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捉摸不透,守到黄昏,宫门关闭,只得无功而返。回客栈商议一阵,许清浊道:“若说物归原主,福王不在BJ,他的舅舅却住城中。实在不行,咱们就去这位国舅府上,交还丹药,恳求他放人。”
风倦月道:“你忘了?福王一家都是丹教的同伙,不是好人。咱们此去,无异于与虎谋皮,自投罗网。他不一声令下抓了咱们就不错了,哪管你师伯有冤没冤?”
许清浊挠头道:“嗯,那还是找正经的审案官员,报明实情......”心中却是犹豫:“这些当官查明了冤情,自会放了师伯,但法不容情,多半更要抓月娃进去,那可怎么是好?”
他左右为难,胡思乱想。风倦月瞧在眼里,叹了口气,道:“要是毒灵子在这儿就好了,以她聪明多智,一定想得出两全之策。”许清浊摇头道:“她的手段不是正道。”
风倦月暗想:“只要你能平平安安,手段是正是邪,有什么打紧?”寻思片刻,翻出包袱里的夜行衣,道:“无论如何,先得知晓你师伯是何罪名,我去探一探。”
许清浊奇道:“去哪?”风倦月道:“国舅府。”许清浊喜道:“你真聪明!福王一家是事主,必然少不了议论此事。他们的府邸在外城,也没有禁卫把守,比潜入皇宫容易多了。”
风倦月道:“你身上有伤,武功未复,你别去。”许清浊道:“论潜行偷听,我可是老手啦,没我这前辈引带,你不立即给人揪出来了?我武功虽损,还不至于拖累你。”
风倦月劝他不得,只有答应同去,撕下一半遮面布分给他,又叫他穿上“金羽甲”。许清浊精通“藏花诀”隐匿之法,原本用不着蒙面,如今受伤过深,也怕内劲运转不灵,当下依言而为。
白日里两人已打听到国舅府落址,趁着夜色,离了客栈,往其处行去。国舅府在西直门附近,临水而建,是一座宽大气派的四合院,虽夜深人静,门前灯笼、内屋窗户,十分明亮。
丹教教众曾提过,那国舅郑国泰有“阔孟尝”之名,喜养宾客,实则是替福王联络丹教和武林中人。当年舒云天为周镇、秦虹所擒,入宫刺杀太子,其计便乃郑国泰所定。
许清浊听院内隐约有人语传出,即猜得到不少武功好手,以宾客之名居于国舅府,为其驱使。两人放缓呼吸,轻跃上墙,许清浊内伤没好,力有未逮,若无风倦月一拉,差点摔下去。
两人在屋顶悄步而行,经过东西北三面的长屋,侧耳偷听屋内的人言谈,大多是喝酒赌博的闲话。直到潜至西南角一间小屋上头,才听到有两个男人在议论神岳镖局丢镖一事。
许清浊与风倦月相顾点头,伏在檐上。只听一人道:“......在押镖途中,出了点岔子,好像被盗走了几颗神丹,然未伤大雅,福王并不怪罪他。哪料贡品一进紫禁城,竟被侍卫拦下,搜出货物里藏着害人的凶器!”
另一人问道:“原来如此,却是什么凶器?”那人道:“我旁敲侧击问了几回,国舅爷仍不肯说。不过既是凶器,多半为刀枪剑戟之类,金铁带入皇宫,即犯了宫禁。”
另一人道:“那还了得!依兄弟所见,这是有人存心陷害,将凶器混进镖里,嫁祸福王。‘谷神龙’昏聩老朽,手下无能,以致于大意失察,连累了郑家,活该全被抓进大牢里。”
风倦月和许清浊互望一眼,难掩惊讶之色,均想:“什么?谷总镖头被抓,不是因为镖里丢了丹药,而是多了凶器?”风倦月更想:“藏羚儿的师伯老当益壮,手下镖头也武艺高强,绝非这人诋毁的那般。”
先前那人道:“谷丰庭等人本是要关进天牢,三司会审。国舅爷好劝歹劝,以事发内城之由,最后将他们移交给了东厂,改为羁押密审。”另一人道:“国舅爷倒是心肠仁厚。”
先前那人顿了一会儿,压低声音道:“不是这回事。你想想,郑贵妃乃皇上最宠爱的妃子,她儿子献上的礼物,运入内宫,侍卫们哪敢细细排查,大多都是做做样子罢了。可这次......”
另一人惊道:“易大哥的意思是,这不是嫁祸?而是有人告密,故意冲着福王来的。那所谓的凶器,其实是福王自己要带进宫中......”想是干系太大,他急忙住嘴。
先前那人道:“不错,真要有人陷害国舅爷,三司会审,查个水落石出,岂不更好?国舅爷何必阻挠?而今这东厂远不如昔,没几个狠茬子。谷丰庭等人被送到东厂羁押,贿赂了太监,大可上下其手,改易供词。”
另一人道:“易大哥,若真是福王派人,送凶器入宫......为了什么?”那姓易的道:“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忌口了。皇上龙体有恙多时,兴许熬不过这个月了,再不放手一搏,大统便定了。”
另一人颤声道:“宫变?”那姓易的道:“此多事之秋也!咱兄弟俩虽做了国舅爷的上宾,毕竟武举出身,不同一般武林中人,也不像那帮诡秘的好手,连哪门哪派都瞧不出。国舅爷对咱们,固然多了几分敬重,却也不肯令你我得知内情,参与深了。趁事情未大,咱们该考虑及时脱身了。”
另一人道:“......福王要真能事成,咱们为国舅爷效力,宦途岂不开阔?”姓易的厉声道:“你要富贵不要脑袋了?现下朝廷内宫,暗流涌动,福王若有十足胜算,那批东西怎么会让人揭发出来,累得国舅爷赶去救火?福王想要登极,也有人想要福王万劫不复!这样的险局,也是你我能掺和的?”
另一人喏喏而应,似是万分惭愧。这兄弟俩更说了半晌,都是怎么向郑国泰辞任职务,躲避风头了。许清浊暗想:“这姓易的武举人,不算什么高手,见事却十分清晰,深谙处世之道。”心中有些佩服。
两人多听无益,悄悄从墙头跃出国舅府。许清浊瞧风倦月一脸喜色,思索稍许,恍然明白:“是了,谷师伯下狱,并非因她劫镖所致,芥蒂尽除,自然很高兴。”
风倦月却道:“藏羚儿,咱们快回客店,你再服一枚‘松鹤万寿丹’。”许清浊一愣,暗想:“啊,原来她高兴是为了我,不是为了她自己。”他们都听到,福王并未怪罪谷丰庭失丹。换而言之,这些丹药可算作无主之物了。
这些日子,许清浊执意不服丹药,身上时有阵痛,都咬着牙强忍。风倦月心痛得很,探知真相后,第一件事便是确保情郎性命,其他的另计较不迟。一回客栈,风倦月即取“松鹤万寿丹”,喂许清浊服下。
许清浊仍然有点介意是赃物,可既与师伯的罪名无关,救命要紧,也不再拒绝。他服了灵丹,伤势大缓,脸色好了不少。风倦月松了一口气,这才与他讨论怎生营救谷丰庭。
许清浊道:“东厂好像归太监管,肯定在宫内,要救谷师伯,非得潜入宫中不可。”风倦月瞧他重现精神,心里说不出的欢喜,别的浑不在意,随口道:“潜入了便怎样呢?”
许清浊边想边道:“郑家肯定会把过错都推到师伯身上。咱们也不必和福王作对,只消暗中破坏他们的阴谋,不让他们买通审案的太监,案子一经审理,真相自会水落石出。”
风倦月觉得他想的太容易,可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只道:“就算能潜进宫里,还得见机行事。”许清浊笑道:“这个自然。”忽然连打几个哈欠,却是服药以后,困倦上涌。
风倦月忙道:”你快歇息吧。”将他扶到床上,替他盖好被子。许清浊转头瞧她盯着自己,目含欣喜,胸中感动,嘴上却笑嘻嘻地道:“月娃,你几时再喝醋一回呢?我可盼着哩。”
风倦月脸颊陡红,恼道:“不长记性是不是?”抓起床尾的枕头,往他脸上蒙去,嬉闹一阵,听他讨饶了,这才作罢。次日早起,两人往东安门附近查探,看有无潜入宫中的办法。
东安门内连东华门,多有太监进出,采购物事,周边生意人围聚,十分热闹,相比其他几处城门管制较松。两人原想跟潜入国舅府一样,偷进皇宫里行事。但寻人一打听,方知皇宫之大,超出想象。
内外宫各处,均有禁卫把守,无人引带,一旦泄露行迹,必遭围攻,难以脱逃。许清浊曾听舒云天叙及往事,想起恩公身中“七苦傀儡针”,杀入东宫,最终仍是被擒,自己和风倦月武功不及,哪能轻易冒险?
两人在宫门外的茶馆歇脚,喝了一肚子茶,仍想不出良策。风倦月道:“不然咱们学在布达拉宫时那样,扮成两个小兵混进去?”许清浊摇头笑道:“皇宫里的禁卫当值,均有姓名记录在册,哪有那么容易假扮?”
风倦月道:“不然扮成太监?”许清浊踟蹰道:“你扮太监无妨......我可是堂堂男子汉,怎么能扮作那不男不女的下人?”风倦月点头道:“嗯,是我想得不对。”却不知他连大姑娘都扮过。
忽听尖叫声阵阵如浪,两人侧头一瞧,只见茶馆外一顶华轿经过,旁边跟着两名仆从,还有一个平巾圆领的青服太监。出声者却非他们,而是街头许多妇女,三五成群,对着那顶轿子指手画脚,喧哗不已。
许清浊、风倦月甚为好奇,茶老板恰送水过来,见二人疑惑,笑道:“客官不必奇怪,那是小冯翰林的轿子。”许清浊奇道:“小冯翰林?他是谁?”
茶老板笑道:“这位小冯翰林姓冯名铨,乃文曲下世,京城有名的才子。十九岁就中了进士,现今二十出头,现在朝为官,父子俩都是翰林,故称个小字。”风倦月问道:“那些女子对着他乱嚷什么?”
茶老板笑道:“客官岂不闻‘掷果盈车’?小冯翰林为当朝第一美男子,京城倾慕的女子数不胜数,特意守在这儿观望。可惜人家坐的是轿子,不是车马,扔不了鲜花瓜果。只能呼其姓名,以抒心意。”
风倦月指着许清浊道:“小冯翰林有他好看么?”茶老板盯向许清浊,为难道:“我没见过小冯翰林容貌,这可答不上来!不过这位公子爷俊俏得紧,那也是万里挑一了。”风倦月扑哧一笑。
许清浊脸红不已,忙摆手道:“哪里,哪里!”稍定心神,问道:“老板,这人既是当官的,不去承天门,怎么反到东安门来了?”茶老板道:“他今日入宫,非为公事,是应太监们所邀。”
许清浊道:“太监们请他进宫干嘛?”茶老板笑道:“据说是司礼监卢公公久仰其容貌才学,特派人邀他入宫一见。”许清浊心念稍动,问道:“卢公公是谁?”
茶老板道:“自然是当今的首领大太监卢受了。”许清浊忙问:“首领太监?东厂归他所掌么?”茶老板点头道:“不错,卢公公统领内监,为皇上倚重,谁不想巴结他?连小冯翰林清高之士,一接邀请,不也匆忙赴约?”
许清浊谢过茶老板,待他走远,与风倦月低声道:“这卢太监掌管东厂,若要释放我师伯,非得经他下令。只是这人位高权重,要见他一面似是颇难。月娃,你有什么好点子没?”
风倦月凝望街头,道:“要见这人,不有现成的方法么?”站起身子,拉着许清浊往茶馆外行去。许清浊忙取银子搁在桌上,奇道:“干嘛去?”风倦月道:“咱们偷梁换柱,冒充这小冯翰林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