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卷5-12章 舒参 ? 贰

夕阳西下。

舒参望着滚滚东流的长江之水,陷入了沉思。

自从徐、楚联军在江州城安营扎寨之后,与蜀国的战事便变得扑朔迷离,难分难解——

大将军野瞳太弱,他率领的三万蜀军先来,他的毒烟之计十分拙劣,反而让蜀军主力为之反噬,在徐、楚联军的夜袭之下溃不成军,最终头颅被祭了青铜神树。

左丞相鬼午要强上许多,他麾下的一万鬼卒诡异而凶悍,野兽阵也骇人听闻。只不过,纵然蜀军在人数上占尽上风,却始终无法吃下仅有一万余守军的江州城。

而久攻不下,士气必堕。屈破败抓住这个机会,大胆启用方兴演练的“握奇阵”,并一举击败了鬼午手下的数万围城部队,使得徐、楚联军兵威大振,士气高昂。

但蜀军虽败,却并未伤及筋骨,鬼午也远比一勇之夫的野瞳务实,他不再强攻江州城,相反,他退避到江水上游安营扎寨,躲在茂林之中,犹如避暑。

这一招似退实进,让徐、楚联军十分难受。

毕竟,敌人消失在视线之外,让熊徇更加不安。

是出战?是固守?还是退兵?楚军和徐军诸将帅莫衷一是,众说纷纭。

舒参作为徐军主帅,不得不替自己的部下着想。

徐军长途奔袭已然数月,江州城与徐都彭城有千里之遥,军心思归。这场战役因熊徇与叛兄熊雪的争位而起,本就与徐国无甚关联,只因徐、楚有长远的共同利益,故而徐军作为盟军加入战场。

可如今,楚国内战愈演愈烈,熊雪投靠蜀人,战事演变成楚国与蜀国的鏖战,这让舒参始料未及,又无可奈何。

当然,楚国出兵的时间更长,先是屈破败屯兵鱼腹浦数月,与熊雪展开了数个回合的拉锯战。随后熊徇御驾亲征,见楚国几乎全部家当都带入江州城。

然而,如今熊雪虽已成惊弓之鸟,但他的老巢新渐城却依旧未破,楚国的国都乔多城防务空虚。熊徇留莫敖屈虔辅佐三哥熊堪守国,也绝非万全之策。

总之,退兵之心一旦萌发,求战之意便会日渐枯竭。

鬼午一定是个洞悉人性的枭雄,他以退为进,便是打得这如意算筹。

就这样,舒参眼睁睁地看着日沉落江西逝,一轮圆月又从东方升起。

“又过了一日。”他感叹着,屈指数着徐军背井离乡后的时日,心中烦闷。

可无奈归无奈,纵然自己才智过人,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这时,只听身后有楚将传令:“舒元帅,楚君有请,中军帐内议事!”

舒参点了点头,打发走来人,翻身上马,往中军大帐而去。

帐内烛火通明,想必熊徇刚刚召集完楚军将帅议事,见舒参来到,熊徇大喜,屏退左右,帐内只留下屈破败与舒参二人。

舒参行罢礼道:“楚君夜召不才,所为何事?”

熊徇摆了摆手,屈破败将舒参引到几案之侧,舒参俯身一看,原来几案之上展开着一副硕大的地图。

这地图密密麻麻,把山川、河流、军营、林森之处,全部标记得清清楚楚。舒参很快找到了长江和江州城所在,不禁心中一凛。

舒参惊道:“屈元帅,这是此间地形图?”

屈破败点了点头,又埋头对着地图沉思起来。

舒参又问熊徇道:“楚君,这地图是何人所绘?真乃天纵奇才也!”

熊徇叹了口气:“此图乃方大夫所献。”

“又是他?”舒参沉吟片刻,“是了,他流落南国之前便是大周职方氏大夫,将此地绘影图形,倒难不倒他。只是,此图上有大半是蜀国腹心地带地形,他何时去过那里?”

熊徇森然道:“所以这图不会是他的杰作。”

舒参不解:“那是?”

熊徇道:“据方大夫所说,此图是神农派神医蒲无伤先生临行所赠。”

舒参脱口而出:“不可能……”

屈破败和熊徇同时抬头,眼神中也满是疑惑。

舒参解释道:“蒲神医解了我大军毒烟之苦,已是旬日前之事,方大夫为何今日才献此图?”

熊徇苦笑道:“这便是寡人不解之处。”

舒参道:“方大夫为何献上此图?”

熊徇指着地图中一处,道:“江州城以北五十里,有潜水(嘉陵江)、涪水交汇冲积之地,平缓肥沃,便是《禹贡》九州之‘梁州’所在,据探报,正是鬼午驻军之处。”

舒参频频点头:“此地地形不逊于江州城,蜀军中确是也不乏能人。”

屈破败补充道:“此地原是为板楯蛮賨人所占,而板楯蛮自鱼腹浦一役元气大伤后,此地便成了鬼午看中的风水宝地,改名曰‘广安’,广积粮草,易守难攻。”

舒参凛然,广安之地颇适合用兵,鬼午手中坐拥四万蜀卒,别说与江州城分庭抗礼,就算他拥兵自重,在广安筑城称王,蜀王也不是他的对手。

想到这,舒参浑身不自在。于是指着地图上一条用金丝缝出的线路,又问熊徇道:“那这条金线是何意?”

熊徇不置可否:“方大夫献计,我徐、楚联军若想化被动为主动,给鬼午打个措手不及,便应在此路上。”

舒参眉头一皱:“愿闻其详。”

屈破败道:“广安之险,首在潜水、涪水之天堑,鬼午有恃无恐,自然无所畏惧。而广安以东,则是崇山峻岭,名曰‘华蓥山’,可谓广安之天然屏障,我方难以行军,蜀军守之则易如反掌。”

舒参突然领悟:“可照方大夫所献之图,这华蓥山下,似乎藏有密道?”

屈破败道:“舒元帅高见,此金线标记之路名曰‘华蓥道’,位于华蓥山下,隐秘却通畅,历来无人知晓。若要破敌,可以一试。”

舒参喜道:“诚然,此路若可通鬼午腹背,我徐、楚联军之大事谐矣!”

舒参同屈破败对着这条华蓥小道,又眉飞色舞地讨论了许久,皆认为这是上天赐予徐、楚联军最好的礼物,可一战而大挫蜀军。

这时,熊徇却突然发出阵阵冷笑,让舒参浑身好不自在。

屈老将军疑道:“君上,何故发笑?”

熊徇道:“图是好图,路是好路,可二位不觉可疑吗?”

二帅皆是一愣:“可疑?此话怎讲?”

熊徇长吁一口气,在帐内踱着步,道:“寡人七年之前于渭水便与方大夫相识,昔日汉阳一辩,记忆犹新。后值楚国内乱频仍,我与他也曾并肩作战,对他也算是颇有深交。此人不善作伪,但在献图之时却目光诡谲……”

舒参听闻此言,才听懂熊徇的弦外之音——看来,他对方兴并不信任。

听罢,不由暗笑,心道熊徇真是个口蜜腹剑之人,在整个徐、楚大营中,有伪造地图能力者,除了方兴之外别无他人,熊徇如此说话,想必是已然认定方兴有造假的嫌疑。

熊徇又道:“二位,兹事体大,对此地图,可否看出何不妥之处?”

屈破败道:“此图如此精细,与附近山形地理很是贴切,似乎不像作伪。”

熊徇还是担心:“要伪造地图倒也不难,把我军熟悉之地形都画得完好,偏偏在我军未知地形之处设下陷阱,如何使得?”

屈破败道:“倒是有这种可能。”

熊徇口气渐渐变得不甚客气:“若此地图是伪作,那所谓密道之处,定然会让鬼午设下埋伏,让我徐、楚联军有去无回。”

“可……”屈破败显然还是更厚道些,“方大夫与我军安危与共,他没必要害我们吧?”

熊徇哼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他毕竟心心念念回到镐京,而我徐、楚两国结盟,对大周可不利得很。更何况,他始终留在营中,谁又知其是何居心?”

屈破败摇头道:“他自流落南国以来,一直都帮助君上夺取君位,稳定楚国局势,与熊雪势不两立,倒也不可怀疑罢?更何况……”

於菟老将说了一半,眼神望向了舒参,不再言语。

熊徇微微一笑:“老将军但说无妨。”

屈破败便接着道:“更何况,方大夫与令妹芈芙情投意合……”

舒参惨然一笑,想到自己对徐翎与熊徇之妹结成婚约之事耿耿于怀,也不便多言。

熊徇斩钉截铁道:“可他在鱼腹浦之时,为何栖身于叛军营中?”

“这……”屈破败彻底语塞。

舒参闻言,笑而不语,心中对熊徇之为人更加鄙夷。

在自己看来,方兴流落楚国之后,助熊雪平定熊雪叛乱,夺取乔多,继承楚君大位,可谓仁至义尽。而在鱼腹浦对峙之时,他为了营救芈芙,甘愿以身为质,陷落熊雪的叛军营中,最终助楚军破敌,更是为人称道。

可没想到,楚君熊徇不仅不甚感激,反倒认为方兴投奔叛军营中是为居心不良,对此心存芥蒂,这就让舒参深感不齿。

怪不得徐、楚联军屯兵江州城以来,熊徇始终对方兴不冷不热,原是暗中提防戒备,每次商议军政大事也没有叫他参与,显然是把他当了外人。

想到这,舒参不由感慨,君上徐侯翎这次似乎看错了熊徇,这位楚君如今已然性情大变,与熊雪可谓难分伯仲。也不知是他失去一目后变得暴戾,还是权欲熏心使之忘却初心。

总之,熊徇不再是曾经那皓齿唇红、风度翩翩的楚国四公子,而成了一个恩威难测的野心家。

熊徇见舒参陷入沉思,便问道:“舒元帅,你对此有何高见?”

“什么?高见?”舒参方才回过神。

熊徇指了指几案上的地图,指尖刻意停留在那条醒目的金线上。

舒参故作高深,缓缓道:“此事突然,但不蹊跷;有一真,亦有一假。”

熊徇道:“何为真,何为假?”

舒参道:“地图并无疑点,只是,这图却非神农派蒲神医所献上。”

熊徇哂笑道:“舒元帅,这么说,你信得过方兴?”

舒参反问道:“楚君,方大夫若真有心害我军,当初为何引荐蒲无伤给我军治毒,前日又为何献握奇八阵击退鬼午?”

熊徇脸上的笑容突然凝固,一时说不出话来。

屈破败出面替君上解围:“那……他的地图又是从何而来?为何要假冒蒲无伤之名?”

舒参笑道:“楚君不信任于他,他冒蒲神医之名,便是为了取信于我等。至于这地图从何而来,他既然含糊不说,怕是有难言之隐。总之,此人若有心害我军有去无回,以其聪明才智,何须伪造地图?”

熊徇被说穿心事,面有愠色:“这么说,他是盼我徐、楚联军击退蜀军咯?那这对他有何好处?”

舒参道:“他倒没指望徐、楚联军彻底击溃蜀军。双方能打个平手、各自罢兵,已是最好的结局。这样一来,徐国、楚国、蜀国皆向大周纳贡称臣,他便可荣归镐京,完美‘复活’,继续他的仕途。”

熊徇愤然道:“我军与蜀军势不两立,绝不各自罢兵。”

舒参知道对方是想要台阶下,故而也敛容道:“实不相瞒,楚君真想在江州城久居,而不顾楚都之安危吧?”

熊徇道:“此话怎讲?”

舒参道:“今熊雪未除、新渐城犹在,楚君命莫敖屈虔与熊堪守城……”

熊徇见舒参有意不把话说完,只得长叹一口气:“舒元帅果非平凡之辈也,此话犀利,犀利!”

舒参继续道:“如今鬼午铲除异己,坐拥军权,功高盖主,已有称王之实力。且蜀中钱粮丰富,尽为其有,徐、楚联军又如何对付?”

熊徇略有不安:“那依舒元帅之见,又当如何?”

舒参道:“蜀国觊觎巴地已久,我们徐、楚联军一旦退兵,蜀国就会侵吞其地,与楚国接壤,必为后患。当今之计,既然方大夫有密道献上,我联军必行此险,以重挫蜀军,获得谈判筹码。”

熊徇疑道:“谈判?”

舒参笑道:“楚君所患者,熊雪也,而非鬼午、蜀军。日后你我徐、楚二国要办大事,蜀国绝非死敌,而是强援。今日点到为止,是为了日后好为唇齿,孰轻孰重,望楚君明察!”

熊徇闻言大喜:“舒元帅此言如醍醐灌顶也!寡人之意已决,今夜整饬兵马,明日进兵华蓥险道!”

舒参轻摇三寸不烂之舌,说熊徇以厉害,终于使之下定决心主动出击,给蜀军来个天降奇兵。

不过舒参知道,这并不代表自己的口才胜过熊徇,毕竟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熊徇如今急火攻心、疑心甚重,一时乏策,也算得上情有可原。

就这样,三人在中军大帐内彻夜商议分兵、用兵之计,计议已毕,便各自分头行动。舒参辞别熊徇、屈破败君臣,回到营地时已是黎明。

刚要入徐军营帐,舒参在清晨微光下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方兴。

舒参笑着过去寒暄:“方大夫彻夜相侯,定有要事相商,参洗耳恭听!”

方兴作了一揖,开门见山道:“舒元帅过谦,不才此来,便是为了出兵一事。”

“出兵?”舒参故作不知,“此话怎讲?”

方兴倒也觉好笑:“舒元帅,此事可不必相瞒。徐、楚联军之首脑深夜议事,除了商议华蓥密道之事,别无他意。”

舒参赶紧作了“嘘”声,压低音量道:“这果然瞒不过方大夫法眼,兹事体大,休要声张。”

方兴正色道:“舒元帅明察,这华蓥要道乃破鬼午蜀军之要害,务必多加小心。”

舒参点了点头,心中对那地图的真伪又信了三分——他信任方兴的人品倒在其次,他之所以如此慎重,特地拜访自己一趟,想必亦有了破敌之计。

于是问道:“方大夫,可否有何高招?”

方兴低声道:“实不相瞒,此图乃是蜀中义士所赠,为的是替蜀国除去鬼午之害。汝等明日孤军深入敌后,不须浴血恶战,只消扰乱蜀营,自有高人侠士前去刺杀贼酋鬼午。”

舒参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多谢方大夫指点!”

二人交情倒也不深,方兴匆匆交代完这些事后,便告辞离开徐国军营,回楚军中去不提。

出兵前夕,舒参只有一日准备,在徐军营内,他心绪难平。

此次长途奔袭华蓥要道,乃是舒参一力主导,故而能者多劳,他自然要担任起远征军指挥官之责。而他能指挥的军队也相当有限,只是从徐、楚联军中各抽调半数主力,合计五千士卒供自己驱驰。

与此相反,楚军只是派出屈氏三俊、夔氏三杰以及祝融氏诸将,率领二千五百名楚国骁勇随舒参前往奇袭广安。而熊徇与屈破败则驻守江州城大本营,指挥剩下的徐、楚士卒,各二千五百人。

盘点之下,舒参与楚国年轻将领手中的五千人虽然骁勇,但比上鬼午手中的三万蜀军与一万鬼卒,岂止是捉襟见肘可以形容。

更何况,鬼午麾下的蜀军以逸待劳,显然就是打定“拖”字决主意——

如今蜀军是主,在广安城屯下重兵;徐、楚联军是客,早晚会因时日难熬而退出江州城。到那时,蜀人便可兵不血刃得到江州石头城,进而进逼巴地,鱼腹浦以西的巴盐之利,便尽为蜀人所有。

等待舒参的绝非一场容易之战,相反,此役凶险异常。

或许,唯一的好消息就是麾下有了楚军劲卒加入,穿越华蓥密道变得容易许多。此密道险要非凡,位于华蓥山崇山峻岭之中,而楚军乃天下最擅长山地作战者,自不在话下。

次日黄昏,舒参率领五千徐、楚联军兵卒,带上了半月干粮,告别江州城将士,趁夜色离开本营,便朝华蓥山的密林深处而去。

在送别敢死队的人群中,舒参见到了方兴期盼的眼神。本来,舒参曾提议此役带着方兴同往,便可如虎添翼。然而熊徇终究还是提防于他,执意将其留在江州城,好生“款待”。

舒参知道,尽管方兴没有深入前线,但此人的处境却也丝毫不容乐观。如果华蓥密道的奇袭失败,熊徇绝不会轻易放过他。可若侥幸成功,卸磨杀驴的事情,也不知熊徇做不做得出。

一路上,舒参不敢多耽,催促着麾下五千名将士日夜赶路。尽管脚下的密道与地图上所标记之地大抵相同,但毕竟走在荒芜已久的羊肠小道,逢山开路、遇水搭桥,还是颇费时日。

屈氏三俊和夔氏五杰年轻气盛,出征前,熊徇和屈破败对他们千叮咛万嘱咐,此次突袭敌后,舒参才是总指挥,楚军诸小将务必以他马首是瞻。

刚开始,这些后生们很是兴奋,对这段旅程充满期待。可随着孤军深入,距离大本营越来越远,他们又反倒有了胆怯之意。

屈轸开始不安,弱弱地问道:“舒元帅,按日前的行军速度,再过三日便要到达广安。可蜀军数量四万,足足八倍于我方,敢问元帅可曾有策以对?”

舒参微微一笑:“哪有什么定计?不过是见机行事,见招拆招罢了。”

屈轸面露难色:“这……”

舒参道:“怎么?怕了?”

屈轸正了正兜鍪:“哪里话,我等生为楚人,死为……”

“打住,”舒参哑然失笑,“口口声声视死如归之人,往往最为怯懦。”

屈轸讨了个没趣,不知说什么好。

舒参开导道:“用兵打仗,行军布阵,本就是天下最凶险之事。周人有谚云,‘兵者,天下之至不详也。’故而,我们与敌军交战,才不是凭一勇之力,与对方博个力尽而亡,才显英雄本色。”

屈轸不得要领:“难……难道不是么?”

“当然不是,”舒参笑道,“为将帅之人,可不能意气用事。你看,你我身后这五千骁勇,不分徐人、蜀人,皆是为人父子者,亦是血肉之躯。但在战场上,他们唯将帅之命是听,舍生忘死,你我又怎能将其性命当做儿戏?”

屈轸连连点头:“於菟老将也时常如此告诫我等,看来,英雄所见略同。”

舒参摆了摆手:“屈老将军何等威名,不才岂敢自我抬举,与他相提并论?”

见屈轸等人沉思,舒参又道:“不论如何,此战九死一生,你我同袍作战,便是手足弟兄。敌众我寡,必须先为之不可胜,才有机会克敌制胜。总之,即日起,徐楚联军切勿轻举妄动,一切听我指挥!”

屈氏三俊和夔氏五杰闻言,再无异议,皆行礼答谢。

大军迤逦向前,对于未来的战斗,舒参心中没有答案,只得随机应变。

随着孤军越来越深入,眼前逐渐出现几支小股蜀军,也就几十人规模,在林间执勤站岗。

屈轸心痒难耐,蠢蠢欲动,准备主动请缨与他们战斗,却被舒参拦住。

见众人面露不解,舒参劝道:“稍安勿躁,大事未成,切勿打草惊蛇。”

屈轸面露不悦,身后的其他小将们却开始骂骂咧咧起来,皆道:这些蜀贼羸弱不堪,不让征战,实在难熬地紧。

舒参看在眼里,却不动声色,继续挥兵让大部队绕道行进。

越往前进,眼前的蜀军阵营越来越多,他们贪婪地在林荫之中躲避着炎夏的烈日,哪里会想到敌人离自己已然越来越近,都未作防备。

舒参知道,小不忍则乱大谋,他必须安抚好随军小将们的情绪,于是索性往密林深处行军,穿林海,越沼泽,活脱脱成了一个个泥人。

渐渐地,楚军中出现了窃窃私语——

“我们为什么要听徐国人号令?”

“徐国元帅让我们钻狗洞,难道我们也要钻吗?”

“有战不打,躲躲藏藏,太过窝囊!”

屈轸也听到风言风语,他虽心中也不忿,但身为楚将,他还是选择相信舒参的判断,传令下去让手下闭嘴。

舒参充耳不闻,心中则如明镜一般。想让楚国人激发出以一敌十的战斗力,就必须压抑他们的斗志,用用激将法也在所难免。

而何况,他带队入华蓥险道是为了胜利,可不是为了逞匹夫之勇与蜀国人火并。

又行进了数里,透过黄昏林间的余晖,舒参终于看到了蜀军大营。

不出意外,鬼午确实是个懂得享受的权奸,他高筑祭台,身旁莺歌燕舞,围绕着数十名歌舞蜀女,很是惬意。

舒参见状也是心里打鼓,暗忖道,此人残暴荒淫,却为何如此得军心?但他不敢轻敌,小心翼翼地思索着破敌之策。

屈轸凑上前来,摩拳擦掌:“舒元帅,敌军就在眼前,该如何作战?”

舒参摆了摆手:“撤离此地!”

“撤?不打了?”屈氏三俊和夔氏五杰接近崩溃,不知说什么是好。

舒参忍俊不禁:“让你们撤就撤,切莫违抗将令。”

屈轸很是无辜:“舒元帅,撤也得有个由头吧?我五千联军将士风餐露宿,急行军来到此地……”

舒参笑道:“正因为众将士辛苦,这才让众人歇息一夜,等待明日进攻。”

“这是要打?舒元帅不是说笑?”

众小将听闻舒参已下定要决战的决心,皆是欢呼雀跃。

舒参知道军心可用,便吩咐道:“传令下去,今夜所有将士都要扎好火把,越多越好。还有,此次带来的唯一辎重便是油桶,每十人队分走一桶,我自有妙用!”

“遵命!”众将领命,虽不知为何要用上这么多的火把,但还是各自分头而去,依计而行。

次日三更,舒参见蜀营已然偃旗息鼓,又观林间大雾弥漫,便知时辰已到,下令让五千联军将士饱餐一顿,准备进攻。

“夔氏五杰。”

“末将在。”

“命汝等绕道前往西部营区,那里草长雾中,正是伏兵好去处。汝等只需摇旗呐喊、虚张声势,不可交兵。”

夔氏五杰为难道:“怎么?还是不能打?”

舒参道:“不是不能打,是不急着打,待到东面火起,便可袭营。”

夔氏五杰这才释怀,率领一千五百名楚军前往指定地点埋伏。

舒参又对屈氏三杰道:“汝等前往东部营区,务必消灭蜀国守军,把寨门打开。”

屈轸迟疑道:“禀舒元帅,这东营……里面可都住着猛兽呐?”

舒参故作惊诧:“怎么?屈将军胆怯也?”

屈轸硬着头皮:“不,末将不怕,只是我等兵卒乃是血肉之躯,怎么和猛兽搏斗?”

“可不是让你们与猛兽肉搏,”舒参笑指昨夜准备好的火把和油桶,“猛兽怕火,这些引火之物可不是朝蜀人招呼,而是往猛兽身上泼洒。”

屈轸这才恍然大悟:“这是要让蜀军阵营被着火受惊的猛兽冲乱?”

舒参点了点头:“正是。鬼午做梦都想不到,他最津津乐道的猛兽阵,居然反戈一击!”

屈轸再无疑惑,率领麾下一千名锐卒,便绕道往东营而去。

将楚军将士分派出去后,舒参也不敢怠慢,率领本部两千五百名徐军,在密林深处严阵以待,等到两路楚军大获全胜后,便直插蜀营腹地,与鬼午最精锐的一万名鬼卒作殊死搏斗。

待到四更,天色微亮。

三声炮响,蜀军的西边营地突然出现一阵骚动,营外喊杀声震天。舒参知道,这是夔氏五杰的军队正在疲敌。

任凭鬼午暴虐,他如何能想到自己远在广安的营地竟然会遇到敌袭,仓皇之中,他不知敌军虚实,不敢派兵应战,只是从营中调来精锐弓弩手,朝楚军伏兵处就是一阵乱射。

这时,蜀军东面营地突然火起,一阵百兽哀嚎,蜀军将士叫苦不迭。只见一只只虎豹豺狼身后被烈焰灼烧,便朝本营方向狂奔。

鬼午的大帐正好扎于涪水之滨,恰恰是这些畜生们投水求生的必经之路。它们身负灼伤,哪里把拦阻他们的蜀军士兵放在眼里?一阵冲击之后,蜀军丧生猛兽爪牙中者,不计其数。

说时迟、那时快,见蜀军大乱,徐、楚联军同时从四面八方杀将过来,将蜀军大军冲击地七零八落。广安之地狭长,蜀军亦是以联营方式散落驻扎,收尾不得相顾,损失惨重。

舒参身先士卒,带领手下徐国锐卒直奔鬼午而去,他知道,此役已然胜券在握,若能生俘鬼午,便可以与蜀国商讨合议之事,对徐、楚联军而言都是极大利好。

可惜的是,在杀伤千余名鬼卒之后,徐军却未能寻到鬼午身影,只剩下那棵曾经威风八面的青铜神树,已在乱军之中被踩作铜渣。

很快,蜀军兵败如山倒,纷纷逃离广安城,往涪水上游溃逃而去。

舒参自然知道穷寇莫追的道理,但据俘虏的蜀军鬼卒交代,鬼午似乎在逃跑的路上被两位剑客所伤,生死未卜。

“剑客?”舒参皱了皱眉,他想起了方兴临行前说的话,“难道说,这两位剑客便是献地图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