颤巍巍站起身来,整了整衣冠,朝老胡公遗体拜了三拜。紧接着,深吸一口气,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呼道——
“天王驾崩,众等下拜!”
话音未落,大司马程伯休父、少师显父、少保皇父等九卿,卫伯和、郇伯、魏伯、耿子等同姓诸侯,晋世子籍、韩世子奕、公石焕等诸侯公卿,以及在场王师将校,都齐刷刷五体投地,俯身三拜九叩。
在他们身后,杨不疑和蒲无伤也都拜伏在地,他们或许早已猜到老胡公身份,故而没有太过意外。唯独方兴,他迟迟未从震惊中平复,野人少年似乎怎么也接受不了,他在彘林中邂逅的这位老胡公,居然是出奔十四年的大周天子姬胡。
大周开国两百年来,周王胡是第二位驾崩于外的天子。此前,周昭王南征楚国时,在汉江遭遇风浪,溺水而亡。而在一百六十年后,周昭王的这位五世孙也以类似的方式,告别了他未竟的事业。
但话说回来,周王胡宁愿客死彘林他乡,也不愿回到镐京王座上苟且偷生,确有不凡之处。老胡公运筹彘林之中,却将后世料理得有条不紊。他与方兴定下十日之约,领着周王师解彘林之围,等来召公虎救驾,在众臣前从容长逝。这一切似乎都在他的预演之中,分毫不差。
“老胡公,”卫伯和心中默念着,“‘胡’是已故周王的名讳,这位传奇天子生为“姬胡”而来,死作“老胡公”而去。尘归尘,土归土,老王在人生最后时日,竟能如此豁达,卫伯和由衷佩服!
只可惜,卫伯和与这位传奇天子虽有交集,但从未谋面,今日匆匆睹其尊颜,奈何竟是最后一面。十四年前,他才刚刚登位,国人暴动便告爆发。十四年后,周王胡已然英雄迟暮,不复昔日风采。卫伯和甚至还没能和他说上话,便眼看他驾崩西去。
周王胡的前半生波澜壮阔,东征西讨,平叛讨逆,大周有了中兴气象;而后半生,只因受了小人蛊惑,他亲佞远贤,错信卫巫,最终吞下国人暴动之苦果。十四年过眼云烟,一世英杰就此离场,一个时代终将落幕,其是非功过,只能留待于后人评说。
卫伯和饱含热泪,目送老天子走完其生命的最后一程。
至于他未竟的大周中兴之业,对未亡之人而言,又何尝不是任重而道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