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乐禅见义兄这般残忍好杀,睚眦必报,失望至极,渐与他疏远。太真教主有了乐子,也忽视兄弟之谊,只想着怎么折磨人,捣毁与他作对的门派,抓幸存者回总坛,扔进迷宫。
起初扮成那怪物的,不过是坛主、堂主一流,然而武功有限,有时反而会被囚徒杀死。太真教主大觉不美,当下招募顶尖高手入教,许以要职重赏,作为他的心腹。
向天啸正是因此,入了丹教,以他“三刀”的身手,罕有人能敌他,但他杀人,依旧有武功的痕迹,达不到“怪物”的效果。直到向天啸又向太真教主保举了一人,即是日后的周天教主。
等周天教主入教后,“怪物”再也没换过人。无数的好手,进入迷宫后,望见其神通,无不惊惧,真当是鬼怪现世。有生生吓得胆裂的,也有逃窜到累死的,但更多的都是让他追上之后,一震击死。
太真教主满意万分,向天啸和周天教主也就当仁不让,成了除教主之外最有权势者。周天教主也经常外出,屠灭正道门派,与足智多谋的向天啸号称“一文一武”。
太真教主失踪后,周天教主论功,继任了教主。宫乐禅那时已隐居多年,听闻义兄下落不明,便回到原来的职位上,有心调查,并怀疑或与向天啸有关,无奈寻不到证据,最终心灰意懒。
他原想将半生所著的译作,托给教中一位旧友,即出家为僧,余生每日诵经,超度太真教主犯下的杀孽。又不愿后人蒙在鼓里,特意留下真相,藏于书壳中。按他的想法,这本书极为枯燥,一般人不会勤读,等它放置数十年乃至百年,书壳方才腐朽。等有人看到这秘密,相关者早都不在人世,便无大碍了。
他却没料到,此书的封皮竟为兵刃斫砍,这兵刃还是一把宝剑。许清浊和风倦月因而知晓真相,震惊之余,唏嘘不已。许清浊叹道:“宫夫子名为‘乐禅’,可惜还是没能伴佛而终,便遭了谋害。”
风倦月道:“害他的定然是向天啸了。对这迷宫了解至深的,一共就两代教主和向天啸、宫夫子四人。最终还是向天啸手段了得,将其他三人都困在了迷宫里。”
许清浊道:“是啊,向天啸心机太深,三人竟全被他害死。”风倦月却道:“周天教主未必死了。”许清浊打了个寒颤,风倦月道:“这人跟怪物没什么差别,以后若再遇上他,远远就该逃走。”
许清浊强笑道:“咱们这次和他困在一处,竟然成功逃命,可谓福大命大。”说着,捧起那件“金羽甲”,拨了拨其上金羽,铛然有声,甚是悦耳。
风倦月扫了他一眼,道:“人家有宝甲赠你,我可没有。”许清浊笑嘻嘻地道:“你又吃醋啦?你虽没宝甲给我,却把自己给了......啊哟!”话没说完,被打一拳,忙道:“我再不瞎说了!”
风倦月脸红不止,低声道:“你少学刀魁,多学学凤雏不好吗?”许清浊回忆当夜的温柔缠绵,也是甜蜜里夹着羞愧,忙岔开话头,说道:“提起恩公,更应早回花苑,看我师父醒了没?”
两人本有启程之意,为宫夫子的留笔,耽搁了一个多时辰。收拾好包袱,已到了正午,腹中均有些饥饿,风倦月拿着包袱,扶许清浊下楼,厅间寻一副座头坐下,叫来饭菜。
正吃到一半,忽听邻桌有人讨论:“江湖上鼎鼎有名的‘中州神龙’谷总镖头这回栽了!”“怎么讲?”“听老张说,谷丰庭及他麾下镖头、镖师,全都给抓进了京城大牢。”
许清浊一怔,暗想:“‘中州神龙’谷丰庭?啊,那是爹爹和秦将军的师兄,我的师伯!抓进了牢里?他犯了什么罪?”忙侧耳倾听。风倦月脸色微变,道:“藏羚儿,我吃好了,咱们出发吧。”
许清浊摆手道:“不,等等,我得听听这消息。”风倦月便不再劝,朝说话的人望去,虽是武林人士打扮,并非劫镖那晚指点她那一群豪客,稍觉放心。
一人道:“谷总镖头这趟镖,是替福王押的,莫非有人觊觎宝贝......”另一人摇头道:“不会吧!谷总镖头这等人物,若失了镖,可是了不得的大事,不早传遍五湖四海了?却哪有什么动静?”
一个白胡子老者道:“不错,老朽当日恰在BJ,神岳镖局押镖入城,车车均是满载货箱,不像给人劫过。”先一人笑道:“‘糖人叟’,您老怎么出京了,也为此事,来江湖上查一查?”那老者含笑点头。
那老者绰号“糖人叟”,是直隶一带小有名气的武学好手,平日隐居京城市集,卖糖人为生,手艺亦乃当地一绝。众人知他是京城的老住户,听他亲眼所见,自不怀疑。可对谷丰庭下狱的缘故愈发好奇,议论纷纷。
众人七嘴八舌议了半晌,没有头绪,反倒猜起谷丰庭这回的下场,那“糖人叟”说,似乎得交由三司会审,看来罪名极重,难逃一死。许清浊担忧师伯安危,心里着急,暗想:“怎么办?师公他们知晓了吗?”
风倦月忽道:“藏羚儿,咱们走吧。”许清浊道:“可是......”风倦月道:“我知道实情。”许清浊一愕,见她一言不发往门外走去,忙快步跟上。
走到街角僻静之处,许清浊目光瞧去,风倦月犹豫一会儿,道:“你师伯被抓,是因为丢失了八枚‘松鹤万寿丹’。”许清浊惊道:“什么?八枚......你是说,我吃的神丹,是谷师伯所押的......”
风倦月点了点头。许清浊道:“我吃的丹药是毒灵子送的,她竟然劫了我师伯的镖?”风倦月道:“镖是我劫的。”许清浊双目瞪圆,道:“啊?”风倦月道:“是我先拦路劫镖,毒灵子后来赶到,帮了我一把。”
许清浊喃喃地道:“你们联手劫了我师伯,抢走了‘松鹤万寿丹’,这才致使他遭了牢狱之灾?”暗想:“这丹药千金难买,花苑也仅藏有四五枚,谷师伯一次失了八枚,福王焉能不怒?”
风倦月涩声道:“我之前不知他是你师伯。但就算知道,也一样要劫他,不然你必死无疑。”许清浊急道:“这不是叫我师伯代我去死么?月娃,你怎能......”忽见风倦月撇过头,咬着下唇不言。
许清浊登时给闪电劈中一般,暗叫:“她为了我,竟去做了强盗的勾当!”忙上前搂紧了她,知她委屈万分,不由连声安慰。只是他身子未复,脚步虚浮,骤然抱上去,差点摔一跤,反而靠着风倦月才站稳。
许清浊叹道:“我师伯此次大难,起因在我,我岂可坐视不理?丹药我吃了三枚,毒灵子又派人送来三枚,总数仍有八枚。咱们且上京去,把这八枚丹药交还原主,赎我师伯出狱。等回花苑,另取三枚转还毒灵子。”
风倦月惊道:“你须靠‘松鹤万寿丹’延命,哪能送还了去?没了丹药,你恐怕连一个月都撑不到!咱们尽快赶回花苑,叫神医替你医治,你才能真正康复......”
许清浊摇头道:“花苑是要回,不过得在救出我师伯之后。”风倦月道:“你这一去一回,又不服丹药护命,若耽误了诊疗的时机,那怎么办?”许清浊道:“若耽误了谷师伯的性命,却又怎么办?”
风倦月心中大急,便欲出指点倒他,绑了他回花苑。许清浊瞧她手指一并,知她所想,叹道:“月娃,你别阻止我。你既告诉我实情,便知我必然会做此决定。”风倦月一怔,手指慢慢松开。
她深知许清浊性子颇倔,强来无用,心中挣扎一会儿,低声道:“便由你。是我劫了福王的镖,即使退还丹药,仍难逃其罪。一人做事一人当,让他们抓我进去,换你师伯出来。你师伯武功很高,叫他护送你回汉阳。”
许清浊浑没想到此节,心道:“这、这......难道要月娃坐牢?万万不行,万万不行!”可不仅是劫镖之罪,师伯更为此声名大损,连带神岳镖局失信,种种祸事,均已无法挽回。
他把心一横,道:“月娃,咱们有难同当!坐牢我陪你坐,谷师伯埋怨你,我替你磕头赔罪。”风倦月转过身,道:“你若性命无恙,我坐牢,遭人责骂算得了什么?只是......你活不成,我也不活了。”
她语气悲凄,话音未落,往街头一辆马车疾走而去,询问车夫是否去往京城。她既然答允了许清浊,自要抓紧工夫,心想早到BJ一日,情郎便能早回花苑一日,或能在药力消退之前,得神医救治。
许清浊心乱如麻,但原则所致,不能松口。两人上了马车,坐进厢中,都不说话。车夫略觉好奇,然而不敢发问,一扬马鞭,吆喝几声,往BJ方向悠悠驶去。
两人思绪沉重,一路寡言少语。途中许清浊伤势复发,疼得五官扭曲,呻吟连连,却执意不许风倦月动那药盒。风倦月绝望垂泪,只能抱紧了他,期盼减轻他的痛苦。
所幸疼痛虽显,药力仍存,痛过之后,许清浊性命暂且无碍。加上此前住店时,风倦月心疼情郎,每闻其呼痛,即拿“松鹤万寿丹”给他服下,其实药力过剩不少。若按常理累加之,所余药效,也够他再活一个月以上了。
风倦月悲喜交加,打定了主意,尽快解决此事,便送情郎看医。不数日抵达京城,两人在客栈要了房间,把包袱等物存好,即往街上寻人打听谷丰庭陷在哪一处大牢。
不少百姓都见过神岳镖局进京的场面,可众镖师被捕,却是没有亲见,答不上来。一个老人瞧两人着急,指点他们去内城宫门,找当差的问一问。过午走到承天门外,偶有文武官员进出,两人忙上前请教。
官员往来皇宫,均有公务在身,各派仆从备好车马,驱赶闲杂人等。只是许清浊、风倦月仪表非凡,衣着华贵,上前求见,仆从也不敢随便喝退,于是领到轿子座马前,请主人出面。
这些官员瞧两人相貌俊美,初还大感兴趣,和颜悦色倾听,可一知其所问之事,要么脸色大变,匆匆离去,要么回避不理,呼喝仆从支开他们。两人连问几人,均是这般,不由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许清浊喃喃道:“谷师伯的罪究竟有多重,竟连这些当官的都谈之色变?”风倦月扮成强人劫镖,实非己愿,不料闯下这么大的祸,心中委屈,低声道:“只是丢了几枚丹药,其他的货物都没动,至于如此么?”
许清浊想起在丹教听的种种消息,道:“香罗刹说万历皇帝得了重病,福王进献丹药,或是替父治病,咱们夺走丹药,万一耽误了天子的病情,岂不严重?也难怪朝廷震怒了。”
风倦月摇头道:“皇帝老儿早就病了,福王怎么现在才送药进京?而且我听那些武林人士讲,每年福王都上贡,皇宫之中,未必缺少‘松鹤万寿丹’。”许清浊道:“嗯,你说的也是。”