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邑气势宏伟,丝毫不逊镐京也!”
大蒐之后,周王静龙心大悦,在洛邑一连嬉游三日。
说起这洛邑之营建,最早可以上溯武王之时——
昔日牧野大战灭商后,武王回师镐京,途中在洛水驻扎,因此地位居天下之中,如车轮之轴心,便有意在此营都。武王驾崩后,周公旦继其遗志,在洛水之北卜建都之地——卜世三十,卜年七百,建洛邑后,成王迁九鼎于此,是谓“宅兹中国”。
营城之时,周公旦全然仿照镐京规制:镐京城以渭水、沣水相隔,分为丰京与镐京;洛邑则坐落洛水之北,由瀍水分东、西二城。西为宫寝,东奉宗庙,城内方圆各九里,共九经九纬十八条大道,左祖右社,前朝后市,倒比镐京城更严谨齐划。
故而对于宗周公卿而言,即便初来洛邑,也感觉此城与镐京如出一辙,不觉陌生。
这日,周王静心情大好,又在行宫举行大飨之礼,宴请各国诸侯。
众诸侯已知少年天子最受奉承,纷纷晋献美言,争相赞颂起来。
齐侯无忌最先发言:“天子内修政事,外攘夷狄,修车马,备器械,会诸侯于东都,此天下之幸、祖先之幸也!”
周王静闻言,大为受用,当下赐齐侯无忌锦袍一件。
宋公覵爵位最高,也来献媚:“昔日周公相成王,营洛邑为东都以朝诸侯。后逢衰乱,此礼久废。天子今日举行古制,非会狩不足以慑服列邦。今诸侯猎于天圃,车数万乘,即便是寡人先祖商汤、武丁,亦无如此盛举也!”
周王静大喜,又以彤弓相赠,宋公称谢而退。
就这样,各诸侯东吹西捧,将那周王静捧得飘飘欲仙,如处仙境。
诸侯争相贺罢,得了不少赏赐,朝中公卿大夫也不甘示弱,王子昱、王子望两位王叔也来凑热闹。
王子昱奏道:“愚叔闻先王每逢大会,必作《雅》、《颂》以志之,今日怎能无诗庆贺?”
王子望也道:“我听闻太宰文采最高,有‘文武吉甫’之美称,今日盛举,何不赋诗献于天子?”
周王静少年心性,深以为然,便唤尹吉甫出班,命作颂诗。
尹吉甫无奈,只得点头应承。好在他文思敏捷,很快将词句酝酿已毕,赋成《车攻》一首。
诗曰:
“我车既攻,我马既同。四牡庞庞,驾言徂东。
田车既好,四牡孔阜。东有甫草,驾言行狩。
之子于苗,选徒嚣嚣。建旐设旄,搏兽于敖。
驾彼四牡,四牡奕奕。赤芾金舄,会同有绎。
决拾既佽,弓矢既调。射夫既同,助我举柴。
四黄既驾,两骖不猗。不失其驰,舍矢如破。
萧萧马鸣,悠悠旆旌。徒御不惊,大庖不盈。
之子于征,有闻无声。允矣君子,展也大成。”
众人听罢,顿时鸦雀无声,直到天子大加赞赏,这才跟风称善。周王静将祭祀所用甘醴相赠,尹吉甫受宠若惊,连忙拜谢。
就在君臣偕乐之时,忽闻快马来报,说是南国有紧急军情呈奏。
周王静本在兴头之上,可看罢战报之后,却神情凝重,迟迟不发一言。
尹吉甫心中咯噔一下,萌生出不详的预感来,看样子,虢公长父的南征并不顺利。
但周王静颇有城府,他面不改色,仍在午后设宴,为诸侯们设宴饯别,直至黄昏方休。众诸侯此行收获不菲,自然欢天喜地,各自归国不提。
入夜,周王静匆匆回到行宫,紧急召集众公卿议事。
“荒唐!虢长打得什么仗?辜负余一人如此信任!”
周王静如热锅蚂蚁一般,在堂上踱来踱去,吓得众公卿面面相觑。
尹吉甫忐忑不安,不知前方的战局究竟如何,竟惹得周王静如此动怒。但从天子的责骂声中不难听出,南征楚国的虢公大军出师不利,竟遭遇了一场大败。
“速速取来南国舆图,”周王静气急败坏,“虢长何以如此无能,竟在荆山吃了败仗?”
手下侍臣面色煞白,赶紧取来地图,铺在周天子几案之上。
“荆山?”尹吉甫看了一眼召公虎,他听说荆山是楚人心中的圣山,距离汉水岸边并不算近,虢公长父孤军深入,损兵折将自是难免。
“愚蠢,”周王静继续咒骂,“如此大败,周王师威风何在?”
少年天子自登基以来,凡遇大战,几乎屡战屡克,罕有败绩——先是击退五路犯周之寇,随后御驾亲征平定淮夷、东夷,进而根除西戎、犬戎的西陲之患。一时间,四夷镇服,诸侯来朝,大周颓势随之扭转,中兴曙光初现。
但周王静似乎忘了,这些胜仗的功臣并不是他,而是召公虎。正是有了老太保不辞劳苦,戎马倥偬,才有周王师如此胜绩。然而虢公长父立功心切,刚整编成周八师,便兴疲惫之师伐楚,今日之败虽是偶然,但也早已注定。
想到这,尹吉甫又看向召公虎。
或许是爱女远嫁齐国的缘故,老太保近来魂不守舍,行事也不复往日之稳重从容。或许是记挂师寰和方兴安危,召公虎目光呆滞,紧紧盯着周王静手中的战报出神。
可直到散朝,周王静在也没透露出此战的任何细节。
在恐慌的气氛中,尹吉甫闻到些许诡谲的气息。
次日一早,周王静再无心在洛邑流连,下令移驾西归,率兵马匆匆开赴镐京。
……
半个月后,虢公长父突然传来捷报,说是成周八师已结束南征,准备凯旋归国。
这一次,周王静满面春风,将战报内容仿佛读了几遍。
表曰:“臣虢长表,自出兵以来,臣不敢有怠,日夜兼程,横渡汉水以抗敌。首战虽受挫于荆山,有愧天恩,但臣知耻后勇,击溃濮蛮,杀敌数千,生俘数百。荆楚叛逆惧我大周兵威,与臣缔结城下之盟,誓言永不再反。今臣不辱使命,克定南国,陛下亦可安寝而无忧矣!”
这个战报辞藻浮夸,无非是虢公长父表功之词,尹吉甫自是嗤之以鼻。可当他听到后文,此战报只顺带表旌了虞公余臣、虢季子白、程氏昆仲的功劳,却为何对师寰和方兴只字不提?
“太傅果未辜负余之期待,此战大胜,扬我大周天威!”周王静扬眉吐气道。
天子大抵忘却了,半个月前,他如何在洛邑大为光火,又如何怒斥虢公长父无能的。
十余日后,镐京城内人声鼎沸——正是虢公长父回兵致师的日子。
春日阴雨霏霏,但并不妨碍周王静的好心情。他一身华服衮冕,率领着众公卿在太庙前等待。
午时一刻,虢公长父姗姗来迟,他身披醒目红袍,大摇大摆地驾车入城。
依周礼,王师出征、致师仪式历来有严格规定——出征时,队列中年少者、微贱者在前,以示其勇力;凯旋时,年老者、尊贵者在前,以示其崇敬。太傅虢公长父、大司徒虞公余臣爵位、年齿最高,自然走在队伍最前列,同国人们热情地挥手致意。
战车一乘接着一乘,纷纷驶过镐京外城门,可尹吉甫左顾右盼,却唯独不见方兴和师寰身影。
“莫不是出了变故?”尹吉甫只觉眼皮直跳。
王师队伍的最后,是数百名被被押运入京的楚蛮俘虏,他们披头散发,赤足因长途行军而血肉模糊。囚徒中有体弱者,更是体无完肤,奄奄一息。见到这般惨状,围观的国人非但不同情,反而大为振奋,不嫌囚车恶臭难闻,只顾抛土咒骂,好似与这些无辜囚徒有杀父夺妻之恨一般。
“这些不过平民而已,哪会是楚国士卒?”虢公长父素来杀良冒功,这等拙劣伎俩瞒不过尹吉甫。
这时,就在俘虏队伍的最后,一乘木囚车吱吱呀呀驶来。
“师寰将军?”人群中开始沸腾,“他所犯何罪?为何要受如此羞辱?”
尹吉甫心中一凛,赶忙定睛看去,认出囚车中人正是师寰,他披头散发,面如土灰,将头深深垂下,显是怕被人认出。尹吉甫知虢公长父与师寰素有旧仇,此次点名要师寰出征,便有公报私仇之嫌。只不知师寰所犯何罪,竟然被如此当众羞辱。
好友身陷囹圄,尹吉甫心乱如麻。但致师仪式神圣肃穆,他不敢贸然造次。
“方叔呢?”
凯旋的队伍将至尽头,所有士卒都已回城,却唯独不见方兴的身影。
就在这时,十余辆灵车出现在队列的最末,朝太庙徐徐开来。这些灵车上堆满了漆木棺椁,装殓着魂归故里的将士遗体。为首一乘灵车尤为札眼,摇晃的棺木上,整齐摆放着一套兜鍪铠甲,上书几个大字,直把尹吉甫魂飞魄散——
“已故大周职方氏大夫之灵柩。”
什么?方兴死了?这噩耗如此骇人,很快传遍镐京大街小巷。
方兴在镐京城野望甚高,惊闻他的死讯,国人们哭天抢地,路祭起这位布衣大夫的灵车来。
大军依次入城完毕,太庙中早已摆好庆功醇酒。
虢公长父呈上胜表,恨不得把所有功劳都揽在自己身上,在列祖列宗牌位前不吝自夸之辞。虞公余臣、虢季子白位列其后,脸上却阴晴不定,似乎强忍着天大的隐情而不敢言。众公卿素知虢公长父为人,如何不知这场胜仗颇有蹊跷,但又有谁敢当面驳斥?
尹吉甫心不在焉,如今方兴已死,师寰沦为囚徒,他心乱如麻,哪还有心思理会饮至之礼。
此时此刻,他不由担心起召公虎来,老太保迭遭惨变,眼看便要失去理智。
召公虎红着眼,大声朝虢公长父喝道:“虢长别光顾表功,你谋害朝中大夫,该当何罪?”
“太保此话何意?”老太傅强作镇定,显然在明知故问。
“孤问过师寰将军,”召公虎指着对方鼻子,“你率大军开赴汉阳,勒令师寰、方叔先行渡河,遭遇楚军主力,几乎全军覆没,致使方叔坠河而死,师寰重伤被俘。这便是你蓄意害人,还有何话说?”
“那是方兴不听将令,师寰用兵不当,如何赖孤?”虢公长父早有准备,不慌不忙地推卸责任。
“你无耻!”召公虎气得面红耳赤,几乎背过气去。
“太保稍安勿躁,天子自有明断。”尹吉甫见老太保情绪失控,赶紧相拦。
这里毕竟是太庙,周王静又在主持饮至大典,尹吉甫怕召公虎太过冲动,容易授人以柄。
“让开,要你好心?”不料,召公虎一把将尹吉甫推开,“你当了太宰,怎反倒替虢长说话!”
召公虎本就身高魁梧,情急之下手中加力,尹吉甫一个趔趄,狼狈倒退数步,许久才缓过劲来。
“好个召虎,”虢公长父唯恐天下不乱,“你辱骂公卿,喧哗太庙,大逆不道!”
“非也……”尹吉甫挣扎着,想替召公虎开脱,可他老太保眼神不善,便吓得不敢出声。
“太宰乃明辨是非之人,不必与召虎一般计较。”虢公长父一边冷嘲热讽,一边极尽拉拢之能事,伸手来搀扶尹吉甫。
尹吉甫心中一凛,暗叫不好,生怕与召公虎误会愈深,赶紧强挣扎着,兀自站起身来。
面对这场争执,周王静始终默不作声。或许,他也在为方兴的殉国悲伤不已。
不过还没等少年天子缓过神,召公虎再次怒气冲冲,发了狂似地推搡着虢公长父,要不是众公卿挺身相拦,只怕二人要扭打一起。
“够了,”周王静忍无可忍,走下丹墀,“太庙之内推搡,成何体统?”
召公虎转过头,眼神涣散,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拉拽着周王静的华服:“老臣恳请天子下旨,严惩逆臣虢长,释放功臣师寰!”
“太保勿要心急,余一人自有公论。”周王静咬牙隐忍,企图挣脱召公虎。
“天子,老太保犯了疯病,虢长乃是一心为国啊,”虢公长父突然匍匐在地,大声嚎着,“师寰作战不力,方兴亦是抗命而亡,恳请天子明鉴!”
“太傅也请先起,”周王静不胜其烦,“余会让大司寇审理此案……”
“天子不可!”召公虎丝毫不留情面,“大司寇是虢公、虞公一党,有何公道可言?”
很显然,老太保的这句话刺中周王静了的逆鳞,少年天子倏然变脸,面色十分难看。
“太保此言差矣,余非昏君,自知谁忠谁奸!”周王静顿了顿,也说起了重话,“太保也好,太傅也罢,皆是余之左右重臣。余知朝堂上有布衣之臣,有世袭之臣,可诸公为大周效力,又何必有门阀之见?若再有党同伐异之言行,余必不轻饶!”
此言一出,偌大的太庙内刹那鸦雀无声。
尹吉甫这才发觉,眼前这位少年天子确非等闲君主,他对朝中的情势,看得比谁都清楚。
“天子,老臣我……”召公虎稍稍平复,仍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
“太保,”周王静长叹一口气,冷冷道,“你先退下罢。”
一旁,虢公长父哪里肯放过政敌,借题发挥道:“天子,召虎在太庙辱君,此罪如何可恕?”
“你亦闭嘴!”周王静面色铁青,转头呵斥虢公长父。
“唉,”召公虎倏然下跪,老泪纵横道,“天子,老臣自知罪孽深重,恳请辞官告老还乡!”
“你……此非余之本意也……”周王静又惊又怒,一时语塞。
“老臣一生为社稷奔波操劳,如今年迈昏朽,恳请天子恩准老臣回封邑。”召公虎叩首再三。
尹吉甫心疼地看着老太保,不知这是他的气话,还是真已心寒。召公虎年未及六旬,此时如苍老了十载,已是风烛残年。天子如今虽贵为九五,或许在老太保眼里,他还始终是昔日那个寄居太保府的孤苦少年……
“太保劳苦功高,余恕你今日之过,准你离朝,”周王静沉思片刻,“宗周王师的兵符,便暂时交于太宰保管,命其统领京畿防务。”
“老臣遵命!”召公虎再拜稽首。
“臣领旨!”尹吉甫无奈,也只得出班接符。
“另外,表旌中大夫方兴之功,赦免师寰之罪,贬官为民罢。”周王静又叹了口气,“至于太保之位,便同太师一般,暂且空缺吧。”
“天子圣明!”众卿大夫齐声唱和。
周王静摆了摆手,朝历代先王牌位拜了三拜,转身悻悻离开,众臣也各自默然散去。
太庙中,只剩召公虎一人,他犹跪拜于在太庙中,向列祖列宗祈祷着些什么。
过了许久,老太保颤巍巍地走了出来。他入门时还老当益壮,出门时却老态龙钟。在尹吉甫、仲山甫二人的搀扶下,召公虎费力踏上轺车,驶向府邸而去。只可惜如今召芷远嫁,方兴战死,太保府不复昔日的欢声笑语,召公虎怕是连个说体己话的人都没有。
尹吉甫和仲山甫目送召公虎离去,直到老太保轺车被镐京城的街巷湮没。
云开雨霁,夕阳西下。余晖照在尹吉甫脸上,完美地掩盖住眼角的泪痕。
南仲久处西域,师寰革为庶人,方兴天人两隔……谁也想不到,曾经风光无限的布衣五大夫,短短几个月后,竟便物是人非。
“恭喜太宰,领了宗周六师的兵符,终于兵权在握也。”仲山甫望了一眼落日,冷冷道。
尹吉甫这才醒悟,对方原来说的是自己,连忙解释道:“不,仲山老弟误会也。”
“多希望是我误会仁兄了!”仲山甫话里有话。
“西陲大捷后,我曾同方老弟表明心迹——兵事不详,兮甲宁愿此生再不碰军权。今日接过此兵符,乃是无奈之举。再说,周王师若非交由愚弟暂管,岂不是又落入虢氏父子手中?彼时他们兼领西六师和东八师,大周危矣!”尹吉甫百口莫辩。
“方叔已逝,再作不了证也,”仲山甫幽幽叹道,“太保提拔我等,竟落个黯然还乡的下场……”
“仲山老弟,你莫不是责备我,没替老太保说话?”
“太宰贵为百官之长,乃识时务之人,趋利避害,下官自然不敢质疑。”仲山甫话中多有嘲讽。
“你还看不出来么……”尹吉甫悲愤地拍着胸脯,“不论你我如何劝谏,天子都必然会疏远太保……”
“可你选择一言不发,”仲山甫打断他,“若是你也同虢公长父论辩,老太保或许也不会心灰意冷。”
“我……”尹吉甫叹了口气,此时此刻,他说什么都是徒劳。
“太保说得不错,”仲山甫一字一顿,“自你当上太宰后,就变得大不相同。”
“不,我没有变,我还要变革时弊,还要干番惊天动地之伟业,”尹吉甫情绪激动,“可我们是布衣之声,任何改革都会触动权贵利益,只可缓缓图之。”
“缓缓图之?那岂不是纵容虢公之徒作恶?方叔、太保都走了,一切为时晚矣!”
“故人已去,我等岂能再互相猜疑?”尹吉甫定了定神,拉起仲山甫道,“跟我走!”
“去哪?”仲山甫略有迟疑。
“我们去接师寰将军,”尹吉甫顿了顿,“他被太傅下狱拿在大司寇府,方才天子特赦与他,贬为庶民,此事想必已具结完案。此次南征多有蹊跷,你我接他出狱,必能问清其中原委。”
“事不宜迟,”仲山甫也警惕起来,“虢公长父视师寰如眼中之钉、肉中之刺,定不肯轻饶于他。”
“然也,待接师寰将军出狱后,再一同去拜祭方兴,今夜我等须为他守灵!”
“便依兮兄!”
二人消了芥蒂,飞速上了轺车,从大司寇府迎回师寰,又在大有楼上为他接风洗尘。
师寰为桎梏所累,早被折磨得憔悴不堪,几杯梅汤下肚,才算缓过神来。草草果腹后,师寰终于说出心中压抑已久的疑惑——
“我亲眼见方叔坠河,”师寰顿了顿,“可他归国的棺椁中,似乎没有遗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