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赶路,已快临汉阳,许清浊才记起花如何出门,原是为了搭救田云淑田大小姐,忙问此事结果。花如何笑道:“早了结啦。我去赴五毒之会是要紧事,刚好借了此行,好不叫兰韵她们怀疑,免得她们担心。”
又问她怎么了结,花如何嘻嘻笑道:“那还不容易?我把云淑替了下来,扮成了准王妃进了福王府,把他一家老小仆众点了穴,一个个压在福王身上,直到他开口求饶,发誓再也不找俞家麻烦。”
许清浊吐了吐舌头,笑道:“原来师父是效仿花和尚鲁智深,醉打小霸王周通......”言及此处,忙住了嘴,心想:“花和尚是个粗鲁好汉,花剑仙却是位貌美女侠,怎么能相提并论?”
花如何不以为忤,说道:“福王府里,高手不少,兼有数位一流好手,似乎都不是王府侍卫,也不是所养的宾客,而是奉他人命在保护福王一般。我原猜不透他们来历,听你一说,才知他们多半是丹教的邪徒。”
许清浊道:“是了,福王与太子争储,请了丹教作为援手。”花如何冷笑道:“他们也只配当福王的走狗,拥护正统的多半是正儿八经的文人大儒,子不语怪力乱神,自然不屑与这些邪魔外道勾结。”
“锦绣四剑”都是文武全才的读书人,花如何虽然习武,对文人好感更多。许清浊奇道:“我们练武之人也不该谈怪力乱神么?”花如何扑哧一笑,道:“练武的不谈力,还练什么?你说这话是想偷懒么?”
谈笑间,师徒俩回到花苑,花如何见了被焚毁的花草树木,心生不悦,让徒弟去休息,叫来三芳,问清毒灵子来袭细况。得知三芳为许清浊暗中相救,十分喜慰,又想他救走妖女后,反被其奴役,也担心他人太老实,今后吃亏。
次日,花如何陪许清浊练完“阴符藏花功”,独自到往正厅,命人请了位算命先生来,详问黄历吉凶。晚饭后,她唤兰韵到近前,吩咐道:“兰韵,明日清早派人去长春观、宝通寺,请得道的僧道各二十名来我花苑。”
兰韵惊道:“小姐,你这是......”花如何道:“我要动土,取剑!”兰韵脸色大变,半晌才道:“遵命。”许清浊十分纳闷,瞧花、兰二女神色都很沉重,不敢多问,向花如何请安道别,自回屋歇息。
他最近思量报仇,又经常想起毒灵子,夜里激动难寝,过了子时才睡着。第二日睡到将近正午,忽听人声阵阵,整齐划一,似是有许多人在念叨什么。
他推门而出,只见十多名和尚道士,或披大红袈裟,或穿明黄道袍,敲着木鱼,摇着铃铛,不紧不慢地从天井中走过去。他极是好奇,不及洗漱,跟在后面,半晌穿过后院,往墓园方向而行。
许清浊已猜到几分,待僧道尽皆入园,悄悄移到石墙旁,冲内望去。却见花如何全身缟素,跪在花然清、姜蛮儿墓前,闭目合十,一动不动,僧道分立两边,站定诵经,个个庄严肃穆。
许清浊望了许久,花如何与众僧道姿势仍是未变,经文入耳,大感烦闷,转身欲走,眼前白影浮动,正是兰韵领着几个精壮的家丁到了。兰韵一脸诧异,问道:“小少爷,你在这里做什么?”
许清浊照实道:“我给他们吵醒了,一时奇怪,跟到这里。姊姊,他们这是在干嘛?”兰韵回头道:“去园里候着,不准惊动小姐和诸位高僧道长,用具都准备妥善了,你等只管听命出力就是。”几个家丁点头入园。
兰韵将许清浊拉到一边,叹道:“这等大事,连我也是头一次看着,无怪你不明白。”顿了一顿,道:“小姐请来僧道,是为安抚老爷夫人的真灵,以免等会儿破土,惊扰了二位的长眠。”
许清浊讶然道:“破土开棺么?”兰韵摇头道:“开棺是大不敬,怎能如此?小姐破土,那是为了取一柄随葬的宝剑。”许清浊奇道:“宝剑?”
兰韵道:“此剑名为‘缺月’,乃当世宝剑,原是老爷的爱剑,在小姐去往洛阳赴俞老前辈寿宴前,老爷将此剑正式送给了小姐。可老爷夫人在辽东不幸殒命,小姐误会许将军是杀人的凶手,曾在灵堂立誓,要以此剑斩杀仇敌。后来听说许将军也已亡故,小姐怅然若失,认为仇人已死,无仇可报,于是将缺月剑同老爷、夫人一起合葬墓中。”
许清浊微微点头,想起当年遭花如何仇视,情不自禁陷入回忆。兰韵等他回过了神,才道:“自‘锦绣三剑’三位老先生来访,解释了误会,咱们已知枪王无辜,凶手另有其人。既然仇还未报,我就猜想过,小姐会不会有朝一日,重新取出宝剑,履行当日发下的誓愿。果然,今日......看来小姐出门一趟,已查到凶手下落。”
许清浊心想:“查到凶手下落的,却不是师父,而是灵儿。”兰韵叹道:“这里没一整日,不能完事。你我呆在此处也不妥,咱们回去吧。”
许清浊点了点头,回到庄中,不见桃舞身影,一问才知兰韵怕她今天捣乱,打发她到镇上玩去了。许清浊吃了午饭,练了一会儿武功,去寻菊清聊天。菊清与平日无异,言辞之中,未提僧道入庄,也不知她是没见着,还是有意回避。
到了晚上,后院的动静才消停下来,兰韵命人款待了僧道斋饭,又派人划船将他们送回庙宇。匆匆忙完,回到正厅,只见花如何背对厅门,立在桌前,许清浊、桃舞和菊清都守候在侧。
花如何正盯着桌上的一个剑匣,等人来齐了,朗声道:“今日我花家武学传人聚集此处,我花如何身为当代掌门,请出宝剑‘缺月’,替上代掌门夫妇报仇。一待雪恨,即归还此剑,再度下葬。若违此誓,教我遭尽天罚而死。”
言罢,她跪在剑匣前,叩首三次,许清浊与三芳也都跪下。花如何发过了誓,起身道:“都起来吧!”许清浊见她已将剑匣捧在掌心,揭开了盖子,忙伸头探望,要瞧一瞧这宝剑是何模样。
花如何微微一笑,将缺月剑接在手中。只见那宝剑长三尺有余,并未出鞘,剑鞘上纹理看似十分古朴。奇怪的是握柄与剑身之间并无剑格,连接两者的是一块巴掌大的铁盘,包裹住一面玉璧。
许清浊虽无鉴宝之能,也觉此剑外形古意盎然,好奇心更是大增。花如何笑道:“想瞧么?”许清浊连忙点头。只听噌的一声清鸣,古剑给花如何拔出鞘来,剑身清澈如水,寒芒积聚,竟使那玉璧亮起,泛放白光,有如月色。
许清浊暗暗赞叹,再瞧那玉璧,忽地发现其镶嵌的缝隙中,左面残缺了一个口子,只不过为铁盘相遮,不甚明显。花如何叹道:“此玉天然所成,可惜憾有缺口,不能称璧,只能称玦。玉璧是满月,玉玦却是缺月。”
许清浊方知剑名由来,也不禁有些惋惜。花如何叹道:“人生就好比这缺月,难得尽善尽美,说不定,还是不如意的事更多些。”除了桃舞,其他人听了,都若有所悟,痴然不语。
花如何抚摸剑身,忽地还剑入鞘,说道:“缺月剑埋藏太久,还需经明月照射,连饮月华二十七夜,方才恢复全盛。二十七日后,我动身前往川蜀,清浊与我同去,庄子就交给你们了。”
桃舞忙道:“干嘛不带我去?我比清浊武功高多了,正好做你帮手,报仇还得靠我!”花如何摇头道:“我既亲自出手,还用得着你们相帮?我带清浊去,是因他父仇也在落在这凶手身上。”
桃舞无法辩驳,闷声闷气地踏出屋走了,兰韵、菊清深明小姐武功绝顶,此行必然无妨,也都放心告退。花如何将缺月剑摆在牡丹园中特制的剑架上,令其饱饮月光,剑上的玉玦为明月所照,果然一日亮过一日。
师徒俩练剑习武如常,直到第二十八日上,已至十月中旬。花如何这才取了缺月剑,带着许清浊,两骑白马,轻装出行。花如何依旧扮作男子,白衫胜雪,极是俊美。
不过这一回,她腰悬古剑,缺月剑的锐气似乎能透出剑鞘,给她周身都蒙上了一层冷意,令人不敢多望。师徒两人一路往西,渐渐的行客方言变易,都带上了川音。
这日到了施州,当地是汉夷共治,夷族土司世袭,入目所见,已有很多夷人,行止都与汉人有别。花如何道:“古时候称湖北为楚蛮之地,千年来受圣人驯化,还能保留不少土著原貌,殊为难得。”
许清浊知她半汉半苗,对天下夷民颇有亲近之感,也顺着她的意思夸了两句。打施州再往西去,穿过三峡,只见群山连绵,重峦叠嶂,沟壑纵横,地势东高西低,始知巴蜀多山不是虚传。
此后常走山路,多处地段马蹄难驰,许清浊唯有牵马缓行,可见花如何几乎不下马,不由好奇。盯着她瞧了一会儿,方才看出她坐下的马儿四蹄灵巧,竟能如人一般攀登挪移,急缓自如。
又看了好久,终于发现花如何每遇险阻地带,就伸掌轻抚马首。他骇然悟到:“天呐,师父能用‘藏花劲’操纵马儿!只是马也有经脉穴道么?”
花如何贪看美景,可没觉察这徒弟大惊小怪,行入巫山之中,景色虽美,奈何人迹罕至,师徒俩免不得风餐露宿。复行数日,终于地貌开阔,民众渐聚,且多是汉人穿着打扮,路过村镇,甚至能见市集、酒楼和赌坊。
这一日,来到一处繁华之所。花如何道:“此地离凤凰山似乎已近,我去探听探听,你就留在这儿玩罢!”将一只小香囊抛出。许清浊接在掌心,捏了捏,方知是银子银票,忽听花如何笑道:“不许拿去赌钱!”
许清浊叫道:“师父,我同你一起走!”定睛一瞧,眼前空余白马,已不见花如何人影。无奈之极,滑下鞍座,把两匹马牵在一起,恰觉肚饿,于是握着香囊,走进街边一家酒楼。
那酒楼一面靠山,三面悬空,用细柱支撑,甚是奇特。许清浊一路上也见过不少这样的屋子,花如何告诉他这些称作吊脚楼,在苗族里也有,支柱撑得老高,可以防止野兽毒虫爬进屋内。
许清浊刚刚落座,当先闻到一股饭菜香味,食指大动,点了不少当地的菜肴和美酒,一个人吃得甚欢。菜肴中以腊肉、腊鱼、腊鸡居多,加上香糯的糍粑,清甜的米酒,实为绝妙搭配。
吃完待要付账,忽有一细长之物伸进门来,杵到了本来不高的横梁,嗖嗖地落下一通灰尘。许多食客碗里都进了灰,纷纷怒目望去,只见两条大汉,一人扛着长枪,一人举着对铜锤,大咧咧地坐在一张空桌旁边。
许清浊一怔,心道:“莫非是武林中人?”稍生兴趣,便不急着走,把壶里的残酒都倒进杯中,端杯边饮边瞧。那两条大汉要了一桌子菜,一大坛酒,哈哈说笑几句,一碰杯干了酒,一人骂道:“什么破酒?甜得腻人!”
其余食客多是当地人,闻言更是恼怒。另一人笑道:“刘兄忍忍吧!我瞧这儿,看着像是汉人的地方,其实全不是那会儿事!咱们北方汉子,到了江南都吃喝不惯,更逞论这蛮荒之所!”
姓刘的也笑道:“那是,若非大当家的召集,咱们才不来这里!喂,胡兄,你说咱们这次能见到那几位大人物么?”姓胡的摇头道:“大当家的是咱主子,多半能见着他老一面。其他大人物嘛,嘿嘿,那是瞎子挑灯,想见见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