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刘的放声大笑,道:“妈的!见不着就见不着,也不少块肉,老子照样吃喝拉撒,打拳练枪!”姓胡的挑了块肥肉嚼了,口里说话,吐词不清:“说到枪哗,还得是刘轰厉害,做松弟的十分佩胡。不谷,听说......”
姓刘的给他逗得一口酒喷出来,笑道:“吞了再讲罢!你听说什么了?”姓胡的把肥肉咽下去,才道:“听说这地方,也有人号称会耍大枪,我想也不过哄些山野蛮夷罢了,若是拿到武林中去与好手放对,那又是婊子穿肚兜了!”
姓刘的笑道:“怎么讲?”姓胡的道:“婊子穿肚兜,不敢露啊!”两人哈哈大笑,声音极是响亮。酒楼里,当地的食客听到此处,再也忍耐不住,一人起身骂道:“哪来的流氓痞子,敢在这里放肆!”
原来当地有一位巾帼豪杰,平日颇受人尊敬,众食客听那姓胡的污言秽语,似乎是故意辱及那位女英雄,纷纷撩起袖子,围聚上来,不仅冲二人破口大骂,更有要动手的意思。
那姓刘的冷笑不止,端坐不动,只把长枪往地上一顿。姓胡的提起一对铜锤,轻轻搁在桌上,也是含笑不语。他这对铜锤少说有四五十斤重,拿放如此随意,可见膂力不俗。
若在别处,寻常百姓见了这等架势,也自怯了。可当地人以悍勇闻名,给他们一吓,并不服气,一个年轻人骂道:“叫你耍威风!”一拳直出,照那姓刘的面上击去。
那姓刘的飞起一脚,将那年轻人踹出了门,吊脚楼离地很高,重重一跌,已是半死不活。几个人出门查看,惊呼道:“他要死了!你快去请大夫来!还有你,你去将军府,报说外地人闹事!”话音未落,有两人匆忙离去。
许清浊原本听这两条大汉谈吐粗鲁豪爽,想起军营里的生活,心中大生好感。岂知这姓刘的一言不合,便重伤了客人,他登时惊怒交迸:“好家伙,竟敢欺负不懂武功之人!”按着剑柄,就要仗义出手。
却听怒吼连连,定睛一瞧,目瞪口呆,忙喊:“你们别打呀!打不过他们的!”原来众食客起了血性,不逃反留,一起往那二人身上扑去,不一刻桌边挤成人堆,许清浊想去帮忙也过不去了。
那姓刘的和姓胡的冷笑不已,卖弄功夫,双手兀自端杯拿筷,吃菜敬酒,腿上却连连发力,一脚一个,拟将客人们踢出门外。许清浊怕还有客人摔伤,无暇去寻二人麻烦,拦在门前,使出“藏花劲”卸开众客去势,放在一旁。
这些人虽未摔出去,也受了重踢,倒在门边呻吟。许清浊怒道:“你们闹够了没有!欺负老百姓算什么好汉?敢与我出门较量吗?”那姓刘的斜眼一瞥,瞧见他怀中剑柄,冷笑道:“噢哟,来了个打抱不平的剑侠!”
许清浊恼道:“我不是剑侠,我只是......”还没说完,忽听楼外有人喝道:“什么鼠辈,敢在我的地盘闹事?没种的就躲着罢!有种的,出来见你爷爷!”
那姓刘的和那姓胡的勃然大怒,提了兵器,大步往外冲去,见许清浊挡在门前,喝道:“小白脸,滚开!”许清浊一怔,不由自主让在一边,心里纳闷:“怎么我叫阵不管用,那人一叫阵,他们就气成这样子?”
他忙跟着踏出门外,刚露头就听有人大笑:“就是你们三个鼠辈了?哈哈,哪个先来领教我的枪法!”许清浊忙摆手道:“我、我不是他们一伙的......哎呀,你别冲动,你打不过他们两个的!”
原来他低眼望去,只见叫阵的是个年纪轻轻的少年,相貌极是英俊,头戴毡帽,穿着鳞甲将服,握着一杆红缨长枪,威风凛凛。可许清浊从小在军中长大,素知当兵的那点武艺,根本不足与武林好手对抗,于是急忙劝他收手。
那少年将军冷笑道:“两个唱黑脸,一个唱白脸?混混行径,倒也常见!”许清浊没听懂他是何意,那姓刘的和姓胡的却已大怒,翻过栏杆,落在地面。姓胡的喝骂:“小畜生,休得胡言!”
那少年将军讥讽他们三个是招摇撞骗的混子,两个扮黑脸吓唬人,一个扮白脸却来假劝,总而言之就是不敢动手,只会耍嘴皮子。胡刘二人虽非什么名家,也是江湖上有万儿的好手,岂能容他这般诋毁?
那少年将军冷笑道:“今日不把你们三只老鼠一条枪串了,我就不姓马!”姓胡的笑道:“什么?姓妈?那就去把你妈妈喊来啊,你妈妈是我相好,她崽儿在老子面前却怎地没规矩!”
那少年将军脸色阴沉到了极点,喝道:“找死!”一枪急出,枪尖猛点那姓胡的胸膛。那姓胡的脸色一变,拿双锤架住了,略退一步,使劲顶开长枪,叫道:“不错,小崽儿有些本领!”
那少年将军更不答话,又是一枪挥到,姓胡的忙侧身躲开,岂料枪出如川,连绵不绝,逼得他上蹿下跳,又因铜锤沉重,挪闪之间,甚是狼狈。那姓刘的叫道:“胡兄,我替你教训这小子!”
说是替他,姓胡的却不收手,变成两人夹攻那少年将军。那少年将军以一敌二,丝毫不惧,偶尔一枪刺去,两人都得仓皇躲避,长枪、双锤难以施展得开来。
许清浊暗暗点头,心道:“这少年枪法练得真好,一旦得势,乘胜追击,不给敌人喘息之机,大有军中风范。”忽听旁边有人道:“嘿,毕竟是‘小赵云’,几个外乡人哪是他的对手?”
许清浊暗想:“原来这少年已有外号叫‘小赵云’,倒是人如其名,可比我强多了,我只有个不作数的‘八仙剑’......害我白担心他一场。”想起花如何当年戏耍徐贯,自己白捡了个名号,甚觉好笑。
那少年将军斗到酣处,一声虎吼,长枪先砸后扫,将姓胡的一柄铜锤打落,又把姓刘的腿弯击中,局面已是大胜,胸中十分快意,叫道:“两个鼠辈,不是我的对手,还有一只,怎么不下来?”
许清浊笑道:“你误会啦,我压根不认得他们。”那少年将军冷笑道:“见识了我的厉害,就想推得一干二净?做梦!”许清浊微有些着恼,道:“你这人一味固执,好不晓事!再说,你原也没什么厉害!”
那少年将军大怒,喝道:“光说不练,有什么本事?来来来,你们三个一起上!”许清浊摇头不语。那少年将军还要再激,忽见胡刘二人似有异状,目光移去,冷笑道:“你们两个懦夫,半天还没发招,这就不敢打了?”
胡刘二人已知非他敌手,唯有忍气吞声。那姓刘的说道:“你这身武功,必有名师传授,我二人一时走眼,当你是个寻常将士,吃了亏,算我们自作自受。”
那少年将军道:“哼,你想说什么?大可直说。”那姓刘的道:“我叫刘十胆,人送外号‘云里枪’;这位是沧州胡铁大,我二人今日认栽,对小将军的武艺钦服到底,冒犯乡里之罪,乞请饶恕!”
武林中人若输了比武,大丢脸面,若再自报名号,给人传出去,岂非是怕脸没丢够?可刘十胆、胡铁大都是老江湖,已瞧出这少年是当地的望族,若进一步激怒了他,瞒天过海,枉法杀人,今日丢命异乡,那可比丢脸坏多了。因此二人极尽谦卑,自吐身份,以示诚挚,一席话说完,都向那少年将军低腰一躬,赔礼致歉。
那少年将军沉吟片刻,唤刘十胆道:“过来!”刘十胆惴惴不安走到他跟前,那少年将军横起枪杆,忽往他背上狠狠一拍,刘十胆长枪脱手,扑倒在地,口中鲜血直涌。
那少年将军道:“你重伤我一名乡亲,我也还你一下。去吧!”刘十胆挣扎着爬起,以手捂口,顷刻血染五指。那少年将军不再瞧他,转向胡铁大,阴沉沉地道:“你辱及家母,罪大恶极。我无权放你,得把你的生死交由她发落。”
胡铁大心里一沉,暗想:“这小子下手这么阴毒,他妈妈一定是个心狠手辣的老妖婆!还说什么生死,我若落在他母子手里,焉能活命?”情急之下,怒道:“你凭什么捉我?你知道我后头的人是谁吗?你要敢动我,他们......”
话说一半,刘十胆忙喝:“不可泄露天机!”喊得太猛,加重了伤势,一口血喷出老远。胡铁大一呆,心道:“不错,我曾立过誓,绝不可在人前泄露另一层身份,不然给大当家的知道了,还不如死在这里......”
他没法搬出后台,无计可施,双腿一软,跪在地上,磕头道:“饶命!饶命!将军,您是天将下凡,就饶过小人这一次罢!若让老太太知道了我胡言乱语,岂不徒令她不安?污了尊耳,更添小人罪孽!”
那少年将军冷笑一声,迟疑不言,胡铁大情知有戏,头磕得直如捣蒜,各种肉麻之语一股脑地倾吐出来,连旁边的刘十胆重伤之下,犹自摇头惭愧。围观的当地人捧腹大笑,十分解气。
那少年将军骂道:“没种的东西!好罢,你承认方才辱及家母的话都是胡说八道,算不得数,我便饶你一命。”胡铁大喜道:“是,是,小的迷了心窍,全是胡说八道,算不得数。”边说边磕头,说完了头却停不下来。
那少年将军不屑一顾,挥手道:“兵器留下,人都滚罢!”胡刘二人哪敢多留,相互扶着,一颠一跛,往远处走去。行人朝他们身上吐痰或是唾骂,两人低头受之,不敢露出一丝不敬。
许清浊见这少年将军决断如铁,威风八面,心下甚是羡慕,忽听对方喝道:“还剩一只,你也下来听我判词!”许清浊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摇头道:“我又没做坏事,干嘛听你判词?”却不甘示弱,悠然下了楼梯,立在酒楼前。
那少年将军听他不服,心生不悦,望到他腰间长剑,知他会武,长枪一倒,就要刺击。却有人叫道:“小马将军,您别错怪了他,这位公子是个好人,刚才若没他拦着,我们都给那两个恶棍摔出去了!”
刚才给许清浊救了的食客们,这时早已缓过气来,出门堆在栏杆前看热闹,发觉那少年将军似有误会,于是出言帮忙澄清。一时七嘴八舌,都讲起许清浊的好来,那少年将军方知真相,脸上一热,闭口噤声。
许清浊面有得色,笑道:“怎么着?知道自己错了吧?”那少年将军嘿了一声,才道:“你这小子秀气得姑娘家一样,浑身无力,居然还能救人?怕不是乡亲们看错了?”
许清浊大怒,喝道:“我武功可比你强多了!”那少年将军笑道:“吹牛皮,谁不会呢?”许清浊将秋霜剑抽出半截,怒道:“哼,我若真的出剑,你在我手下撑不过十招。”
那少年将军当他胡吹大气,虽是极恼,可既知许清浊是好心救人,又不愿引得他和自己交手落败,以免这有恩于乡亲的少年平白丢了颜面,于是摇头微笑道:“我没练过剑法,敌不过你。嘻嘻,天下唯小白脸最爱使剑!”
这话要只说前半句,许清浊的怒气已然全消。可加上了后半句,许清浊反倒更怒了,怒极反笑:“你不会剑法,我却会枪术。我说句狂言,你的枪法也不是我对手,信不信?你要认了,我就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