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化城内——
李光彦躺在床上,身边小几上摆着一碗热腾腾的药,他闻着药味醒来,看了看天色,落日的余晖映照在地上,屋外传来了锯木头的声音。
翻身起床,拿起药碗吹了吹,贴身伺候的小厮跑了进来,紧张兮兮地道:“又来了,那个故人又来了!”
李光彦习以为常的“嗯。”了一声,仰头将药饮了下去。
简单披了件外套在身上,他走了出去,屋外的工人还在锯着木头,那些都是要用于建屋造舍的。
城主府外,一个身着黑袍的男子正看向演武场方向,他身姿挺拔,一块段银面具遮住了大半张脸。
“我说过,别再来找我,我给不了你答案。”李光彦一脚踏出门槛,看着那黑袍男子道:“你若是真想让她过得好,就不应该再纠缠往事。”
黑袍男子回过身,问:“药吃得怎么样?”
李光彦双手抱胸靠在门边,毫不在意地说:“还行,死不了。”
黑袍男子低头:“我不是要逼你,但是我找不到别人了。”
李光彦举起手来:“打住!此一时彼一时,知道真相又能如何?你这样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我很困扰的。”
黑袍男子低声一笑,向前走了几步道:“那不如早早解了我的疑惑,我就不再来烦你了,也好让你早点回去交差。”
李光彦耸耸肩:“我无所谓,你瞧瞧如今的宣化,我打算在演武场那再建两间屋舍,到时候请你来住?不过我想你那么忙,应该也待不了多长时间吧?”
黑袍男子从怀里掏出两包药扔了过去,沉声道:“你考虑考虑,要是你愿意说,我立刻替你扫清城外的障碍,甚至帮你收回邻南和松野。”
李光彦看了看怀中的药,高傲地道:“周公子这条件很诱人啊?不过,我胃口比较大,区区松野和邻南,塞牙缝都不够。”
黑袍男子胸有成竹:“你莫要再强撑了,一旦入了冬,这里可比潼阳难熬多了,别到时候什么都捞不着。”
说罢,黑袍男子离开。
李光彦闭上眼松了一口气,将药扔给一旁的小厮,自己扶着墙慢慢走着。
小厮跟着他,焦急地道:“相爷,燕北的兵现在虽是守而不攻,但马上要入冬了,您身体熬不住的,还是通报朝廷派兵增援吧。”
李光彦边走边咳嗽:“放心,没得到答案之前,他不会容许燕北再踏近一步的。”
小厮急了:“可这样拖着有何意义?再者您这身体……宣化风沙大,马上又是冬季,您的哮喘越来越严重了。”
李光彦:“不急,他不会让我死的。再等等。”
昭岚殿里,夏侯瑾牵着萧忆禧消食散步,偶见花圃边的石榴树结了许多果子,夏侯瑾踮起脚尖,摘了颗又大又红的石榴,微笑着递给萧忆禧。
萧忆禧默默的接了果子,丝毫提不起兴趣。
夏侯瑾戳了戳他闷闷不乐的脸,问道:“怎么不高兴呢?可是夏母妃这里不好玩?”
萧忆禧落寞的回道:“不是……我想我母妃了。”
闻言,夏侯瑾眉眼弯弯,笑道:“你母妃不是刚走吗?方才是谁不肯给母妃夹菜的?如今她走了,你到还不高兴了?”
萧忆禧委屈的撇撇嘴:“我以为母妃是来接我回去的,我可高兴了。可她一来,就训我。”
夏侯瑾摸了摸他的脑袋道:“自然是要训的,你既想早点回去和你母妃团聚,那便要更加用功学习才是,你数数来了昭岚殿几日了?你母妃问个学问,你都答不上来,她能不气吗?”
萧忆禧反驳道:“可是,我平日在嵘安殿的时候,我母妃会守着我,逼我学习,到了这里以后,没人逼我了,我怎么学的进去?”
夏侯瑾噗嗤一声笑了:“学习本就是你自己的事情,学进去的知识是谁也夺不走的。你为你自己做事,怎么还要别人逼你呢?”
闻言,萧忆禧愣了,夏侯瑾弯下腰,将他衣襟上挂着的红珊瑚手串取了下来,套在了他手上,叹道:“当初给你这手串的时候,你才多小,话都说不清楚,见了我,就叫‘贵妃羊羊’,你母妃怕你弄丢,就给你拴在了衣襟上,这一栓就是十年,现如今手串戴在手上,再也不会甩掉了。”
萧忆禧看着手上的红珊瑚手串,不服气地道:“那是因为我长大了,我现在说话可清楚了。”
“是啊。”夏侯瑾微笑道:“这就是成长,就是进步啊。儿时,你要学习讲话,要学习走路和奔跑。如今,你要学文化,学武术。每个人在不同的阶段,都会学会很多东西。学习这些东西不是要和谁攀比,而是为了别人谈及之时,你能听得懂,能看的明白,有自己的想法,能达成你想要的目的。”
萧忆禧歪着头问:“就像我想回嵘安殿,就要让父皇看见我的进步?只要我进步了,父皇高兴了,他就会让我母妃来接我?”
“当然呀。”夏侯瑾欣慰地看着他道:“我们的小忆禧可真聪明。不过呀,你要记着,你所付出的努力,不是为了讨好谁,而是证明你自己。”
萧忆禧怔怔的听着,疑惑地道:“证明我自己?”
夏侯瑾牵着他继续散步:“别人都说,三殿下脾气不好,爱惹是生非,苛责他人,宫里谁见了他都怕,背地里都叫他混世魔王。”
萧忆禧一听,更不服气了:“谁这么说的?看我不打死他!”
夏侯瑾停住脚,看向他:“你觉得他们说的没理?”
“自然是没理!”萧忆禧恶狠狠的道:“我是皇子,那些奴才本来就应该听我的话,为我做事,尽心尽力的伺候我!”
夏侯瑾也不气,反而顺着他道:“没错。尊卑有别,你是主子,他们是奴才,自然是要听你的话。”
萧忆禧骄傲的仰仰头,夏侯瑾又道:“可是,他们永远不会真正的信服你,也不会真正的忠心为你好。你是皇子,他们无可奈何,在绝对的权势之下,只能苟且偷生。可若你不是皇子呢?他们还会不会追随你?还会不会容忍你?”
萧忆禧倔强的反驳:“可我就是皇子。”
夏侯瑾耐心地道:“你是皇子,是因为你的父亲是皇帝,你才能拥有尊贵的身份,和不可一世的权利。但你父皇也不是一生下来就是皇帝的,他能有今天,也是拼尽了性命,若无人支持他,无人拥护他,他也做不了皇帝,你自然也就不是皇子了。这一切来之不易,夏母妃跟你说这些,是希望你懂得,爱惜自己的羽毛,善用自己的权利,要让别人学会敬重你,敬仰你,而不是怕你,畏惧你。若能做到这些,那才是你的本事。”
萧忆禧低着头,有些委屈地道:“为什么你们大人,每个人说的话都不一样?我到底该听谁的?如何分辨哪个是对的?”
夏侯瑾轻轻的抱住他,安慰道:“夏母妃知道,忆禧一直都是个好孩子,只是你还太小了,有的时候没办法分清对错,这是我们大人的问题,不是你的错。没关系的,夏母妃会耐心教你的,好不好啊?”
萧忆禧小嘴一撇,抱着夏侯瑾就哭了起来,夏侯瑾轻轻拍着他的背哄着:“小忆禧啊,是这个世界上最善良的孩子了,我们要证明给所有人看看,我们才不是混世魔王呢,对不对啊?”
“嗯。”萧忆禧埋在夏侯瑾怀里,哭的伤心至极,也回答的掷地有声。
两人牵着手回了内殿,萧歌山不知什么时候来的,他坐在软塌上,翻阅着诗集。
看见萧歌山,萧忆禧害怕的往夏侯瑾身后躲了躲,夏侯瑾察觉到了萧忆禧对他父皇的态度,便将方才摘的石榴递给萧忆禧,示意他送去给他父皇。
萧忆禧拿着石榴,眼睛红红的,不敢上前。
夏侯瑾牵着他的手,上前道:“皇上来的正巧,方才忆禧还说要去前勤殿给您送新摘的果子呢。”
萧歌山抬起头,看了看萧忆禧,萧忆禧筹措的将石榴放到萧歌山面前的茶几上,唯唯诺诺地道:“父皇,吃石榴。”
他生怕萧歌山又骂他不务正业,所以又立刻躲回了夏侯瑾身边,夏侯瑾微微一笑,拿过石榴剥了起来:“也不知道今年的石榴甜不甜……”
话还没说完,萧歌山将石榴拿了过去,只见他动作行云流水,那石榴在他手里被捏了捏,轻轻一掰,石榴分成了三瓣。
他递了一块给夏侯瑾,又递了一块给萧忆禧:“不尝尝你母后亲自给你摘的石榴吗?”
夏侯瑾一愣,原来萧歌山早就来了,那大概也听见了她和忆禧的对话了吧?
萧忆禧接过石榴,小声道谢:“谢父皇。”
萧歌山吃着石榴,接着道:“若不是你母后求情,你哪能住在昭岚殿里,吃上这么新鲜的石榴。”
萧忆禧神色一凛,捧着那块石榴不敢说话。
夏侯瑾出言道:“若不是忆禧陪着我,我哪能有这么多闲情逸趣,还摘石榴呢,怕是出门透风都难。”说罢,由觉得不解气,将萧歌山手里的石榴夺了过来,扔在了茶几上。
“你!”萧歌山望着空空如也的手心,又看看憋着笑的忆禧,忍不住也笑了出来,望着夏侯瑾嗔怪的表情,他道:“难得,自从忆禧来了以后,你变得有生机多了。”
夏侯瑾将萧忆禧拉了过来,略有娇俏地反问萧歌山:“难道皇上不觉得,忆禧也懂事多了吗?怎么你这话说的,像是我把忆禧留在身边纯属为了解闷似的?”
萧歌山看着萧忆禧,煞有其事的摸着下巴:“看着是比以前乖巧懂事多了。不过不可骄傲,还需勉励才是。”
听见萧歌山夸自己,萧忆禧眼里都泛着光。
萧歌山将萧忆禧拉到自己身边,替他整理了下衣领,拍拍他的肩叹道:“好小子,一不留神长这么大了。父皇也老了。”
萧忆禧伸手摸了摸萧歌山冒着些许胡茬的下巴,天真地道:“还不算老。”
萧歌山被他逗得哈哈大笑,伸手便挠他的腰,逗弄他道:“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摸朕的脸。”
两人闹着闹着,就一同滚在了软塌上,夏侯瑾立刻起身给他俩腾位置。
待闹的累了,父子二人气喘如牛的瘫在软塌上,萧歌山伸手搂住了萧忆禧道:“朕好久没这么放肆高兴过了。以前只道你顽皮,如今再看,忆禧也是难得的纯粹。”
萧忆禧撑起身子来:“父皇,你又夸我了吗?”
萧歌山看着他,故作严肃地道:“这都听不出来?”
萧忆禧“嘻嘻”一笑,趴在萧歌山胸口上,认真地道:“儿臣一定会和父皇一样,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望着父子二人冰释前嫌,夏侯瑾心里亦是暖洋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