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卷5-13章 方兴 ? 叁

江州城内。

就在舒参率领大军出征的当晚,兮开和野奂这两位神秘的蜀国人,前来向方兴辞行。

方兴奇道:“你们这就要走?”

兮开道:“地图已献,幸而徐、楚联军未见起疑,言听计从。舒参此去,定能克敌制胜,得胜而归!”

方兴微然一笑,心中暗自好笑,以熊徇那多疑的性格,可是丝毫谈不上“言听计从”四字,他之所以派舒参率领五千兵马前往华蓥小道,想必经过数轮精细谨慎的部属和演练,方才决意冒险。

不过这些,自然不足与眼前二人言道。

野奂愤然道:“鬼午此战必败!”

方兴笑问:“何以见得?”

野奂道:“此人只会装神弄鬼、蛊惑人心,在打仗上却毫无长处。他前日里杀了家父,乃是自断一臂,蜀中谁还会是舒参和屈破败的对手?”

说到这,野奂义愤填膺,捶胸顿足。

方兴点了点头,不置可否。这二人或许武功高强,但是论行军打仗之能,可是连鬼午的十分之一也及不上。

但他故意面露愁容,想诱得对方说出更多秘密。

兮开果然问道:“方大夫,为何闷闷不乐?”

方兴道:“徐、楚联军此去只有区区五千兵马,就算暂时击退鬼午,可对方终归实力强大,怕是难以对付?”

兮开笑道:“这就是我二人与你告别的目的。”

方兴佯惊道:“什么目的?”

野奂道:“舒参此去与蜀军主力交战,虽有胜算,但蜀军人数毕竟占优,难以对付。而我二人此行便要去蜀营走一遭,趁乱击杀鬼午,擒贼擒王,助舒参一臂之力。”

方兴点了点头,对方倒是坦诚。

他听二人说过,鬼午虽非武功高强,但对己身安全十分看重,身边暗伏高手如云,他这二人难以近身,更别提动手伤人。

但现在情况已然不同,舒参率领五千骁勇前去袭营,届时蜀营必乱,兮开和野奂便能趁火打劫,借此良机刺杀鬼午。

想到这,方兴心中如明镜一般——这二人献出蜀国地图,表面上是帮助徐、楚联军,给他们指明克敌制胜的明路,但暗地里,徐人、楚人的安危与他们无干,哪怕此行凶多吉少,他们也毫不介意,只要蜀营有隙可乘,便可满足他二人的一己之私。

更何况,方兴得知他们是昆仑派中人,便更心生提防。自从见到若若之后,方兴便对她和雪山派的遭遇同情不已,而对行事残暴的昆仑派耿耿于怀。

又与二人委蛇几句,互道了珍重,方兴把他们送出大营。

对着皎洁月色,方兴陷入沉思。

先是蜀国,如今蜀中政局乌烟瘴气,方兴雾里看花,难辨真伪——

起初,鳖灵从杜宇手中继承王位,本就流传着篡位夺嫡的恶名。而鬼午、野瞳与大、小兮丞相一家的互相倾轧,更是难分忠奸。无独有偶,巫教和商盟似乎也在蜀中找到了肆意滋生的突然,而如今又多了昆仑派的掺和,显得愈加扑朔迷离。

蜀中之事还无定论,如今徐、楚联军出征广安城一事,更是让方兴疑窦迭生。

最让他感到困惑的是,自从献上地图之后,熊徇便就再也没找过自己。此后一连几次徐、楚军政首脑议事,方兴也被一再拒之门外。直到徐、楚联军组成敢死队,开拔奔赴华蓥险道,他才知道熊徇已决定主动出击。

但越是这样,方兴越对这次军事行动感到隐约不安。

这个计划真的没有纰漏?

方兴在帐中踱来踱去,于脑海中推演此役战况。

首先,他对舒参出奇制胜,首战便击败鬼午充满信心。毕竟在地图上,华蓥密道十分隐蔽,鬼午在广安城里安之若素,哪会料到奇兵突袭,很可能为联军所趁。

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鬼午首战虽败,但蜀军毕竟有四万之众,舒参无法伤及其根本。待到鬼午大军回过神来,站住阵脚,舒参必将陷入包围,落入苦守待援的不利境地。

广安所在,位于涪水、潜水之交,两条汇流之处,有着广袤的平原之地,那是极佳的用兵之所。鬼午为主,舒参是客,待蜀军有了喘息之机,大军便会将舒参的五千人马包圆。

就在献给熊徇那副蜀国地图上,方兴在两河上游找到许多屯兵、屯粮的兵家必争之地,鬼午就算不通兵法,但野瞳在此地经营多年,想必早已布下重兵,以及用之不竭的粮草。

而反观舒参,他手中兵少粮寡,江州城更不可能分兵援助,困守广安可谓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若要全身而退,舒参必须见好就收,趁鬼午受挫之机,便退守江州城与熊徇、屈破败汇合,继续与蜀军对峙,那么如此一来,此次华蓥要道的奇袭,便劳而无功也。

方兴想不到破局之策,脚下踱步的频率也不由加快,如热锅上的蚂蚁般,不安地在帐内团团转。

身旁的巴明投来奇异的目光,好在他早已经习惯方兴的“怪癖”,只是在一旁干着急。

一夜无话。

日子飞快,就在舒参开拔后的第三日间,捷报传到江州城内——

徐、楚联军在舒参的带领之下,以区区五千兵马奇袭成功,将鬼午的四万蜀军打得丢盔弃甲,逃出十余里开外,丢下无数粮草辎重。

尽管,此役两、三千蜀卒的伤亡对鬼午而言,并不能算伤筋动骨,但舒参重挫蜀军的野兽兵团,让这些畜生吃尽火攻的苦头,也让徐、楚联军将士出了大大一口恶气。

至于鬼午的下落,营中众说纷纭,甚至有士卒传言,有的说鬼午已在袭营当夜死于乱军之中,有的说他死于刺客之手,还有人说他死于虎狼爪牙之下……

对此,方兴并不相信,更何况,舒参的战报中,对此也只字未提。

占据了广安之后,熊徇便半命令半请求,让舒参在当地修筑城防,看样子,他是想把此地当做楔子,深深嵌入蜀中腹地,以作为反击跳板。

方兴对此深深不以为然,但却苦于无处发声。

好在英雄所见略同,屈破败老将军挺身而出,说出了方兴的心里话。

屈破败反对让舒参在广安城驻扎,为此,他不惜对君上犯言直谏。

他的理由很简单,蜀中地域广袤,鬼午虽然受到挫败,但是元气未伤,随时可以集结重兵,卷土重来。而反观广安之地,虽然土地肥沃,但四通八达,无险可守,舒参的五千兵马难以自守,必遭祸殃。

更何况,敌众我寡之时,分兵便是自断一臂,广安与江州城相隔较远,难以首尾呼应。

屈老将军坚称,徐、楚联军以一万部队镇守江州城,能在四万楚军的强攻之下数月不失,已然算得上是军事奇迹。如今要分兵守住两座城池,不论是时机还是实力上,都值得商榷。

更何况,徐、楚联军守江州城时,乃是依托长江水路作退路,随时做好打不过就乘船逃跑的准备。而广安城易攻难守,呈两水夹一山的死地,倘若遭遇鬼午四面强攻,便毫无退路可言。

起初,熊徇对自己守城能力还颇有自信,但屈老将军这一盆冷水浇得及时,几乎扑灭了熊徇继续进兵的希望。

换往常,屈老将军这番金玉良言定能打动于他,可现在,熊徇似乎乐观过了头。

这位楚君信誓旦旦道:“当初野瞳兵败,失了青铜神树,便被依军法所处置。如今,鬼午也失了青铜神树,他已然自身难保,哪还有反手之力?”

见屈破败还要争辩,熊徇挥了挥手,让老将军先去歇息。

於菟老将戎马一生,百战百胜,今日却在主公跟前苦劝不听,失望得拂袖而去。

方兴把这一切看在眼里,他望着楚营,愈发在熊徇身上找到当初周王静即位之初时的影子——他们两人太像了。

二人都经历了压抑的童年,不论是忍辱负重还是蓄谋已久,他们都在弱冠之年得到了梦寐以求的权位,在各自的领地内掌握着至高无上的生杀大权。

刚即位之初,他们都发愤图强,励精图治,以求对前朝弊政拨乱反正,赢得个中兴之主的名声。而主少自然国疑,内忧外患频仍,他们便依赖于国家栋梁之臣,以兵威示之世人,获取威望。周王静之平五路犯周、熊徇之平熊雪叛乱,便是如此。

然而,小胜之后,人君便会野心迸发,不愿手下虎将贤臣喧宾夺主,便开始打起御驾亲征的主意。

于是,周王静携平定西戎之余威,率领诸侯联军东征淮夷、东夷;熊徇趁击退群巴之胜势,组建徐、楚联军深入蜀地远征。

想到这,方兴不禁想起杨不疑常说的一句名言——权力概如春药,人君食之,便飘飘然欲先,膨胀得不可方物。

看着屈老将军无奈退下的身影,方兴想到了远在镐京城的那位老人,那位给了自己无限荣光与知遇之恩的义父召公虎。

他如今好么?听闻大周权柄多旁落于虢公长父之手,也不知这位年逾六旬的老太保,如今又是怎样的光景。

想其女召芷已然远嫁齐国,他膝下无儿无女可以承欢,夜深人静之时,召公虎会是何许失落?

想到这,方兴心中一热,在南国之时,他无数次幻想过回镐京时的场景。但他并不去想能否将功折罪,也不在乎周王静会不会既往不咎,方兴最盼望的事情,就是能让召公虎玉成美事,为自己说一门亲事……只不过……

一闭上眼,方兴脑海中都是芈芙的倩影,挥之不去。

……

熊徇执意让舒参留守广安城,并源源不断地给那里的五千将士输送着粮草补给。

前几日倒是太平无事,直到三天之后,不出方兴所料,来自广安城的求救信纷至杳来。

鬼午果然来了!

就在那夜遭遇惨败之后,鬼午似乎也受伤不轻,但他很快就收拢入惊弓之鸟般的残部,北迁至阆中屯兵修整。

阆中与广安相同,都是《禹贡》九州中梁州之地域,野瞳在蜀中统兵多年,在这两座城池都经营多年,留下了众多的战略物资。

当鬼午振作精神,卷土重来后,发动了报复式的反击。

这一切出乎熊徇意料之外,他并没有等到蜀王对鬼午的任何处罚或惩戒,恰恰相反,他很快又补足了四万军队,同时,据舒参密报,此次鬼午大军还补给了许多精锐的攻城器械,威力大增。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熊徇难道真的看不出来蜀王已经被架空了么?

不过,即便楚君如何暴跳如雷,也无济于事。鬼午的四万大军已然将舒参的五千联军兵卒围得水泄不通。

关键时刻,还是屈老将军沉得住气,他当机立断,决定从剩余的五千兵马中抽取两千人,星夜驰援广安城。

熊徇慌了手脚:“万一鬼午是围点打援,该如何是好?”

屈破败道:“围点打援已成定局,然而舒元帅与屈氏、夔氏众小将是为君上守的广安,岂能坐视不理?”

熊徇又道:“蜀军有四万之众,倘若他们趁老将军驰援广安之时,前来偷袭江州城,又该如何是好?”

屈破败长叹一声:“这也无可奈何也。江州城倘若守得,固然最好,倘若守不得,还望君上莫以老朽为念,速速乘舟离开这是非之地,还于乔多都城!”

熊徇几近失控:“可是……”

屈破败凛然道:“君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手头还有三千人马,可不能作无谓牺牲。老朽活得嫌长,能战死沙场,也不算枉费此生!”

熊徇见老将军说得坚决,知道此事已然十分严重,纵然洒泪,也只得懊悔自己前几日太过托大,被眼前的胜利冲昏头脑。

屈破败安排罢军马,还不忘托付熊徇一句:“君上,你若撤回乔多城,务必记得奏凯而还!”

“奏凯?打了败仗还奏凯?”熊徇难以置信。

屈破败苦笑道:“乔多城内忠奸难辨,亲善熊雪者不知还有几何,君上此次倾巢而出已是犯了兵家大忌,切莫再给反对派们可乘之机。”

熊徇连连点头,朝老将军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

屈破败刚要开拔,又被熊徇叫住。

老将军道:“君上,还有何事交代?”

熊徇犹豫了许久,指了指方兴,对屈破败道:“老将军,方大夫,徇刚愎自用几误大事。今战事紧急,老将军不容有失,二位此前用‘握奇八阵’挫败鬼午锐气,今何不再度携手,共渡难关?”

屈破败面露喜色:“君上,你愿意让方大夫随我前去?”

熊徇羞赧地点了点头,又问方兴道:“不知方大夫意下如何?”

方兴迫不及待,却佯装为难:“承蒙太爱,不才便随老将军走这一趟罢!”

熊徇和屈破败皆大喜,三人上马分别,各自分头行动不提。

出决定出发的那一刻起,方兴就心知肚明,这是一场凶多吉少的征程。

不幸中的万幸,是他总算从熊徇的“魔爪”中逃脱——方兴能强烈感受到,熊徇对于自己在熊雪叛军营中苟且偷生的行为,认为是对楚君的背叛。可方兴委屈,他本非楚臣,又是为了营救楚国女公子芈芙而甘心为质,这“背叛”二字又从何说起?

但方兴历来对此不作过多解释,他始终坚信清者自清。无奈间只得自嘲,或许,自己属于很容易被人怀疑和提防的那类人罢……

不管如何,方兴如今虽要身赴奇险,但至少不用再看熊徇脸色度日。

至少,比起不明不白的死在熊徇手里,成了楚军远征失利的替罪羔羊,还不如追随屈破败老将军打上轰轰烈烈的一仗,即便殒命沙场,至少算死得其所。

方兴心事重重,屈破败想必也压力山大。

老将军一言不发,率领手下兵马沿着华蓥密道,日夜不辍赶路,一路疾行军朝广安城驰援而去。待到隘口,却发现蜀军早已占据各处要塞,以逸待劳。

果然可一不可再二,华蓥密道被发现之后,鬼午没有理由不吃一堑、长一智,严防死守。在熊徇眼中,鬼午或许只是一个擅长装神弄鬼的神棍,可方兴明白,这蜀国权奸要没有点头脑,如何能架空蜀王,在蜀中只手遮天?

难题摆在了屈破败跟前。

临行之前,把麾下跟随他征战多年的劲旅留给了熊徇,而自己重新挑选的两千军士中,大部分都是徐国军队中实力较弱者,且不擅山地作战。

而另一面,华蓥密道的重要隘口已被鬼午占据,虽然驻守此地的兵数并不比屈破败多多少,但他们占据咽喉要冲,易守难攻,显然已握极大胜算。

屈破败咒骂道:“娘的,谁说鬼午不通晓军事?”

方兴无奈地摇了摇头,身后这支援军小队行军仓促,已是疲惫不堪,兵员素质参差不齐,而且多为徐人,愿不愿意为屈破败卖命还存疑问。更何况,此地位居山林之间,狭小难通,根本摆不开“握奇八阵”的阵势,如何迎敌?

可屈破败暂时无计可施,但敌人的搜查兵却敬业得很,眼看就要逼近华蓥道口。

“疏散!向两侧山体疏散,寻求埋伏!”

关键时刻,屈老将军当机立断,决定先不暴露行踪,让大部队就地找掩体躲藏。可仓促之下,两千名兵卒好一阵手忙脚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这才躲藏完毕。

这时,蜀军一个十余人的斥候队出现在众人视野之中,他们看样子并不是普通的巡逻,而是在搜查着些什么,用长戈拨打身旁的长草丛。

“这两个小贼受了重伤,”一个声音从不远处传来,“走不远!快搜,搜出来主帅重重有赏!”

话音刚落,斥候队中一片欣喜,手中不由加快了搜寻的速度。

说话的是这支斥候队的队长,他操持着浓重的楚语,方兴和屈破败也是经过身边的精通蜀语的楚兵翻译转述,才听得个大概。

屈破败皱眉道:“他们在搜甚么?”

方兴轻声道:“看样子不是在找我们,而是在找两个人。”

“似乎是鬼午遭遇了两个刺客刺杀,受了轻伤,”那翻译又听了一阵,“这二人刺杀未成,反倒受了箭伤,如今成了惊弓之鸟,被到处缉拿。”

屈破败闻言,沉吟半晌,不明就里。

但对方兴而言,他的心中就和明镜一样——鬼午通缉的这两人非是旁人,想必就是兮开和野奂无疑。他们二人在舒参发兵当夜就前去刺杀鬼午,扬言他们武艺如何高强,一副定能报仇雪恨的模样,看样子,偷鸡不成反倒蚀了把米。

既然眼前这群斥候并不是为了防备徐、楚联军,方兴的心就放下不少。看样子,蜀国人对华蓥要道的包围并不是出于军事目的,而是为了抓刺客。

这也难怪,华蓥要道本来就是兮开和野奂二人告知方兴的,他们对这里没理由不熟悉,受了伤之后也定然朝这里败退。

他给屈破败老将军递了个颜色,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而是静观其变。

果然,第一波斥候离开后没多久,第二波斥候便紧跟而上,他们似乎掌握了足够的线索,对这一片方圆十余里的区域围追堵截。

很快,斥候们有了新的发现,他们高声叫着,声称发现了人类血迹。

顺藤摸瓜,一切都变得很简单——一阵乱箭过后,野奂和兮开再也躲藏不住,纷纷从草丛灌木中跳了出来,咿咿呀呀地叫着。

他们浑身是血,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困兽犹斗。

“抓活的,抓活的!”

一个斥候头目兴奋地叫嚣着,但他很快为自己的得意忘形付出了代价,只见野奂从怀中掏出一柄飞刀,隔着数丈,准确地插入那斥候头目的前胸,死尸倒地。

另一斥候头目见状,生怕同伴们贪生怕死,再次用鬼午许下的重赏以诱惑。果然,利令智昏之下,又有十余名不怕死的斥候死于野奂和兮开见下。

屈破败啧啧称赞:“这两人什么来头,好武艺!”

方兴点了点头,并没有把这二人的真实来历告知。但他也隐约觉得,野奂和兮开的武艺并不在杨不疑之下,他们之所以刺杀鬼午失败,绝非学艺不精,而很可能是时运不济。

就在片刻之前,受伤不轻的兮开和野奂还身陷重围,现在一番砍杀之后,他们竟占了上风,很快就要逃出生天。

屈破败道:“敌人的敌人是朋友,我们要不要助他们一臂之力?”

方兴摇了摇头:“未可知也,更何况……”

他一指那些斥候的身后,俨然是刚才驻守华蓥要道的蜀军主力杀来,人数多达两千余人,正是一个师的编制。

屈破败这才惊出一身冷汗:“方大夫高见,老朽征战一生,差点小不忍而乱大谋也!”

方兴的笑容还未绽放,便瞬间凝固——在这支蜀师的最前头,他发现了一个熟悉的倩影。

“是她?”

屈破败也认出那女子:“是蜀国公主!给我们解了蛊毒的蜀国公主!”

方兴心中一凛,难道说,若若从神农顶搬来救兵了?

纵然兮开和野奂虽然身手高强,但与那黄袍男子还没交手几个回合,就宣告不敌,束手就擒。

这一幕距离徐、楚联军不到数十丈距离,自从若若出现后,这场追捕可谓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方兴看得瞠目结舌,乖乖,这人的武艺,可远比钜子杨不疑高明许多。

怪不得这二人如此高强的武艺,却没能刺杀成功,原来,鬼午身边有如此绝顶高手,兮开和野奂如何能近身?也不知,这黄袍客和鬼午是什么关系?

方兴有心和若若相认,将这一切问个究竟。可一来不熟,他二人只有一面之缘,并无深交;二来,现在徐、楚联军正与蜀国交战,双方位居敌对阵营,也不便相见。

若若一声令下,兮开和野奂被蜀军兵士捆得严严实实,动弹不得。

那黄袍男子似乎认得眼前二人:“二位,别来无恙啊!”

兮开和野奂颤颤巍巍道:“见……见过师叔。”

若若忍不住插话:“叔父,还和他们废甚么话?父……鬼午元帅的伤,还有我雪山派的血海深仇,正要拿他们问罪!”

方兴一凛,原来,他们都是昆仑派中之人,这黄袍高手还是二人的师叔。可看年纪,年过半百的兮开要比对方还年长不少。

更让方兴惊讶的是,若若竟然叫这黄袍男子为“叔父”,这个中关系错综复杂,可不是一时半会儿捋的清楚的。

听了一阵,屈破败总算听明白这两位刺客的身份。也不由奇道:“这二人来头倒是不小,那年长者原来是小兮丞相同母胞弟,而年幼者,竟是野瞳之子。”

方兴点了点头:“照理说,野瞳当初参与了诛杀小兮丞相一家的阴谋,与兮开算是死仇。可如今二人面对共同的敌人鬼午,居然也走到一起。”

屈老将军沉吟半晌,看出端倪:“不对!若若是蜀王之女,而鬼午对蜀王的不臣之心昭然若揭,她怎么又站到了鬼午一边?而她称呼那黄袍客为叔,此人想必是蜀王之弟无疑,可蜀王年老体衰,怎么会有这么年轻的胞弟?”

方兴虽然知道蜀国人生育力极繁,几个子嗣相隔数十岁者并不罕见,但眼前一切太过诡谲,他理不清头绪。

若若对二人又盘问了一阵,却被他们恶言相对,不禁恼羞成怒,眼见起了杀心。

那黄袍男子面露难色,道:“这是我门派之人,看在掌门大师兄的份上,我不便对他的弟子动手。”

若若苦笑道:“那就由我代劳吧!”

言罢,她从袍袖中取出一个瓷瓶,方兴认得这是她随身携带的毒蛊,如果施加在兮开和野奂身上,哪里还会讨得半点好去。

“且慢!”说话的是野奂,他虽然已被制服,却求生欲旺盛。

若若冷笑道:“野公子,你还有何遗言?”

野奂急忙道:“刺杀叛贼鬼午之事,我二人敢作敢当,本也没抱着生还的决心。但血洗你山门者另有其人……”

“呸!和他们说这作甚!”兮开拦住了野奂,扭头对若若和黄袍客道,“要杀便杀,要剐便剐,啰嗦什么!”

若若闻言一时踌躇,只得暂时平息怒火。

“押下去!交由鬼午元帅发落!”

“遵命!”

于是,这支蜀军便往回撤兵,很快便要离开华蓥要道。

就在这时,突然有蜀国快马来报——“报!大营危机!”

若若柳眉直竖,俨然一个女将模样:“何事惊慌?”

快马道:“元帅遭遇敌袭,损失惨重,急命各路人马回援。”

若若赶忙问道:“难道……是舒参突围了么?”

快马答道:“非也,徐、楚蛮子本就快要城破不敌,这时从身后袭来一飙兵马,所向披靡,元帅难以匹敌。”

若若不由惊慌:“快,带路!”

一声令下,蜀军将士一路急行军,便匆匆忙忙朝广安城回援而去。

埋伏在谷道两旁的徐、楚联军将士见敌军走远,这才长舒一口气,从各自埋伏地重新集结,准备进军。

“好险,”屈破败心有余悸,“那黄袍客好生厉害,倘若不是鬼午遭遇敌情,他定然会发现我们行踪,那便不妙也。”

方兴亦是觉得侥幸:“也不知,袭击鬼午的会是何方军队?”

屈破败沉吟片刻:“既然不是徐帅舒参,也不会是主公的兵马,那还会是谁?”

方兴疑道:“难道是蜀王的军队?”

屈破败摇了摇头:“不可能,蜀军权柄被鬼午所握,蜀王权利早被架空,如何能与鬼午对抗?”

方兴取出自己重绘的蜀中地图,突然萌生了个大胆的想法——蜀国地势如同布袋,易守难攻,东、西两面是雪山、大川,南面除了徐、楚联军别无他人,那么敌袭只会来源于一个方向,那边是北方。

北方是天下闻名的蜀道,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除非有将士能插翅而飞,否则将无处进军。但在兮开和野奂献上的地图上,蜀道也并非毫无进击路线,那便是褒斜古道!

难道说,是大周王师来了?

方兴没有明说,但是他暗中观察屈破败的脸色,想必也得到了相同的推论。

屈破败也没有多耽搁,当机立断下令道:“走,我们也去凑一凑热闹!”

从华蓥密道出来,果然一路上再也没见到蜀国守军,看样子,鬼午受到袭击的程度要远超过此前舒参的夜袭,以至于方圆几里的驻防部队全部被抽调回援。

又急行军了数里,广安城终于出现在眼前。

经过鬼午多日的围困,舒参在广安城辛辛苦苦修筑的城防已然千疮百孔,就和那蜀国快马报的那般,若非鬼午突然遭遇强敌,广安城怕是坚持不了几个时辰,便要告陷落。

可如今,眼前的景象让屈破败大为振奋——蜀军乱做一团,毫无阵型可言,显然已被打散了指挥体系,且战且退。因此,广安城内的守军终于可以暂时歇息片刻。

那黄袍客算是天下绝顶高手,但是指挥起战斗来却毫无章法,若若女流之辈也帮不上什么忙,只得掩护鬼午逃离战场。

而相比于徐、楚联军的将士,方兴则更算得上欣喜若狂。

因为在尘埃落定之时,他看清了援军的真实面貌,中军大纛上赫然出现“申”字旗号。

原来,改变战局的,正是申伯诚的军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