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仪六年,八月二十三。
离中秋节过去的八天后,梁静终于脱离了生命危险,她醒来后得知自己双腿残废后几度昏厥过去。
每每醒来,就是哭,哭着哭着又晕了过去。
当然,此时的她,除了哭,也做不了什么了。
待她又静养了许久,九月初五这日,萧歌山和夏侯瑾第一次来探望。
夏侯瑾看着她已被截肢的双腿,和面如死灰的表情,心中悲悯。
萧歌山坐在一旁,沉声问道:“中秋当日,祭台围栏被故意破坏,你又踩住了皇后的裙摆,究竟是意外,还是你有意为之?”
梁静不语,她绝望的看着自己残缺的双腿。
萧歌山没了耐心,道:“不管你是有心,还是无意。是被人驱使,亦或是自取其咎。你应当明白,迫害皇后,是诛九族的大罪。”
闻言,梁静有了些许害怕的表情,她终于开口:“臣妇亦是受害者,这与臣妇家族何干?”
“受害者?”萧歌山冷笑一声:“你的意思是,你踩住皇后的裙摆是意外?那被故意破坏的围栏,你又做何解?”
梁静皱着眉,眼神躲闪:“臣妇不知。”
萧歌山:“不知?你以为一句不知,就可以替你洗清吗?”
梁静没有说话,萧歌山站起身道:“你既然不肯说,朕也不勉强你,来日在刑场见了你族人,你亲自和他们解释吧。”
夏侯瑾拉住萧歌山劝道:“此事疑点甚多,皇上不可意气用事,误杀无辜。”
梁静突然一声冷笑:“皇后,好手段啊。”
夏侯瑾不明所以的看向梁静,梁静含恨而笑:“我最后悔的,就是听了你的谄媚之言,愚蠢到以为你真的对我好。”
萧歌山一听就来气:“皇后对你还不算好吗!但凡她有的,全给了你,这不算好,如何算好?”
梁静笑的更癫狂了:“这就是皇后娘娘的高明之处了!哄骗我入宫随侍,给罗艺涵腾位置。当着所有人的面赐我珍品宝物,装作很喜欢我的样子,把所有人骗得团团转,时到今日,我全族即将身死,她还能为自己博得贤名!”
夏侯瑾神色复杂的看着她道:“安萍县主,莫要再激怒皇上了。”
梁静无所畏惧地道:“皇后,我不怕了。你不就是想要我死吗?可就算我死了,我也要把你的勾栏破事说出来!你真厉害啊,在楚地时勾引的李光彦为你守身如玉这么多年,入了潼阳后哪怕与罗艺涵成了亲,他床榻之下仍留存着你的画像!他对你可真是日思夜想啊!皇后娘娘,你好大的魅力呢。”
萧歌山冲上去就是一脚,踹的梁静口吐鲜血。
夏侯瑾连忙拉住萧歌山:“皇上别冲动!”
萧歌山甩开夏侯瑾,一拳砸在梁静脸上,夏侯瑾费尽力气才又将他拉住:“阿念!”
这一声“阿念”,唤醒了萧歌山些许理性,他看着夏侯瑾,眼神里尽是猜疑。
夏侯瑾皱着眉,对他摇摇头,萧歌山喘着粗气,眼睛通红。
夏侯瑾朝着梁静道:“你是真愚蠢。身为大学士的孙女,安萍县主,李相夫人,这一手好牌,可真是打的稀碎。”
梁静擦了擦嘴角血迹,抬起头道:“自是比不过皇后,传言你本是复姓夏侯,当年全族被斩,你独自逃生,如今倒成了高高在上的皇后了。我今日便是死了,也是和族人一起,绝不做寡情薄意之人!”
夏侯瑾心中撕痛,却也淡薄一笑:“我的意思是,你本是不用死的,更不用连累你的亲人。可你还是做了非常愚蠢的决定,你说的这些话,把你的亲人,硬生生的也推上了断头台。”
梁静忍不住笑了:“皇后不必如此虚伪,于你这样心狠手辣的人来说,杀我一人和杀我全族又有何区别?”
“我不会杀你。”夏侯瑾道:“我若杀了你,难保其他人以为我做贼心虚,我要你留着这条命,看见青天浩荡,日月清明的那一天。”
说罢,夏侯瑾牵住萧歌山的手,一同离开。
皇宫甬道上,萧歌山突然不走了,他看向夏侯瑾:“你不打算向我解释吗?”
夏侯瑾坦然地道:“我确与李相早就相识,我本以为你也记得他的。”
萧歌山不解,夏侯瑾道:“当初逃亡之际,救我出明州城的公子就是他,你引着追兵过来时,他被我送上马逃走了。后来我流浪齐国,是他父亲收留了我,将我送去齐宫成为了清檀公主的内子监,然后我随你去了燕北,我们之间便再也没有联系。再次相见,物是人非,他从千机阁少主方子羡变成了工部侍郎李光彦。”
“千机阁……”萧歌山回想起来,当年千机阁势力庞大,没有任何一个江湖派系能与之比肩,可后来突然分崩离析,再无音讯。
夏侯瑾继续道:“我有负子羡,先前我不理解他,后来我逼着他娶了他最不想拖累之人。但是,他从未怪过我,恨过我。所以,我才会格外关照罗掌司,并且把梁静拘在宫中。”
萧歌山:“那你对他……”
夏侯瑾摇头道:“从无男女之情,更无僭越之举。”
“可是他却留着你的画像!”萧歌山气极:“他觊觎你!”
夏侯瑾拉住萧歌山的手,轻声细语:“我既然叫你一声阿念,又毫无避掩遮拦,你难道不明白,此时此刻,你在我心里已完全不同了吗?子羡与我,是姐弟之情,无可厚非。”
萧歌山愣了愣,突然将夏侯瑾拉入怀中,动作轻柔又极其眷恋的吻着她的头发:“阿瑾,我信,你说的我都信。”
夏侯瑾轻轻推开萧歌山道:“我知道,群臣一直对我和忆钦的身世多有非议,我也知道,你为此受了诸多委屈和压力。所以,我决定,不再逃避过往,以曾经的夏侯瑾身份,堂堂正正的去面对。”
萧歌山震惊:“你是要……”
夏侯瑾:“我要承认,我就是昔年本该死在菜市口的逃犯夏侯瑾,我希望你准许,让忆钦以你亲子的身份,安安稳稳的过完这一生。”
萧歌山不忍:“可是这样一来,你和我就有了私通之嫌。忆钦也会变成你我珠胎暗结的果。我不能让你受这种屈辱!”
夏侯瑾摇摇头,苦笑道:“如今这些与我而言都不重要了,忆钦他能有今天父母双全的日子,我能有今天的膝下之欢,全都是因为依仗你的爱护,是你顶着压力挡在了我们前面,我们不能再让你为难了。”
萧歌山心中徒然升起一股愧疚之感,回想过去,为了让夏侯瑾留在自己身边,他使尽了各种手段。将她从白泽眼皮子底下抢走,使苦肉计,伪造信件博取她的信任。和白泽交易军备,将夏侯瑾带离周辰决身边。为了让夏侯瑾彻底对周辰决死心,对她说谎,甚至对她下毒。废她武功,同封四后辱她。为了让她认可自己的所作所为,用晖儿的性命逼她踏上万骨铺就的潼阳正街,逼她跨过染千人血的东升河桥。甚至想利用她对赵媛的恨意,让她亲手杀了自己的儿子。
如今她终于愿意站在自己身边,萧歌山并没有得偿所愿的快意,也并没有如释重负的轻松,他怕,怕终有一天,夏侯瑾会知道真相,会再次离开他。
萧歌山紧紧搂住夏侯瑾,哭的声嘶力竭,除了他自己,没有人会知道,他哭,不是因为感动,而是因为惶恐。
夏侯瑾温顺的抱着他,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慰:“阿念,这些年,委屈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